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么死?”
“自然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了。”
1.姑娘
秦楼新来的那个,听说姿色极妙,那名儿取得艳丽,倒是与一般风俗女子无甚区别。
“牡丹。”
我轻轻喊了一声,右手的五指在红木桌上依次落下,敲出沉稳而果断的节奏。
“楼下那些公子哥儿千金博佳人一笑,可是姑娘为何要自降十倍的身价,邀陈某上来?”
妆台前的佳人细细抹着唇上的嫣红,娇俏一笑,那素白的衣衫衬着姣好的面容,无端生出一股媚色来。这媚也不似平常秦楼女子的颜色,反带着几分的孤傲。
初见是惊鸿一舞,红衣在铮铮琴音下翩飞,使人忘了这红尘之地,纨绔们硬是在这妖异中生出几分血性来,巾帼一笑,烈极,也艳极,众人拍手叫好,而她一转身,在众人惊呼中,褪下血色衣裳,随手一抹淡漠了几分唇色,低头娇羞,芙蓉梦见,白衣胜仙。
我只觉她不该有这艳俗的名,可细想来,却又觉得牡丹这名最妙不过。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
“陈公子与旁人不同。”
“哦?”我微微一顿,颇为好奇地接着问道,“陈某愚钝,不知是怎个不同法。”
“其一,陈公子这身气质,不像一般喝花酒的人,想必陈公子来此地的目的与旁人不同。其二,奴好不容易挣得一个花魁的名,不过是想要做事少一些束缚,请陈公子来,当然是因为牡丹喜欢。”那佳人终于描好了眉,转过身来看向我,两弯水泊般的眼中藏着笑意,“陈公子,这回答你可还满意?”
“那姑娘可知,陈某为何而来?”
“自是为了奴。”她答得从容,眼里有着与世不容的淡然与孤傲,可是我却隐隐觉得,那孤傲里没有半分自信。
青楼这等地方,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这牡丹阁确属大气,任外间如何纷扰,这里丝毫不受打搅,而此间主人,无论相貌亦或谈吐,确实担得起花魁的美名。
我回眼去瞧恰好看到她巧笑嫣然的模样,真真是国色天香,“陈公子,前些不过是玩笑话,牡丹见公子像是喜爱云游,恰好奴有个心愿,这世间美好牡丹还没瞧过一二,奴想请公子帮忙,容奴给你做个伴。”
她转身,走到书架前,移开了二层书架上一个不起眼的花瓶,也不知她如何摆弄了一番,二层的墙面突然打开一个小口子。牡丹往旁让退几步,以便让我看清里面的东西。
金灿灿的银子,不多,也不少。恰值一个花魁的赎身钱。
“公子,牡丹身份不便,可否请公子用这些银子帮牡丹赎身。”
诶?
“公子可愿?”她递上自己的红唇,笑得宛若至尊至贵的人儿,睁眼看世间,闭眼掌沉浮。
“愿。”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亦有一瞬间的迷醉,剩下的,我不想去思考。
2.交锋
将牡丹赎出来没有预想的那么容易,所幸结果并没有脱离掌控。老妈妈说牡丹与她其它的女儿们不一样,这花儿色泽剔透,是世间罕见的姿色,最主要的是,这花儿还没见过人开过苞,干净。总的来说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一株摇钱树,还没摘够钱呢。
一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嘴里喊着舍不得女儿,脸上的粉拧在一块哭得找不到眼睛,只剩满脸横生的皱纹裂开一道道缝,我听得有些烦,给了她一个眼色暗示她稍微侧个身,她假装抹完眼泪换帕子,从牡丹看不到的角度接过我递过去的几锭黄金,小幅度的颠了颠,瞬间眉开眼笑换了一副说辞,什么“难得有情郎”“好好珍惜”什么的,我勉强听了几句,插着话缝客套几句,顺势拿出牡丹之前准备好的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钱人两清。我带着牡丹走出秦楼时,总算舒了口气,心里暗暗想到,这辈子都不想去这烟柳之地了,脏。
牡丹跟着我走出秦楼,没说什么话,只是小步跟在我身侧走。我有些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牡丹说我喜欢云游。这话其实有点问题,我去花楼吃酒穿着与那些个纨绔无甚区别,但我做的事情确实需要四处奔走。她折中说我喜爱云游,我猜她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两厢语言交锋,各自透了些许底,但到底没捅破那层窗,这次任务委实棘手,我在思考该怎么继续下去。
很早之前师父说,我是几个徒弟中心思最细的,玩弄人心起来,怕是最精明的狐妖都要甘拜下风。
因为做的是最危险的事,周全也便成了我的利器,八字箴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我与几个徒弟说的最多的训诫。处事周全,才可活得长久。然而这一次,我的徒弟们没有名妓牡丹的任何信息。什么都没准备就先来见了人,二十年来唯一一次的兴起,怕是要坏事。
思索间我已带她进了一条小巷,巷尾王老头家养了一条土狗,我们过去的时候还没走进小巷,便听见不远处一个院子里传来狗叫声,先是三声干净利落的汪汪汪,过了一会儿,又是几声汪汪汪,等我们走进了,那狗便是一叠声的叫。
“要死啊。”王老头在后院破着嗓子吼狗。
那狗还在叫,前院王老头念念叨叨地骂着,听着声音,像是要到前院来。
土狗在原地边蹦哒边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威吓声,似乎想要靠近我,但是又忌惮着什么。
