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见过精灵的老人死了。
母亲和我打电话聊天，说到邻居时她告诉我约翰去世了时，我愣了好久。
“我记得你跟他可是一直的好朋友，不过你也别伤心，他是笑着睡过去的……”母亲还在那头喋喋不休，虽然我拿着电话，母亲的话却一句都没有进到我耳朵里面，我满脑子都是精灵公主的故事。
1
去年夏天，我回到了老家度假，那时候我处处不顺，工作压力不断增大，又与自己五年的男友分了手，我几乎整日都是处于抑郁状态的，有时外面阳光很好，看着外面嬉戏打闹的儿童，总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于是又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我整日趴在床上睡觉，估计是母亲也看不下去了。
“不如你出去帮我买袋盐？”她温柔地问。
我叹了口气，换上鞋走了出去。从我家到便利店还有长长的一段路，我拖沓地往前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我猛然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大门口晒太阳，他见我回头，笑得更开心了，他的牙几乎都掉光了，嘴里黑乎乎的，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现在可一点都没有精灵的样子。”他说话倒是还很清晰，只是他对我说的这句话莫名其妙，我满头雾水地看着他。
旁边经过的路人对我说：“他脑子不大好，不用搭理他。”我点点头，赶忙走开了。
回到家后我一直在想那个老人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认识他吗？我小的时候在这儿长大，后来外出求学，这里的好多人我都不记得了。平常出门也只是和那些老人打个招呼、简单寒暄一下而已，今天这个老人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呢？
晚上吃饭时我忍不住问母亲：“那条路上那个牙齿都掉光了每天都出去晒太阳的老人是谁？”
“你说的是隔壁的老约翰吧，”母亲思考了好一阵说：“你小时候还很喜欢去找他玩呢，因为他总是说一些精灵的故事。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总是想当精灵。”
“我完全没印象了。”我说
“你喜欢他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说你像精灵，可惜你都不记得了。”
2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个精灵，而老约翰是让我这个梦想实现的唯一一个人。我为自己记不住的那些经历感到惋惜，也同时为幼时的自己感到开心，和那时比，我如今的生活简直一团糟。
我想我应当出去走走，不自觉地便走到了老约翰的家门口。他依然在门口坐着晒太阳，有几个孩子围着他要他讲精灵的故事，他眯了眯眼看到了我，挥手招呼我过去，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说实话，我有些怕他，他脸上深深的褶子有些骇人。
“我不光见过精灵。”他一幅得意的表情：“我还是和精灵公主一起长大的。”
“那精灵公主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一双大大的翅膀。”那些孩子叽叽喳喳地问。
“精灵公主长得很漂亮，”老人瞥了他们一眼，又眯上了眼：“也有一双无比大的透明翅膀，只不过她的翅膀是可以隐藏的。”
“那精灵们一定都法力高强？”
“精灵们没有我们想象地那么厉害，他们是很脆弱的一种生物，他们用着自己渺小的力量保护着魔法森林，但其实他们来到我们的世界有时还需要我们保护。”他絮絮叨叨地说。
“你说谎”，一个孩子叫喊着：“精灵都是强大的。”
“那时我还很小，比你们还要小上一些，因为战争我和我的父母四处流离走散了”，老人自顾自地说着：“我便跟着前面的人逃跑，我不知道我要逃到哪去，也不知道我还能走多久，因为头顶上的飞机常常轰炸，在一次轰炸中，我和人群也走散了。”
当我们听得正尽兴时，远方一个妇人嘶吼着走了过来：“你们怎么又来找老约翰？你们还真的以为有精灵吗？”
是那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那些孩子似乎很怕她，纷纷跑开了。
老人迷了迷眼，看着原先挤满了孩子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荡荡了，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你就在那时候见到了精灵？”我问。
“哦，你还在这儿，”他睁开眼睛，对我笑着说：“那我们接着往下讲。”
3
