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我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呼吸这一人类最初的本能,在紧张焦虑时,总能让我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汽车左拐进入一条商业街,小贩坐在地摊前昏昏欲睡,上班族步伐急促地走着,老大爷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我的车旁驶过。人们都各怀心事,步履匆匆的朝着终点的位置走着,他们从过去走来,又朝着未来走去。
我向副驾驶瞥了一眼,一具早已干枯的男性尸体正安静的坐在那里,尸体青紫色的嘴大张着,里面时而飞出一只苍蝇,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
我将视线移开,红灯在最后一秒后转变为绿色,绿色的数字在不断地减少,仿佛在警告着我红色即将出现。
汽车驶过红绿灯,在平坦的柏油路直行,阳光照耀下,柏油路上出现一个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吸入的小水潭。
“兄弟,你从哪里来?你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非要搭我的车?搭公交车它不方便吗?”我对着尸体说道。
一阵沉默。
当然我并没有期待着他能够张嘴和我对话,那样很恐怖并且惊悚,或许还会带着生化危机电影的既视感。
我只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发挥我中国式黑色幽默的精神,试着缓解一下我和尸体兄弟之间尴尬到冰冻的气氛。但是我确实在期盼着他能够闭上嘴,把那些该死的苍蝇关在里面。
在一个小时前,我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我正在兴高采烈地思考着相亲的具体事宜。没错,今天本来我是要和大我两岁的表姐的同事在一家西餐店里相亲。
我的钥匙扣在手指间转动,哼着小曲,为了相亲今天我特意穿了一件正式的帅气的西装,据说对方还是一个千金大小姐,长得眉清目秀楚楚动人,这使我更加兴奋。
在我的那辆白色小车的玻璃上,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自信帅气整洁,心想相亲我必定十拿九稳。
我打开车门坐进去,这辆车我已经三四个月没有碰过,现在石油的价格飞速上涨,这辆白色轿车虽然小,但是耗油量却大的惊人。超市收银员的收入已经不允许我再使用它,况且我一个月吃饭的钱都没有它加两次油费得钱多。
我抚摸着早已陌生的方向盘,享受驾驶室座位柔软的感觉,我转过头打算再熟悉一下车内的环境,就在我转头的一刹那,我瞥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人影一动不动。
霎时间冷汗就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心脏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剧烈的跳动,身体冰凉的就像刚刚从冰库里取出。
我动都不敢动,静静地观察着副驾驶的“人”,他也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坐着。我们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了两三分钟,直到我确定安全,才转过头去打量旁边的人。
那是一具干枯得如同木乃伊的尸体,身着一件普通的蓝色工作服,正值夏天尸体招来了许多苍蝇,我伸手将成群的苍蝇轰走,这才关上门。
恐惧总会过去,只要时间一长,一切都能适应。还是婴儿时跌倒没有人知道要自己站起来,父母会扶着我们站起来,时间长了,我们便知道了,跌倒了是要站起来的,而不是在地上躺会睡上一觉。
其实跟一具尸体相处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只要确定它并没有威胁性,尸体只会安静地坐着或者躺着,起码比旁边坐着一个拿枪的劫匪要好的多。
坐在车里,盯着尸体许久,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做梦。我想了很多种处理方法,直接将尸体扔在这里,迟早也会有环卫工发现然后报警,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可是……
可是看着尸体的模样居然有种亲切的感觉,也许这样形容并不恰当,大概是同病相怜吧。尸体生前大概也是一个被生活所困,每天早起晚归收入却连辆车都供不起,忍受着亲友的嘲笑,终于脱离了他们,却又要忍受独自生活的孤独。
我没有再想下去,眼角似乎湿润了又似乎没有,我对着尸体说:“好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都死了也别瞎折腾,把你直接送到警察局。”
汽车依旧在柏油路上行驶,思绪也回到现在。柏油路旁零零散散种着几棵树,车内光影变幻,忽明忽暗。
“兄弟你是怎么死的呢?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车里。”我说。
尸体依旧沉默。
“也许你是自杀,也许你是他杀,又或许是病死,那又怎么样呢。”
“算了,人都是从生来,然后用一生努力换来死,每天盼望着自己死掉以此来逃避生活,盼望着别人死掉以此来解心头之气,但是每个愿望都没有实现,因为每个人都没有去实现这些愿望的勇气。”
“当站在楼顶俯瞰着遥远的地面,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心里想到的不是自杀是否会成功,而是如何让那个该死的抖个不停的腿停下来,然后慢慢的走回到自己房间里,喝口酒抽根烟,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生活还很美好,要活下去。”
“当在厨房拿起锋利的冒着寒光的刀时,看着客厅里那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朋友时,却没有拿刀捅下去的勇气,然后只好倒两杯茶水,堆出一脸做作的笑脸,让人恶心厌烦的笑脸。”
“人们口头上都是期望不平凡的生活,想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实际上心里都希望着平凡。”说完这么长一段话,我喘了口气,不知怎么今天自己很奇怪,和一具尸体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驶出柏油路,路旁停着两辆相撞的汽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杂七杂八的一群人争吵着,两边最前面强壮的中年男人,互相推搡着,一场群架一触即发。
