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失望的呢？是在一次次的家暴中？还是为了柴米油盐的小事呢？
小霞也记不得了，不过，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拉拉身上洗的发白的旧帆布包，走进民政局。
小霞今年三十七岁，是一个五岁女孩和一个两岁男孩的母亲。
十几年前经人介绍和王明君结了婚，两人都是二婚，婚礼并不隆重，当时大概七八岁的我被母亲拉去观礼，当时年幼，婚礼上有太多更有趣的事情能吸引我的注意，所以我对那场婚礼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小霞很开心，一直给我们几个小孩子分喜糖，眼角眉梢都是做新嫁娘的喜悦，即便两人都是二婚。
婚后二人的生活并不美满。
王明君的本性暴露出来，好吃懒做，家暴成性.....由于结婚两三年小霞也没能怀孕，小霞的婆婆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刚开始夫妻俩动手婆婆还会象征性的劝阻，后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王明君更是辞去工作，整天闲在家中，一家人仅靠公公的退休金和小霞打零工的工资维持生计，日子愈发的拮据，矛盾也越来越大。
小霞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没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老公总会对自己好一点，小霞这样想，便开始四处求医问药......
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我总能从她家的院子里闻到中药的味道，隔三差五便能听到谩骂与摔家具的声音，邻居们常常去劝，希望明君为家庭着想，出去找工作以维持生计，每当这时小霞便在一边低低都抽泣，然而明君不为所动，后来邻居也就不来劝了。
只是小霞的生活更加艰难了，王明君母子动辄对她打骂，我经常能看到她蹲在门口的背影，脑袋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背影无限凄凉。
后来，小霞怀孕了，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王明君出去找工作了，婆婆对她好一点了，小霞一家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
可还没等到小霞生产，王明君再次辞了工作，整天待在家中，这也让小霞忧心忡忡，可是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因为怀着身孕的她经不起丈夫的一顿毒打了.....
那天午后，我正要午睡，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让我待在家中不要出去，她自己却打开门直奔小霞家里，接着便是邻居们的劝声，以及小霞声嘶力竭哭喊声....
后来我听邻居说当天一家人不知道怎么发生了口角，小霞和婆婆争执起来，被在屋里睡觉的王明君听到，他竟要用一把木头椅子打死怀孕的妻子，婆婆怕闹出人命，赶紧制止了他，谁知王明君又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嘴里吼着“敢离婚我杀了你全家”。
小霞恐惧大哭，引来邻居，才逃过一劫。
小霞走了好几年，我才慢慢听说，王明君不是第一次家暴，他的前妻也是忍受不了他长期的家暴与好吃懒做才与他离婚，他更不是第一次说出“离婚就杀了你全家”这样的话。
我那时正值叛逆期，母亲怕我早恋，常常拿这事警示我，说一些识人不清终身抱憾的话，我只反驳她，离婚不就好了，那样欺软怕硬又懒惰的人我不信他真敢杀人。
事实证明，我没有说错，他们离婚后没有一个人为这事付出生命。
我放假在家的时间，他们总是吵吵闹闹没完没了，我常常能看到小霞哭红的双眼和手臂上的伤痕，以及孤独凄凉的背影。
慢慢地，她也不与人说话了，我叫她她也只是迟钝地应着，反应好久才记得我是谁。
妈妈告诉我，一次王明君用凳子砸到她的头了，她现在精神不太正常，那是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可是还是免不了为家庭操持奔波。
是的，全家依靠她和公公的工资生活，公公为了躲避家里的婆媳大战，去外地打工，过年才回来。
小霞也想出远门打工，但是王明君不让，他怕小霞遇见对她好的人就不回来了，所以限制她出门，她只好就近工作，常常起的很早，骑车去远点地方打零工，因为近的地方大家都认识她，暗地里嘲讽她。
小霞和王明君终于离婚了。
那天我放假回家，竟然意外没有听到对门邻居家的吵闹声，这样的安静气氛十分难得，我问母亲，她告诉我，小霞走了。
走了？我的内心没有太大的波澜，因为她常常离家出走，过几天再回来——她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孩子。
小霞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她的父母身体不好，所以她常常被家暴的事重来不告诉父母，离家出走也从来不回娘家，不知道去哪里躲几天就回来。