我就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当头顶上不再有炸弹响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跑进了一个森林。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了下来，斑斑驳驳地照在地面上，树上还有叽叽喳喳地鸟叫，自从战争开始以来，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鸟叫了，森林里的空气也弥漫着一种甜腥味，前方有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我就很快躲到了一颗树后面，看着老婆婆离我越来越近，我不小心踩上了一块石头，整个人都摔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把她吸引过来。她看着缩成一团的我，吸了吸鼻子，问我：“人类？”
我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她递了几个果子给我，我一把抓过去就吃了，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
她张开翅膀看了看我来的那个方向，把我带回了家。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朱莉的。她躲在一群大人的身后，时不时地探出头来看我一眼，我也一直盯着她看，她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湖蓝色的眼睛眨了又眨，她的鼻子尖尖的，背后的小翅膀隐隐约约地忽闪忽闪。那些大人，哦不，应该说是大精灵，他们就都盯着我不断在说着什么结界相关的事情。婆婆也在和他们讨论着，我听着他们说了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婆婆就拉着我回屋去了，一起跟着的，还有朱莉。
“人类都在晚上睡觉吗？”她湖蓝色的眼睛眨了又眨，我没有和她说话，她有些恼怒，又说：“本公主在问你话。”我依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自言自语：“原来人类都不会说话。”我那时已经要睡着了，我跑了那么久，实在是太累了。
等我醒来后，婆婆便领着我去拜见国王，婆婆说，只有当众拜见了精灵王国的国王与王后，我才能成为精灵王国里的一员，名正言顺地在精灵王国里生存下去。我并不想在这儿生存，我说，虽然这里没有飞机轰炸，而且这里的空气也很香，可是我爸妈一定还在找我。可是婆婆说我短期内出不去，因为他们还没有掌握结界变动的方法。
我去拜见国王的时候发现昨晚那个小精灵也在那儿，我用刚跟婆婆学会的方法拜见了国王与王后，并宣誓我将誓死捍卫精灵王国。国王满意地笑了，这个时候那个小精灵却大喊起来：“你原来会说话，昨晚为什么不回我话。”
“朱莉!”国王喝住了她：“要有个公主的样子。”
她十分生气地将翅膀打开，飞回了自己房间。
原来这就是精灵王国的公主。
我缓了几天，又浑身充满了能量，不再是刚来时那幅懒洋洋的状态，于是我开始在精灵王国里四处游走，王国神奇而又美丽，我认识了花仙子、草仙灵、飞鸟精灵等各种各样的精灵，她们都有着一双美丽的翅膀，还会些采摘露水的法术，露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宛如我母亲曾经带着的那颗钻石。那些钻石般的露水都会被送往宫殿，供精灵公主享用。
“这些花上将要滴下来但是还没滴下来的露水可是提升法力的好东西。”他们之中的一个花仙子对我说。
“那你们可要多喝些。”我看着那些露水说。
“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怎么能喝”，她一脸诧异地说：“这些都是给公主喝的。”
精灵公主脾气大得很，有时稍有不顺心就把花仙子们辛辛苦苦采来的露水打翻了，所以森林里的精灵都很害怕精灵公主，可精灵公主在他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捡回他并抚养着他的精灵婆婆，恰好是公主的外婆，所以小的时候我差不多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她说话总是爱用命令的语气，再加上才花仙子那里听到了她的坏话，所以我并不喜欢她。有时她说话我听到了也当做没听到，她问得紧的时候我也就敷衍几句，毕竟她是公主，我就算在不喜欢，也要敬着她。
“你为什么会跑到我们王国来？是不是你们人类对我们精灵王国打着什么算盘？”她颐指气使地问我。
我继续往前走着，没搭理她。
“喂”，她张开翅膀飞在半空中，挡在了我面前：“本公主在问你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那里战乱，我躲避飞机轰炸时一直跑一直跑就跑到了这个森林。”我看着她说。
