忽而风来
1
“你可以走了,下次不要一味的受着,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可以向周围的人求助,你也可以打我电话的……”
那个年轻的女警板着一张正直严肃的脸,还想再劝劝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却又一身冷漠的女生,却在对上她的眼神时突然禁声。
“嗯,走了,再见”没什么波澜的声线从晃动的玻璃门外传来,仿佛带着冬日的凛冽和荒芜。
年轻的女警官一脸愣怔的看着那个经常来警局,越来越远的背影,喏喏:“哎,作孽啊!”,脸上不再是严肃,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分的怜惜和几丝复杂。
2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老旧的居民楼区,由于年久失修,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青白色的水泥,周围只有一两家的玻璃里传出一丝声响,然而听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有烟火气,反而更显得周围压抑,沉闷,叫人透不过气。那个身影走的比较急促,只是从背后看着,脚步有些沉重和踉跄。
一只细长渗着血的手握住钥匙停在二楼的防盗门前,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从楼道狭窄的窗户缝隙透进来的一丝光打在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带着道道淤青隐匿在暗色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停了几分钟,“咔咔,嘭!你怎么不死在外面!”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而来的是玻璃杯划过地面碎裂的声音,还有一声尖锐刺耳的诅咒声。
“是啊,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呢”还是那道淡漠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细听好像又藏着点儿自嘲和困惑。
说完这一句,她一步步踩在碎玻璃上,走进了一间最里面的房间,中间没有一个眼神转向沙发上那个女人。
3
走进房间,一头栽在房间仅有的一架小木床上。潮湿和霉味充斥了整个鼻腔,连带着人都像是腐烂了。一直淡漠的脸终于带上了些许情绪。
从安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会儿,不管还能不能醒过来,当然,最好能不再醒。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和外面十年如一日的谩骂声却时刻拉扯着她的神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从安爬起来往外走,却在经过沙发时被扯住了头发,头皮传来撕扯的痛,同时传来的还有沈如意的辱骂“本来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从安的脑袋里好像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被扯着往后看去,只看到沈如意那张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明明是那样温柔又秀丽的脸,此刻却布满了疯狂和怨恨,还有赵海一脸意味莫名的笑,跟刚刚在巷子里把她往死里打时的笑如出一辙。
是啊,她们一个是从安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从安名义上的继父,可他们都恨不得她即刻就死在眼前。
从安像个溺水的人,没有任何反抗。突然从窗外吹进了一丝风,她开始拼命的挣扎,连滚带爬的往外冲。
4
在挣脱出那条巷子之后,从安走向对面那条街,明明就是一条街的距离,对面是灯火璀璨的繁荣,而街的这一边是却破落阴暗。街道上突然响起了震耳的引擎声,只见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骑着机车从街的那边飞驰而来,连带着像刮过了一阵风。
突然前面机车上的一个少年踩了刹车,巨大的冲力使轮子磨擦过地面,带着人都往前仰了一下,“小从安?”,随手把头盔摘下丢在后座,迈开腿几步向着从安走去。
明明是一张五官深邃带着刚毅的脸,却因为嘴边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让整个人显的有些不正经起来。
然而这份不正经却在看到从安的脸时,瞬间变成肃然,向来漫不经心的眼里全是冷戾,他压低了声音低吼“谁?是不是又是他,劳资去弄死他!”
说着就朝着从安来时的方向疾步走去,从安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都是暴躁和煞气的少年,终于开了口“陆熠,我疼”
少年浑身的暴怒嘎然而止,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刚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带着浑身的伤,站在自己面前轻声跟自己说“陆熠,我疼。”
其实陆熠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尽管明白她只是不想自己去找赵海,不想自己惹上麻烦,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心里也好疼,疼的眼眶都红了。
5
陆熠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从安时发生的事。
那天他听杨胜说在西郊这片儿有个饼铺的桃酥特别出名,又想起老头子那两眼放光却又故作淡定的眼神,打算顺便带些回去给老头。
结果刚转过巷口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人,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偏离了车头。本来应该暴躁的他此刻却难得的怔在那里,只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好多的女生。
那个女生从地上爬起来,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就独自往巷子深处走去。
陆熠突然才回过神来,他之所以愣住,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生的眼睛。除了在刚看到他撞过来的一瞬间有些意外,眼里没有一丝其他情绪,没有惊慌,更没有恐惧。陆熠甚至觉得自己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些庆幸和解脱。
