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日早八点,我市城西动物园猴山发生暴动,数以千计的猴子涌出动物园,集体出逃城市角落,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了。对此,动物园管理员表示,猴子们越来越厌恶游客,它们需要休假。警察联合动物搜救团队目前正对出逃的猴子们执行救援活动……”
我被广播里深沉的男中音吵醒。我的四周一片狼藉,我正赤身裸体躺在两座高楼之间的缝隙中,从仅有一线的缝隙间,我才发觉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刺眼的光线正经过两侧大楼的玻璃幕墙射入我的眼睛。
我现在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这些高大的建筑和我实在有些不搭。
我缓缓地爬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从一旁的垃圾堆里扒拉出两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胡乱穿上。就着旁边的玻璃,我仔细端详镜面中的自己。
沧桑,疲倦,厚重的眼袋快要掉到脸蛋上,法令纹深得像是老了十岁,瞳孔浑浊得好像有层阴翳包裹。我叹了口气,胡乱拨弄了一下我稀疏的头发,可怜的它们卷卷的贴在头皮上,软踏踏的,毫无生机可言。
无所谓了,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忽然,透过玻璃,我看见一位黑人女士正隔着玻璃在水吧旁边倒咖啡,当她也注意到我时,突然向后一跳,半杯咖啡洒在她身后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士身上。
她大概是被我邋遢的模样吓到了吧。我这样想着。
我迈开步子,在她为刚刚无礼的举动向上司道歉时,悄悄离开了。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即使已经走开了二十米,她震惊的目光还是落在我身上。
我并不介意这样的眼光,只是她不懂我罢了。
我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不是我不想吃点东西,而是我离职了。我工作的公司压榨员工,不仅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工资更是一直拖欠,这极大的引起了我和同事们的不满。
在几次抗议无效之后,我与我的工友们罢工了,我首当其冲地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流浪汉。不过我相信,凭着我的实力,一定会找到下一份得体的工作,未来美好的日子还在等着我!
走上街头,我好奇地东张西望,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出过公司了。那些被管着、毫无自由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了。但我不能忽略,平时都窝在公司里“996”,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有些陌生了。
可我的心情愉悦极了,只不过刚刚拾来的衣服裤子的号码太大了,裤腿拖在地上,上面已经沾满了恶心的灰尘和积水。可我并不在意,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新鲜的事物还都等待着我来发现。
周围急急忙忙奔波地家伙们要么是西装革履,要么是一丝不苟。我好奇地看向他们,可是换来的却是他们异样的眼神,许多人尖叫,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让,为我让出了一条路空旷的路。我觉得他们一定是受不了我身上的气味了,也难怪,我两周没洗澡了。
可他们其中有些人胆怯的神色也同样让我神气极了,我知道,我比他们好受了不知多少倍,至少我不用像他们那样上班受累,不用因为学习懊恼,我现在一身轻松。
越靠近市中心,人流量也慢慢多了起来,大街上熙熙攘攘,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吸引住了我。不仅仅是我,大家一同好奇地向那边望去,一群人在追着什么东西跑。我定睛一看,那个被追着的不正是我的同事约翰先生吗?我们昨天一起罢工,一起从公司中逃了出来。可是现在我正在悠闲地散步,而他却被一群人追赶。这可真够懊恼的。
约翰先生边跳边躲一路向我跑来。他跑得十分迅速,把后面追着他的人已经被他甩开了半截。我有些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你好啊,约翰先生,请问你从昨天到今天过的怎么样?”
他气喘吁吁的回答我:“嗯……嘿,老兄,你怎么看我都像是不太妙的样子吧?”