我转过头,电话这时突然响起来,我突然想到今天还要相亲,由于尸体出现的缘故,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我拿起手机正想对电话那头的表姐解释,表姐却打断了我。
“小七啊,对方好像来不了,刚刚才告诉我约会取消了。”表姐满怀歉意对着我说。
“没事没事,反正我现在也有事去不了,倒是表姐你为我这么忙前忙后的,改天我一定请你下饭店吃好的。”我挂着一脸本不想挂出的微笑说。后来和表姐又聊了几句家长家短,便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眼睛紧盯着前方,有些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对面是千金大小姐,前途一片光明。从小受着高等教育,接触着和自己一样前途光明的人。而我呢,工作在一家小超市,既没有前途也没有光明,每天接触着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人。
我没有怨天尤人的理由,也没有将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发泄给别人。
时间仿佛不再流逝,车窗外的景色一尘不变,尸体也依旧是尸体。
“我一直在尝试着努力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顾他人的目光。可是,可是这很困难,他们鄙视你的生活,嘲笑你的坚持,虽然他们做这些得不到任何的利益,但却乐在其中。”
“那时还年轻的我,忍受不了这些冷嘲热讽,便独自一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走出家门,决定到大城市闯荡一番。”
“你猜怎么着,经过我坚持不懈的打拼我成为了一名超市收银员,现实很残酷对吧。”我苦笑着说道。
“不过这就是现实,它不会让你绝望,也不会让你如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它会给你一线光明。在满是阳光时,它会让天下起大雨。”
“我感觉这个比喻很恰当,虽然有些矫情,或者说无病呻吟,但是这是事实。”
距离警察局只有一小段路了,我对着尸体说:“兄弟目的地快到了,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么半天。”
“自己死去是件挺孤独的事,但是估计天堂那边挺热闹,反正我也没去过不太清楚,不过肯定比现在要好。”
“在这个钢铁水泥的森林里,一个人生活真的很孤独,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仿佛在渺远的太空中独自漂浮。”
“我正在努力克服这些,我每天早晨都会去一家面馆吃面,每次我都会要一大碗宽条面,虽然我不喜欢宽条,但为了让老板记住自己,我坚持做了下去。”
“即使最后面馆老板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做着什么。但无所谓,他记住了我确实存在过,而且每次都会要大碗宽条,他也会一看到我不用说就会端上来一碗大碗宽条面,有时我们也会唠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吃过饭我会去一家小卖部买上一盒烟,烟是固定的牌子,收钱的老阿姨也记住我了,每次我去她都会和我不厌其烦地说她儿子的事情。”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驱逐那种惹人厌的孤独感,或许仅仅是为了让人记住自己,而不是活了许多年,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确确实实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我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以后车内烟雾氤氲,给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我接着说道:“我一直在试着告别过去,试着杀死过去懦弱的自己。去找个人倾诉出我过去的全部,然后从那开始,像个新出生的婴儿,忘记过去,只有未来。”
“重新开始我的人生,重新满怀憧憬追逐未来。我知道我说的很虚假,很不切实际,但是我就是深深地相信着,这个办法是可行的。也许我真的有一天,能够告别过去,告别那个懦弱的,只空想而不付出实际行动的软蛋。”
“我要杀死过去的自己,杀死那个在我心中不断劝说我放弃生活的过去。”
“说起来容易,不过做起来却又显得不切实际,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过去,忘记那条跌跌撞撞走来的路,忘记那些让我曾经焦虑过在意过的事情,它们早已在我脑中深深存在,太困难了不是吗?”
我把烟扔出去,笑着对旁边的尸体说:“好了好了,你也快到了,我也自言自语够了,从此我们大概不会再见。”
汽车即将到达警察局,这时我看到路旁有一个女人,正在向我这辆车挥手。
我在女人旁边停车,降下车窗,正要问她。女人看起来很着急,她先开口说道:“你好,能不能让我搭下车,我有急事。”
我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裙摆随风轻轻摇摆,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我……”我正要解释我有急事时,视线从年轻女人身上挪开,看向副驾驶的尸体,可原本坐在副驾驶上的尸体早已没了踪影。
“你要去哪里?”我问道。
年轻女人说出一个地名,那正是我今天约会的地方。
“这么着急去做什么?”
“约会,不过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但是我还是想看看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说出约会这两个词时,她的脸一红,声音也变低了。
接近黄昏,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我知道太阳总会落下,但是要相信它也总会有升起的那一天。
我开着车顺着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