,有一瞬间他都怀疑这个女生就是个专门等在这儿准备碰瓷的,不然正常人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
陆熠追上了从安,在她的抗拒中,态度强硬的要负责。带着从安去看了医生,也是那天他知道了关于这个叫沈从安的女生的大致情况。
从住在隔壁巷子的杨胜描述中,从安一家是后来的时候搬来的,经常看见从安带着一身的伤出现在巷子中,也常常听到从她家传来巨大砸东西声,尖锐辱骂声,却从来没人知道原因。
也有邻居试图阻止过,但常常在深夜传来更大的打骂声。加上从安很少说话,就算被打的快要死了也不反抗,不出声,就好像从来不会疼,这样的她并不能给大家带来伸张正义的快感,直到后来好像大家都开始麻木了。
其实陆熠刚开始是有些想象不出来的,他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虐打自己孩子的父母,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如花般的女孩子变成这样。直到看到她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
甚至亲眼看到她蜷缩在地上被毒打时,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更没有反抗。他也试着想帮从安摆脱这种生活,更带人堵过赵海,但他知道从安自己不愿意挣扎。
陆熠不得不投鼠忌器,怕在他没有看到时,赵海报复在从安身上。
6
在陆熠的印象中,从安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疼”,也可能不是对他,是她真的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蚜虫啃噬着,细细密密的疼。
其实从安本来也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说。从安有时候会说几句,大多时候都只点头,摇头,沉默。
甚至刚开始十分抵触他的接近。说起来陆熠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生当做洪水猛兽,毕竟在周围人眼里,他因为这张脸和老头子,还是有些吸引力的,后来从安才开始慢慢容许自己的靠近。
开始,陆熠确实是因为那次的“车祸”想要负责,毕竟老头子常年累月的念叨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后来带着些好奇和说不出来的复杂,最后是真的怜惜。
向来暴躁的糙汉子第一次有了心被扳成几瓣又揉碎的感觉,这个和自己一样大,却十年如一日悲惨的女生总让人放心不下。
这次陆熠刚回了外公家几天,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杨胜告知从安和赵海一起进了警察局的消息。一路上提着的心此刻被狠狠捣碎。
“乖,我来了,别怕”压低声线轻哄着,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从安看着眼前这个退回来,低着头跟自己轻声说话的男孩,发丝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湿润,不知道是因为戴着头盔比较热,还是……她突然低垂了眼睑,脸上依旧没有情绪,只是眉眼却不自觉的舒展了。
就这样,一群人来也匆忙,去也匆忙。只是走的时候,其中一辆黑色机车上带了一个女孩。
在路口的时候陆熠让杨胜带着其他人先走了,一群人去医院未免有些招摇过市了。
到医院,陆熠带着从安轻车熟路的走进了一处办公室。依然是那个姓姜的老医生,和每次一样,一边摇头连连叹气,一边不停的嘱咐。
听的人也和以往一样,一个认真的恨不得拿笔写下来,另一个一脸漠然,仿佛伤到的人不是自己。
7
两人走出医院,已经有些晚了。他俩谁都没有先说话,陆熠是在想该怎么哄她,毕竟她不会轻易露出情绪,今晚却说了“疼”,从安低着头,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陆熠,你上次说的带我一起走,现在还算不算”不同于以往的淡漠,这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份茫然和不确定,依旧低垂着眼睑的从安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陆熠先是一愣,然后是不可思议。脸上却是瞬间迸发出灿烂的笑,衬的更加眉目熠熠生辉。
这两年因为老头子年纪大了,也越发的想回S省了,毕竟是故土。已经跟他提过很多次了。以前什么都不怎么在意的陆熠这次却出奇的有些抗拒。
只因为从安在这里,他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从车子撞上她的那一刻,他就想对从安负责,一辈子都负责。
他也无数次的想要带着从安一起离开,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也是,从安不管被打的多惨,都要回去的。
他有时候想不通,为什么从安还要回去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不应该逃的远远的吗?
但是从安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答案,后来他也再没有开过口。所以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从安为什么经常遭受毒打,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安一定要回去。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打算先送老头子回去S省,在回来陪着从安。大不了自己经常往返在两个城市就行了,现在交通也方便。从安不肯走,那他就留下来好了。
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他连忙答应“当然算了!只要我陆熠还活着,就永远都算。”
听到这句话,从安突然就笑了一下,那种很轻,很缓,不明显的笑,像轻风吹过一样,陆熠看的都呆住了。
8
陆熠回到家躺了大半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都还是感觉像做梦一样,昨晚的一切都像个梦。
他只记得从安答应他后天一起走,本来他的意思是明天就走,毕竟夜长梦多,怕从安又不想走了。但从安坚持要等一天回去拿东西,而且几乎从来没有笑过的从安居然对着他笑了,他只觉得生活再美好不过了。
连老头子都发觉出异常了,陆熠什么都没有说,只告诉老头子后天回S省,一起走的还有沈从安。
“好啊,到时候你们俩个一起去学校,让从安继续念念书也是好的,你要是在这样不知上进,恐怕到时候从安要看不上你了哟!”