我这才上下打量起他,他的样子看上去确实很惨:相比较于我,他可以说是很惨了。我还有衣服裤子可穿,可他赤裸着上身,只有一条破旧的牛仔裤。他大概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瘪瘪的,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头发乱蓬蓬的。
但我们同样的是,都是一脸的疲惫,只不过他脸上的愁容还要比我多。而事实上我还比他大两岁。我猜测他应该是还在睡梦中就被这群人吵醒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的他只能躲避,于是就开启了他的逃亡之旅。
另外我还发现他的裤腿边,有血的痕迹,棕色的布料湿了一大片,他一路跑来,红色的血顺着裤边儿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圆圆的血滴在白灰色的水泥板上尤为显眼。怪不得他跑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我这样想着。
约翰先生见我十分沉默。又扭头看了看后面追赶他的人,焦急的对我说:“拜托,老兄,请你一定要回到公司,解救那些又被抓回公司的人。我们的兄弟们有许多都在凌晨睡觉的时候被抓了。
他们在救我的时候拜托我,让我一定回去解救他们,可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自身难保,所以老兄,拜托了!”
还没等我答应,他就已经跑开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但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以及滴在地板上的那些鲜血,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人有些胆颤。可我说真的并不想回去那里,毕竟是个地狱啊!
可转念一想,那些兄弟们因为我而有了勇气逃出来。可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外面,而他们却如同阶下囚一般又被抓了回去。可打心底里我也不愿意看到他们继续待在那里受折磨。尤其是看到了约翰的惨状,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象回去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而现在,也没有太多时间让我去考虑所有事情的利弊。一方面我要躲避外面的追兵,潜入到公司内部。另一方面,即使我不回去救他们,我还是会被这些人抓住。就如同约翰先生那样。
不远处又传来了他们抓人的口号声,我躲到一旁的巷子里,开始考虑我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又有人把手搭在了我的背上。我有些惊恐的回头,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却意外地发现是一些我的老同事们。
他们从小就在公司里开始干活一直到现在,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在公司里上了一辈子班的。他们从没想过能摆脱公司对他们的束缚。可是,我,还有约翰先生他们,我们的罢工帮这些老员工们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带领他们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想到这里我居然还有一些成就感。
可他们告诉我了一些新闻。那些万恶的老板们,他们雇佣了一些杀手来抓回我们这些他的廉价劳动力。我生气的握紧拳头砸在墙上,老板的做法让我不能认同。
他竟然想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来迫使我们继续为他工作,逼迫着这些老员工躲在破旧的巷子里。据他们说,与我一同策划罢工事件的杰西卡女士,吉尔先生,比尔先生都被那些杀手当场击毙。还有不少年轻的同事被装上车拉回了公司。
我越发笃定地相信约翰先生刚才对我所说的话。
那么我首要的事,就是先要保护好自己,其次,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去拯救我的同事们。
这是一场战争,我不禁浑身颤动起来,我感受到热血在我的心里翻涌。
“先……先生。”有个怯怯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是一个小孩子。我认得他,是杰西卡女士的儿子。
再想到杰西卡女士刚刚离世,我有些内疚,用充满关切的眼神看着他:“有什么事吗?小家伙。”
他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我有些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请你一定要回到那里,救出那些同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可这个小家伙他居然有了自己的看法。
是因为她刚刚去世的母亲吗?
“为什么?如果现在回去救人的话,恐怕在这里的人都有危险。”我有些迟疑。因为我打算和几个比较有经验的老员工商量一下。因为我知道我很怕死,他们也很怕死。我们能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这时候返回,恐怕所有的付出都会功亏一篑。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虽然我很想让你帮我妈妈报仇,但是我更希望你能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辜负我妈妈的努力,他绝对不能白白牺牲。”
我想,他说的对。
我想我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但是我真的很在意,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而且就算失败了,我也就能够去找约翰先生和杰西卡女士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反正反叛者也当了,还在乎最后的名声吗?
