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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路灯像保卫边疆的战士昂首挺胸伫立在街道两侧，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一辆警车突然疾驰而过，还卷起几片落叶。
车里坐着我和同事小赵，刚刚我们接到医院报警称有名中年男子背着另一名男子，还拿着一截断臂来医院抢救。
事出紧急，我和小赵来不及佩戴好装备匆匆赶往医院。
在保安的指引下，我们找到抢救室，隔着老远我就看到三四个护士正围着一个瘫坐在地上的人，我和小赵急忙赶了过去，坐地上的男子大约40岁上下，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戴副方框眼镜，穿件洗掉色的半袖格子衬衫，头顶地中海很严重显得脑门锃亮，冷不丁一看有点像我高中语文老师，他两臂和胸口的鲜血格外醒目，血还从他胳膊肘一点点滑落。
我踱着步子慢慢靠近男子，男子头都不抬，只睁了下眼皮瞅我一眼然后先开口了，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口气低沉说道：“我自首。”
他叫李国庆，里面抢救的伤者是他哥哥李建军，今天晚上十点左右，他趁哥哥刚喝完酒迷迷瞪瞪走回家时，从背后偷袭将他哥哥的右臂砍了下来，事后又把哥哥送来医院抢救。
听完我不禁叹了口气，这得是多大的血海深仇啊，能让亲兄弟下这么狠的手。而且没想到他上去挺老实一人，动起手来可一点不含糊，当真是蔫人出豹子！
我让小赵留下来照顾伤者，自己带着李国庆回队里录口供。
2
审讯室里李国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问他话，他也不答，我俩就这样耗着，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说他和李建军的仇得从很早以前说起了。
从小李建军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六七岁时他偷邻居家冻柿子吃，被邻居大妈数落了几句，等晚上没人的时候他就把邻居家玻璃砸了。再大点他又跟邻院的孩子打架，不把人家打的跪地求饶绝不罢休。
父亲为此成天跟街坊四邻道歉，然后回了家把李建军一顿暴打，可李建军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货，今天挨了打明天又惹事，渐渐的混出了点名声，还当了附近一片坏孩子们的头。
后来李建军成年了，家里也更加管不住他，便想让他去当兵，去部队上锻炼几年，等回来说不定就能学好了而且还能分配工作。
可李建军小时候打架骨折过，体检没过，无奈这事只得不了了之。
最后李父又给李建军在毛纺厂找了个修车学徒的活，但李建军三天能有两天不去上班，更没想到的是，半年后有天晚上李建军喝完酒看厂里女会计还没走，就把女孩骗到厂后面的荒地里强奸了。
在那个年代做出了这种事，无异于杀了女孩，女孩家也不敢报警，怕声张出去以后没人娶她。
李父知道后赶紧买了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有烟去女孩家登门赔罪，但被女孩父亲先后打出来五六次。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解决呀，女孩最后没办法只得同意嫁给李建军。李父觉得亏欠女孩家，就把家里积累多年全部的两千多块钱给了女孩父亲当做彩礼。
3
订婚那天李建军高兴地上蹿下跳就差把家里的瓦揭了，可李国庆一个人躲在内屋，心已经碎成踩烂的花生米，只剩渣了。因为他明年就要高考了，以他的成绩准保能考上大学，父亲给女孩家的彩礼钱，是他上大学的钱。
李国庆捂着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连抽鼻子都是捏住鼻子才抽。眼泪流完了，他对大学的念想也没了。
李建军结婚后，李国庆便辍学了，去了另外一家厂子当学徒。
李国庆嫂子倒是人不错，虽说是李建军靠那种下流手段娶回来的，但人家结婚后并没记仇，每天一下班就回家帮李母洗衣做饭，对李国庆也非常好，知道李国庆爱吃糖蒜，便经常腌蒜，一罐吃完了下一罐紧接着又腌好。
可李建军丝毫不珍惜这个媳妇，新婚的新鲜劲过去后，一喝完酒准打老婆，要是有人上来拦，他连来人一块打。
有次李母拦架，被李建军一把推在地上，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好像天王老子都敢打。
一年后李国庆嫂子怀孕了，李父李母高兴得晚上睡觉都能乐出声来，把李国庆嫂子当成刚出生的孩子般捧在手上，一点活都不让她干，有好吃的也紧着她吃。
正当这时李建军出轨了，不知从哪找的野女人，还把她带回了家，直截了当问李国庆嫂子“你离不离婚”。
李国庆嫂子挺着肚子气得两腿直发抖，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李建军，愣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父从院里抄起把铁锹，冲进家里抡圆了往那个野女人身上打去，把她往出赶。一旁的李建军伸手夺过铁锹，还把女人护在身后，一幅“我的女人谁都不能碰”的架势。
眼看今天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李建军拉着女人便准备离开。
李父突然堵住门，双手死死卡住门框，脸上的肉不断抽搐着，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你不能走，让这个女人走。”
李建军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屑，拿食指指着李父的鼻子，喉头上下蠕动想说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手顺势挡开李父，和女人大摇大摆走出院子。
4
看着李建军消失的背影，李父腿一软倚着门框慢慢瘫坐下去，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嘴里还发出粗粗的喘息声。
李国庆见状不对，急忙把李父扶了起来，轻轻给李父捋着胸口，可李父越喘越急，俩眼珠上布满血丝，唾沫也咽不下去，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
李国庆嫂子被眼前一幕吓坏了，良久才缓过神来，抛给李国庆件衣服让他带爸赶紧去医院。
还没到医院，路上李父就去世了。