她还有一个还没有出狱的弟弟，这样的原生家庭使她不敢任性。
可是这次她真的走了，带走了她五岁的女儿，过年也没回来。在我们那里，夫妻两人吵架，不管吵的多凶，只要没离婚，丈夫都是要接妻子回家过年的。
我在门口瞧着，王明君一家没少去小霞家，可是连妻子和女儿的面儿也没见着。
岳父岳母的态度也非常坚决，要求他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家暴，保证以后不再好吃懒做，努力赚钱养家。
王明君口头答应着，不肯签字，于是岳父岳母把他撵了出来。
除夕那天，我站在门口贴春联，见王明君只身一人骂骂咧咧地回来，我想，这次大概是真要离婚了。
过完年的两三个月吧，那时正是春天，万物复苏，小霞回来了一次，去办离婚手续。
我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见过小霞了，她应该过得不错，身上的衣服没有很贵，可比以前干净整洁多了，人也胖些了，脸上没有青青紫紫的伤痕，眼睛里有光，依稀有那年刚嫁过来的样子。
她走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认出她来，愣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喊到，嫂子，你回来了。
说完我就尴尬了，我记起她要回来办手续的，她显然也愣住了，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终于是什么也没说走了过去。
我从背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我想，她应该是讨厌我们这些邻居的吧，或者恨我们的冷漠。
很快，我又释然了，恨也好，讨厌也罢，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她娘家很远，以后大概也不会见到了，她应该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这里噩梦般的十几年。
小霞带走了女儿，两岁的儿子留给了王明君，自然，重男轻女的婆婆也不会让她带走儿子。
她走得时候一步一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躲在奶奶身后的小男孩，快一年的时间没见，儿子已经不亲近她了，以后有这样的爸爸和奶奶，怕是也很难再见他一面。
周围的邻居唏嘘不已。
她已经快四十岁了，纵然心里再不舍，她也要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
05
小霞离开后，王明君悄悄打听过她的消息。在他的思想里，小霞离开他是活不下去了的。
因为在我们那个偏远的地方，那么大年龄还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几乎没有肯离婚的，哪怕仅仅是为了孩子。
所以他总希望听到她过得不好的消息，希望她带着孩子回来找他，可小霞最终也没有回来。
他开始去尝试找工作，小霞走了之后，他家里的情况越来越拮据，再后来回家，我常常看到王明君喝得酩酊大醉，坐在门口，一如当年被家暴后的小霞。
小霞走后，家里热闹依旧，孩子哭闹的声音，王明君醉酒后的吵闹声，以及王母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地鸡毛。
我从不觉得他们可怜，正所谓因果轮回，只是孩子太无辜。
我只觉得可笑。人们总是这样，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让人失望透了之后才选择悔改。
可惜小霞不会知道了，谁会去告诉她呢？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在知乎上看到这样一个回答，男人和女人离婚了，就在他们唯一的儿子高考结束后，没有一天的拖延。
以前男人和女人吵架的时候女人就说:等儿子高考结束后就离婚，高考后就离婚？多么像吵架时赌气的话啊，可是当离婚证拿在手里的时候，男人才知道她一直都是认真的。
或许当她选择儿子上小学之后就重新去上班，不再伸手问他要钱的时候。
或许是当她所有事不再依靠自己，出了事第一个不会打他的电话的时候。
或许是当他要求她有事多找娘家人，不要烦他的时候。
或许是他出门喝酒，她一个电话也不想给他打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
可是那时他再干什么呢？
他沾沾自喜，以后各花各的，儿子的学费她愿意出更好，他可以多一笔酒钱；多找娘家人帮忙，不烦他最好，他可以多打几局游戏；他还嘲笑同事，说他们在家里没有地位，老婆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来。
像他，老婆一个电话也不敢给他打。
想着想着，男人哭了，为了以后，生活一团糟，他照顾不了自己。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攒够了失望，用了十年的之间逼自己经济独立，逼自己照顾自己和儿子，用尽全力去成长，就是为了今天能不回头的离开。
余生有你，真的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