我蹲下来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大家都凑过来,听我讲计划。就如同昨天我们集体罢工时一样。
“开始行动吧!”我下令了。
大家都四处逃散出去,那个小家伙直接冲进了对面的一家商场,把那些价值昂贵的饰品全部砸在地板上,整个商场直接炸开了锅。
果不其然,附近所有的杀手们全都听到动静跑了过来,这时我从后面推开木板逃了出去。
我在心里默念:“各位,保重。”
不仅我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恐怕他们自己也知道。可他们还是按照我的计划做了。一瞬间,我觉得我们这些家伙们,绝对要比那些卑鄙的老板要强的多。
我一路躲避着杀手们,同时缓缓移动着靠近我的公司。
我看见不少昨天与我一同跑出来的同事被强行拉回车上,他们痛苦地挣扎,却无济于事。我有好几次想要冲出去帮他们逃离地狱,但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街上有血迹的地方都令我想起了约翰先生。这一切都让我心惊肉跳,我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我强忍着泪水,虽然大家都倒下了,但我还有更加艰巨的使命,我绝不能放弃。
我一边鼓舞自己,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进公司大门。和我预想的不差,那些穿制服的杀手们马上发现了我,可我早有准备,我灵活的穿越在人群间,越发接近同事们被关押的地方,我的心跳越发加速跳动,杀手们在人群中并不敢开枪,这为我争取了些许时间。
远远的看见我来到这里,我的同伴们兴奋地叫了起来,只有我明白,他们是在为我加油呐喊。
终于跑到他们跟前,一层铁栅栏拦住了我。我也曾经被关在这里,当然明白这些铁栅栏有多坚硬。越来越多的杀手们渐渐围聚过来,那现在公司参观的民众们被驱散到一边,他们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但我相信那不是鼓励的眼神,而是看热闹的眼神。
混蛋!
这一次我没有像刚刚一样。彻底被这种眼神激怒了。
我在心里咒骂一声,果然那些同伴们被关押在里面。
越来越多的枪口对准了我,我呲牙咧嘴的、恶狠狠的看着那些杀手,双方陷入对峙。
我不断思索着对策,眼前的杀手数量很显然超过了我的预期。忽然,我一扭头头顶一柄明晃晃的大锁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突然想起来平时老板都是打开他来给我们发工资的,那么只要打开它,同伴们是不是就能出来了?
我知道时间紧迫,我根本没有时间多想。
我拼尽全力纵身一跃同时张开双手抱住了那柄大锁。
人群沸腾了。他们显然不知道我此举是为了什么。
“投降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杀手们用半圆的方式将我包围起来。他们手中的凶器全都对准我,但我并不害怕,我发出愤怒的沉吟,里面的同事们个个眼睛通红,也跟着我一起发泄他们的不满。
“你疯了!”杀手大声质问我,但我紧抿着嘴唇,并不想就此投降。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约翰先生,他是那样和蔼可亲,但却被万恶的老板逼迫致死。为了他,为了我的同事们。我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我数到三你老老实实的趴下,我们就不伤害你,怎么样?”
我不为所动,接下来的一切,可能都会在一瞬间发生。
“三!”倒计时开始。
我张开嘴巴恶狠狠地咬在大锁上,好像发了狠就能将它咬开一样。
“二!”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的鼓动,已经是极限了。
“一!”
我还是失败了,子弹在我背上开出一朵绚丽的玫瑰。我逐渐感受到我的心跳骤停,我失去力气,重重地摔落在地。那些民众们发出一阵阵嘘声,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着我的同伴们。他们学着我一个个将牙咬在铁干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我慢慢的合上眼睛,后面的事都与我无关了,我不清楚我的同事们,他们今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
我失去了意识,身体变得冰凉。
“七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动物搜救团队现已全部找齐走失的猴子。动物园猴山景区再次向游客开放。
令人十分震惊的是,在走失的上百只猴子中有一只猴子是自己跑回了猴山,有动物专家称,这只猴子居然是后悔了逃脱,想重新回归原先的生活。
在与警方激烈对峙的半个小时后,他因为极具攻击性,严重威胁到了正在动物园参观的民众,就地被警方击毙。结局令人惋惜。”
熟悉的男中音说出这一段话。
“是啊,猴子也知道,被饲养的生活也是很不赖的嘛。”搭腔的女中音马上接过。
“不过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关注一群猴子。好的,我们的前线记者刚刚接到通知,城东动物园的狮子于一小时前也逃了出来,警方与动物搜救团队估计又是要忙一阵子了……”
大楼间,一只金光闪闪的庞然大物被广播吵醒,发出沉沉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