家里没多少钱，只给李父简单操办场葬礼，而葬礼从头至尾李建军都没露面，倒是符合他畜生的作风。
当晚李国庆气势汹汹去找李建军，“嗵、嗵、嗵”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后，李建军光着背开了门。
李国庆像只发了疯的野狗横冲直撞闯进家去，率先看见的就是床上那个光着屁股的野女人，女人慌不迭的拿起被子盖住身体。
停顿了几秒，随后李国庆体内的怒火宛如一堆TNT瞬间爆炸，他呲着牙瞪着眼脑门两侧的青筋来回跳动着，早已紧握的双拳这时也已不受他控制，一拳朝李建军头上打去。
可李国庆哪是李建军的对手，这一拳被李建军轻松躲过，然后李建军提着李国庆衣领把他狠狠怼在墙上。
虽然被制服了，但李国庆仍没停手的意思，重重两拳打在李建军肚子上。而李建军也激怒了，又是拳又是脚，直到打的李国庆连挣扎着爬起都不能。
趴在地上李国庆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心中的积怨一下子冲了出来，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哭声惊扰了四周的邻居，纷纷跑出来看，可能是自觉有些丢人，李建军连踹带推把李国庆弄出门外，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李国庆浑浑噩噩的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总之到家时衣服已破烂了一半，胳膊和腿上满是血痕。
5
从那之后，李国庆和母亲相依为命，与李建军再无任何往来，嫂子还没等生下孩子就被娘家人接走了。
后来因为父亲没了，李国庆娘俩过得更加贫穷，李国庆连媳妇都娶不上，而李建军却混得不错，靠下手狠和打架不要命闯出点名头，手下聚集了一帮小弟，自己当上黑老大。
直到2000年，国家开展了第三次严打，李建军因为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被判了十年大狱。
中途李母去看过李建军三次，不过李国庆没有陪着，在他心里这个哥哥早已死了。
十年后李建军出来了，可当年的一切都和他再也没有关系，女人和别人成家了，小弟们要么干起了正经营生，要么和别的大哥混了，就连他的名声都已被一批批新人盖过。
十年大刑并没有让李建军幡然醒悟，他还想东山再起，但如今的社会已不像原先那样，光靠打打杀杀就能闯出一片天地，碰了几次壁后，李建军的大哥梦破碎了。
可他总得吃饭啊，最后在以前一个小弟的带领下，加入了一个小偷团伙，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
小偷这活挣的钱哪有以前当大哥挣得多，而且有时还得碰运气，万一今天人比较少，或者警察巡逻得比较紧，有可能一个子都挣不到。
于是李建军又把心思打到李国庆娘俩身上，三天两头去李国庆家要钱，可李国庆如今已不在是当年任他欺负的毛头小子了，李建军一来他就拿扫帚像扫垃圾似的把他扫出门。
但李母毕竟是个母亲，疼孩子，因为自己有点退休工资，所以时不时偷偷接济李建军一点。
没想到九年后李母被查出患上肝癌，李母说不治了都已经这个岁数，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有什么区别?可李国庆不干，坚决要卖了老房给母亲治病，哪怕只是拖延下病情也值得。
但是后来这事让李建军知道了，一大早李建军就跑来说这房有他的一半，卖可以但要分他一半钱。
李国庆气得嘴直打颤，他竟然连妈的救命钱都惦记。僵持了一会，李国庆转身进厨房提了把菜刀冲出来，拿刀指着李建军让他滚，否则一家人同归于尽。
李建军有些胆怯了，那么多年的打打杀杀他清楚一个人要是逼急了，当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丢下两句狠话后，李建军头也不敢回的落荒而逃。
李建军走后，李国庆放下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知道只要老房一天不卖，李建军就一天不消停。没过几天李国庆便快速偷偷把老房出手了，然后带着李母搬到别处。
可李国庆拿到钱后的第三天晚上，李建军突然带着几个人撞破门闯了进来，不光抢走了卖老房的所有钱，还把李母的金首饰一并抢走了。
李国庆要报警，但李母不让，她说：“你哥都这个岁数了，再被抓那不得死在狱里头啊，算了反正我就算治好也活不了几年了。”
就这样李母忍受癌症煎熬一年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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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死得那天，李国庆对这个世界彻底没了一点留恋，如今他除了那个畜生哥哥外，再没一个亲人，而自己的两个至亲还都是让那个畜生哥哥害死的。他突然产生一个可怕的想法：让李建军给李父和李母偿命。
李国庆把家里菜刀磨得锃亮，他知道李建军常去的几个馆子，于是摸好情况，守在路旁的一处黑暗里。
等李建军刚一出来他便偷偷跟上去，从腰里抽出菜刀，准备当头一刀劈落，让他去地底下和爹娘作伴。
可就在要劈下去的一瞬间，李国庆突然想起小时候李父给他两分钱让他去买冰棍，邻院几个孩子看到他手里的钱就要抢他，李国庆不给，被几个孩子按在地上打。李建军正好路过，看见这一幕立时冲上去把李国庆救了出来，然后和几个孩子扭打在一起，李建军寡不敌众被几个人打的鼻子都歪了，血从两个鼻孔里流到下巴上。
虽然那一架李建军打输了，但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李国庆，人们都知道他有个不怕死的哥哥。
想到这李国庆心软了，他可是我的亲哥哥啊。李国庆想收手，可已经收不住了，刀虽然歪了一点，但还是顺着李建军右臂生生砍下，血顿时溅了李国庆一脸，李国庆来不及想那么多，背起李建军，拿着右臂急忙赶往医院。
说到这李国庆住口了，重重叹了口气，问我要根烟，我刚把烟递过去，手机突然响了，是小赵打来的，他说李建军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他老是重复一句话“国庆为什么要砍我啊?我们可是亲兄弟！”
后来师父告诉我：“坏人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坏事，所以他才一直干坏事。若是有一天他被人报复了，他反而会很不解，不明白就因为那么一点小事，为什么要报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