“你们人类世界果然没有我们精灵世界好。”她仰起头得意地说。
我看着她这幅不可一世的样子，有点生气，就绕开她往前走了，可她又追上来问我人类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她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其实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让她知道除了精灵世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之后，她甚至比我还想去人类世界，一遍遍地问我关于人类世界的事。我告诉她人类世界到处都是硝烟，人们都流离失所，横尸遍野，而且人心可比精灵复杂多了，以她这个脾气，到了人类世界岂不是任人欺骗了。
“你骗人，你是接了父王的命令故意把人类说得那么可怕，好让我安心地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她冲我吼。
“我没必要骗你，就算你想去人类世界，也没有出口”，我顿了一下：“而且我和婆婆就要回老家了。”
她呼扇着的翅膀突然顿了一下，又冲我喊：“我不要你去我外婆家。”
她终究是拦不住的，我跟婆婆回了乡下，没有同她道别。
4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成了精灵公主的骑士。
我在乡下的日子还算是比较快乐的，有时和婆婆一起去摘几个野果子吃，但大多数时间我是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玩的。我的朋友有小仓鼠、小兔子、蝴蝶仙子、花仙子和飞鸟精灵，森林里面几乎都是我的朋友。但是婆婆可不叫我成天玩，她说精灵王国里的所有精灵都会法术，这是一种天赋，她教不了我，但是她就在训练我的运动敏捷度和灵活度以及我的力量，这个过程是十分累的，不过我的精灵朋友们都在陪着，所以我的进步很快，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甚至还能时不时地使些小法术，就这样过了七年。我长成了一个大人，我现在的个子比婆婆高好几头，我的朋友们在我面前也成了小不点，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人类世界的存在，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人类世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可是精灵世界里这么幸福，我也就不着急回去了。
信鸽精灵前来报信时，我正和仓鼠先生一起在山里找果子。蝴蝶仙子风尘仆仆地来通知我，所幸我现在的速度几乎和他们飞行的速度一样快，我迅速就赶回了家。
信鸽精灵可没等我，他要送的信太多了。等我回到家后只有等着我的婆婆，她说国王召我入宫，令我明日出发。
我本以为国王召我回宫是他们找到了能让我出去的办法，离开时还特别不舍得跟婆婆和我所有的朋友道了别，只是没想到，国王召我回去只是要将我封为骑士，命我保护公主。我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生气，可他是国王，我只得听命于他。
我去到公主身边时她正在跟一只蝴蝶仙子说话。
“父王让他来当我的骑士，以前他那么欺负我，这下我可以好好整整他了。”
她几乎没怎么变，还是小小的个子，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垂到腰间。我走到她面前，对她行了个礼，她没理我，显然，她没有认出我。
“父王封的那个新骑士什么时候来？”她依然趾高气扬。
“公主说的是约翰？”我弯着腰问她。
“嗯。”她一幅不耐烦的样子。
“属下便是约翰。”我回她。
这次轮到她惊诧了：“不可能，他才没有你这么高大，而且他也没有胡子。”
“公主，人类的生命和精灵比起来是相当短暂的。这几年对于你没有什么，可是已经足以让一个人类的孩子成年。”
她又扇起了翅膀，飞到半空和我一样高的位置，直直地盯着我看：“真可怜，人类的生命这么短暂。”
5
精灵的长大居然是一瞬间的事情。
公主一直都是小姑娘的样子，我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年龄很小，可事实上，她已经四百岁了，也就是说，她在我小的时候就已经快要成年了。所以从我成为她的骑士之后，我们两个的年龄就已经差不多了。只是他们精灵不同于人类，我们是缓慢的生长、逐渐地变化，而他们则是蜕变。