想起来过几次的却次次带伤的小姑娘,老头子也放心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虽然平时父子俩不会事事都商量,但陆熠喜欢沈从安他还是知道的。
他在想,要是老伴还在,一定也会同样怜爱着那个小姑娘的,毕竟陆熠这臭小子和老伴儿那么的像。
“哼!在小从安眼里,我当然是最好的!”虽然老头子依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明天就要一起走了,他就勉强原谅了吧。
也不知道从安回去拿的东西拿好了没,可不要出什么岔子,虽然说好明天一早在路口碰面,但想到她家里的情况,又忍不住有些担心。还是晚上去看看吧!顺便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毕竟她那么笨,又是第一次出远门。
从安在昨晚回家后就一直在床上呆坐了一夜。一切还是像出门前一样,到处是破碎的玻璃渣。房间也依然是潮湿的霉臭味。她这次打开了那扇从来没有开过的窗,窗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风透进来。
她突然起身把床上的被子掀起来,拉开一块儿断裂的木板拉开。里面有个被塑料纸包着的小糖盒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拿开塑料,轻轻摩挲了一下盒子的铁盖。从窗户透进来的风吹起了里面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眉眼看上去和从安有些神似,细看却更像赵海。
他拿着一个铁皮糖盒,看着一个七八岁,扎着两个小辫子,脖子上系着块圆形玉佩的女孩子笑很甜。这是沈如意刚带着从安来这个家里的第五年拍的。
9
“咚!”门被砸在墙上的声音拉回了从安的思绪。赵海在外面喝了点儿酒,本来想回来睡会儿,突然发现最里面那间门是开着的。歪歪倒倒的走了过去,发现原来是沈从安回来了。
“呵!不是跑了吗?还知道回来啊?”赵海带着一身酒气,语气听着有些得意和阴阳怪气。却在下一秒看到她手上的照片时,换上了满脸的阴鸷。
“玉佩还给我”从安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无数次差点儿打死自己的男人,无悲无喜。
“要玉佩是吧,好啊,我给你”赵海笑的古怪,越过床边的一个有些大的背包,一把扯住从安的肩膀往床上砸去。扯下皮带披头盖脸的打去边抽边骂,脸上带着残忍的笑: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居然还敢问我要玉佩。你是不是还以为你那个窝囊废爸爸还会回来找你啊?我告诉你,他早就结婚了,还生了个男孩子,都已经六岁了,你不知道吧,哈哈哈哈,我让你害死长生,让你们看不起劳资……”
从安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天昏地暗的,已经听不到赵海后面在说什么了,她只听到“你爸爸结婚了,还有个孩子,六岁了”,她脸上突然出现了很多情绪,最后似悲又似喜。
她脑子里想起一段话来:
“安安听话,先跟着妈妈,爸爸保证,过两年就来接你,你拿着玉佩等着爸爸来”
哦,原来是两年啊,不是八九年。
“嚓!嚓!你妈欠我的就让你来替她还吧!”赵海看着眼前酷似沈如意年轻时的脸,撕开了从安的衣服。
10
这个情形仿佛回到那那个夏天,那天从安和弟弟赵长生躲在柜子里玩儿捉迷藏。突然,赵海猩红着双眼,拖着沈如意走了进来,最后抽出皮带发了狠的往沈如意身上打。
“贱人,我让你勾引别人,让你看不起我。”
那天从安从赵海的自言自语中,知道了原来沈如意和赵海很早以前就相互私定了终身,却因为从安的外公使用强制手段拆散,逼迫着沈如意嫁给了从安的父亲。
最后他们,一个嫁人生子,一个远走他乡。
后来赵海听说从安的外公死了,觉得不甘心,回来找沈如意,结果两人一来二去便有了赵长生,沈如意和从安的父亲离了婚,又迅速的和赵海再婚。
但沈如意结了婚才发现,赵海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喝完酒之后,对她不是打骂就是侮辱。但她依然觉得赵海是爱着她的,她想慢慢的就好了。
直到那天赵海看见从安的父亲来找沈如意,彻底发狂。
从安和赵长生在柜子里吓得忍不住哭起来,却惊到了赵海,他本来打算把从安拖出来一起教训。
结果长生为了保护姐姐抱住了赵海的手臂,失了心智的赵海猛的一撤手,长生的脑袋磕在床沿上,从安跌跌撞撞跑过去,赵长生抱着她脖子小声咕哝“……”最后被赵海一把掀开。
这场变故惊到了所有人,赵长生死,改变了每一个人,从安的生活也从这时候开始坠入地狱。
赵长生觉得是沈如意和从安害死了他的长生。于是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在外面喝酒,回到家也变本加厉的发泄在沈如意身上,更是常常毒打从安。
而沈如意过不去心里的砍,不肯接受这件事是由自己而起,更不愿相信赵长生已经死了。她一心认为是从安的错,要是从安那天没有带长生躲在柜子里,一切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