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有天突然看见他了,可能是他总在我旁边喋喋不休的缘故。
“诶,”我打断他的话。
他立马停下了,我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是你吗?”
他仿佛愣了一下,又飞快嗯了一声。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是黑的,走到光下面,就可以看到他跟我站在一起。他还会变长或者变短,他总跟着我。
我知道他跟我不一样。他说,我是在地上走,而他是在地面上走。但是很直接的一点在于,我不会变长变短。
不管怎么说,虽然他吵,但他也是唯一一个能跟我说话的人。他有时候会告诉我,其实旁边的人也能跟我说话,可是我怎么会听他的呢。
他知道除了他,旁边的声音我都不听。
我总是低头看着他,走路的时候也看着。他告诉我要抬头看着前面,可前面不都是一些面容模糊的人。
他们说话都是模糊的杂音,像有天我尝试打开陈放了好久的收音机一样,刺耳。
他说,只要用心就会看清那些模糊的脸、听清那些刺耳的声音。
我问他,什么是心。
他描述着心的位置并让我感受自己的心跳。
我没有照他说的做,而是把手伸向了地面上的他。我想感受他的心跳,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我触到了粗糙的地面。
早知是这种结果,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尝试。
算了算了,我无趣道。仿佛听到了他微微的叹息声。
他经常说什么,要去尝试和探索未知的领域。他说世界就像那天我看到的玻璃鱼缸那样五彩斑斓。
我常常反驳他。我说我想去当一只鱼,至少不会天天听到那些令人烦躁的杂音断断续续的吵。
谁说当鱼就没有杂音,氧气管的声音和其他鱼吐泡泡的声音也一样刺耳。他有时候也会被我这样的态度给刺激到。
我会沉默,像沉到深海里的那种。他也会。仿佛那个时候我们都变成了鱼,深海里的鱼。是那种什么都没有的深海,他补充道。
然后又开始说话。他和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到底过了多久呢,我不知道。他说时间的流逝是可以感受到的。每天听到的风声,闻到的花香,触到的水流。还有深海,总是有不同温度的深海。
或者,总在我身边的他。
你会离开我吗?当他有天跟我谈离开这个词的时候,我突然问。
他很久没说话,确实是很久。这次是他一个人陷入深海。我急切想知道答案,于是拼命在阳光底下转,搅动着周围的空气。
过了很久,真的很久。我甚至有点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出来了,带着深海的味道,那是寂静的味道。
他说,会的。
我开始变得难过,对,是难过。
离开,就是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再也听不见你说话,也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去深海了,对吗?
我明知故问,那一瞬间真想他平静的说,
不,只要你在光底下,我就会出现。
可是他没有,还是带着那咸咸的深海的味道,
说,是。
深海的味道变得更浓了,它甚至淌过我的脸颊,流到我的嘴里。咸的。
我感受到了难过,对,他曾经说过的难过。
当有人要离开的时候,如果他对你很重要,你就会难过。
围着我的杂音开始变多,我不想理他们。我想沉到深海里面。
他的声音淡了些,又远了些。
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不会去尝试接受这个世界呢?
怎么去接受,你会在那里吗?我问他。
我听见他笑了。
回头。他轻轻说。
我这次没有反驳,而是很听话地回过头。我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我走来,他背后笼罩着金色的光。
越来越近,我突然想起他的话,只要用心,就看得到。
我的手慢慢贴上心的位置,我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看清这个人的样子。
我做到了,他的脸渐渐从模糊里褪出。
然后我听到,他说,我当然在这里。
没有人教我拥抱,我自顾自地跑上前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