国王说现在外面不安全，让我看着不让公主出门。精灵王国确实也有危险，就比如说邪恶的毒蛇精灵，他们不会飞，却滑得飞快。和人类世界的毒蛇一样，他们有着致命的毒液，一旦有精灵被他们咬到，不光法力尽失，精灵们也会迅速衰老死去，散作精灵世界的星芒。公主却总是不怕，她老是想要偷偷溜出去寻找人类世界的大门，我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时，她却说：“有谁敢伤害本公主？”然后她飞着骑到了我脖子上，令我架着她走。这个时候我都会以超快的速度把她带到国王面前，她每次都会被国王大骂一顿，然后关在屋里几天不准出来。她在我面前吃了不少亏，每次整我都被我整一顿，久而久之，她也就躲着我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守在她门口，忽然听到她在房间里大叫，我以为她又在耍什么逃跑的小把戏，慢悠悠地打开门，却看见她头发凌乱地蜷缩在地上，身后的翅膀一直张着，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我赶忙跑过去抱住她，她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在我怀里一直发抖，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一直喊她，她迷迷糊糊地认出了我，却令我出去，然后又痛苦地呻吟起来。我当时慌极了，从我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院子里所有的精灵都出来了，蝴蝶仙子把我拉了出去，说让我在外面等着。
我焦急透了，对着她大吼：“公主殿下危在旦夕，你们却在这儿坐视不理。”
蝴蝶仙子没有辩解，因为国王来了。
“公主是在蜕变。”他也没有进去。
“蜕变？”我甚至都忘记了行礼，站在国王面前问。
国王却也不计较，耐心地跟我解释道：“精灵是长大是一瞬间的，在经历过破茧之后，他们就长大了。”
“类似于我们世界里的蝴蝶。”我自言自语地说。
“我相信我的女儿一定能够撑过去”，他又说。
“会有危险吗？”
“一般的精灵是没有的”，他转身面向我：“你以为我们是凭什么能当上精灵之王的？正是这致命的蜕变，才让我们变得无比强大。”
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公主那样娇惯，能撑得过去吗？
正当我担心着的时候，公主出来了。
她站在门口，所有的精灵都向她朝拜。
她的翅膀更大了，在后面扇动着，她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湖蓝色的眼睛更深邃了些，她现在的个子和我相近，宛若一个成年的女人了，事实上，她是个长大了的成年姑娘了。她冲上去抱住国王，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泪珠在阳光下也闪闪发着光，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么大的难，国王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我就说我的女儿一定能挺过去。”
也是在那一天，伯爵和王后谋反了。
伯爵曾是国王最宠信的人，他们曾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只是伯爵并不像国王，有着那么高贵的血统，他的蜕变是轻而易举的。也就是伯爵蜕变完的那一天，他不再把国王当做兄弟，开始毕恭毕敬起来，国王曾想过很多办法来弥补他们的关系，都无济于事，因为这身份的悬殊是世世代代留下来的，没有人能改变。于是在这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始终以君臣相称，逐渐忘记了他们曾经是兄弟。国王在这段关系里感到的是深深的无力，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呼风唤雨，可是他无法拥有一个身份与自己相当的朋友；而伯爵在这段关系更多的是愤恨与不甘，凭什么他可以做国王，而我却只能是个小小的伯爵。
他们之间矛盾的激化原因是王后。
王后是当时最美的花仙子，也是伯爵的心上人。
伯爵成为伯爵之后，他也常常难过自己不能再和国王做兄弟，可是君臣有别，他只能常常去宫殿旁边的花园里发呆来排解心中的幽怨。也就是在那里，王后认识了他。那时的王后还不是王后，她是花仙子苏菲娅，她每天哼着歌，来来回回地在花园里飞。她从来没有见过比伯爵还爱皱眉的男人，他好像总是不开心，眉宇里总是有心事。
“嘿”，终于有一天她开口对着伯爵问：“你为什么老是难过？”
伯爵是在那时才从难过中走出来，注意到眼前这个美丽的花仙子的。
那时花园里的精灵都知道，伯爵和小花仙子苏菲娅恋爱了。在爱情的滋补下，伯爵逐渐忘记了一直以来都困扰着他的事——不甘的身份与权力，苏菲娅也越发美丽，逐渐成为了精灵世界里最美的花仙子。美丽的精灵总是耀眼的，国王喜欢上了苏菲娅，没人拦得住，她成了王后。
王后很少会笑，即使国王对她再好，她也总是冷冰冰的，她虽然为国王生下了精灵公主，可她也很少对公主有所关心，之前公主表现出来的蛮横，也不过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