我若有所思地停下来看它。
耳边突然传来牡丹的一声轻笑,她走过去,素白的衣裳扬起些许泥土,她混不在意般,直接蹲在地上,与那狗隔着小院的柴门。
“嘘。”纤纤玉手抵着红唇,她眼里带着笑,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那狗便真的不叫了。
3.住处
我将牡丹带到我临时的住处。弄堂里破矮的楼屋尽头,是一座灰扑扑毫不起眼的小楼。
其实也不小,内里别有洞天,是我亲自设计和布置的。
我与牡丹就这么先住下了。寺里最近没什么事,也就没人来找我,牡丹丝毫不与我客气,她将自己当做这屋的另一个主人,活得怡然自得。
所以在一个雨夜,我被雨声吵醒,醒来恰好见到她妖冶的笑容的时候,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公子,牡丹一见你便觉得欢喜。”她在我耳边轻语,继而用唇舌试探地勾勒我的唇形,红纱将她的玉体半掩,都是极干净的颜色,偏生透的是情欲与淫糜。
我向来是极自律的人,毕竟情色与性命相比,自然是后者重要,只是今日,我陡然觉得,或许我可以试着不这样亏待自己。
和着屋外细密的雨点声,我一把掐住牡丹的脖子,翻身将她压在下面。
她却笑了。窒息使她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看起来像是被愉悦的掌控者,但不得不说,她真的太美了。所以我掐着她的脖子吻了下去,顺带渡给她一口气。
突然出现的那口气像极了我给予她的救赎,也像极了我施与她的苦痛,她想要咳嗽的时候,我压制住她的挣扎,不顾一切地加深了这个吻。
或许见到牡丹的第一眼起,我就开始觊觎她的身体。所以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更何况,这花的姿色真真惹人垂怜。
只是我没想到,牡丹竟敢联合秦楼那个该死的老鸨一起骗我。红纱早已被我丢弃在地上,她的身体乌青遍布,浊液从她的身体蔓延到床铺上。没有落红。
她主导了整场情事,熟练地让我一次又一次失控。她知道该如何激发一个男人的兽欲,这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老鸨的教授。
我看着她稍显疲惫而魇足的神色,冷眼对她说:“滚出去。”
她似乎毫不意外,只嗤笑了一声,翻身坐起时还不忘与我一枚香吻。我冷淡地推开她,她也不恼,只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纱,随手一裹便出去了。
风乘着被打开的门一下子挤了进来,吹散了一室旖旎,带进些许凉意。
4.做事
寺里第二日来人,是我的一个徒弟郭梁,他与我报告说他的大师兄走了已有三月之久,离本该报信的时间隔了一月有余,十日前派去打探的三位弟子均失了音信,恐是出了变故。
把牡丹一个人留在这我着实不放心,于是在午间假装无意地提了一句,她果然很有兴趣地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带上她。
十里外有个上洱城,是我的大徒弟这次任务的地点,亦是他失踪之所。
上洱城的最东边有一户打猎为生的农家姓胡,那家的二儿子被狐妖所迷,瞒着父母娶了那妖物,直到那狐妖怀孕生下了个半妖,小婴儿头上的狐狸耳朵藏也藏不住,那户人家要处死半妖的时候,二儿子才终于跟父母兄长说了实情。
人妖殊途,胡家决定赶走那狐妖,至于半妖,违背天道而存在的妖物自然留不得,只能烧死。
谁知狐妖后来悄悄回来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却遍寻不见,半夜里发狂掐着那户人家她从前的公公婆婆要他们告知下落,下落自然是死了。
狐妖的一声怒吼惊醒了小半个村的人,有几个胆子大的人连夜去瞅了瞅,老柴夫和他的妻子被人割下了脑袋,一屋子都是血。这家的二儿子也失踪了。
上洱城的人将事情报到寺里,请人前去除妖。连杀二人还掠走一人,这疯妖的事不可谓不小,我本该亲自前去拿妖,只是花魁牡丹的事也被人一并报了上来。
牡丹来历不明,大概率是只妖物,但寺里又没有关于她的记载,不知怎的,我就做下了这个决定——让大徒弟去上洱城捉拿狐妖,而我自己则亲自去会会这个不知来历的花魁。
牡丹的调查干干净净,干净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于是我直接来见了她。
这边的事还没开始,上洱城的事就陷入僵局。我有点恼自己当初的轻率。
牡丹还兀自一个人笑着,端着一身风华,留下路人的目光流连。我愈发恼怒,便含着怒气瞪了她一眼。
她却半点不见得不高兴,无视我的眼神牵出一声慵懒的笑,那芊指抚过路旁一个卖花女孩的脸蛋,随手取了一枝野花,卖花的女孩一愣,手上已多了几块碎银。
“在那边。”她指着偏北的一个方向。
我不理会她,只按照原来要去的方向走,出事樵夫家离这只有百余步。
她也不再劝,小跑几步跟紧,右手伸了过来。我习惯性躲开,扭头一看,见到她刚买的那朵野花。她乘我愣着,快速将花插到我的耳后,像那些个纨绔一般挑嘴笑得邪气又风流。
“喂,从了我呗。”
5.探殇
樵夫家被村里人单独辟出一个禁区,见我们要走进去,有一个村民还拉住我,劝我不要靠近。
牡丹停下来对他说:“谢谢大伯。”
她的行为总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不可否认,她的这一声道谢确实在我心里投下片刻涟漪。
屋内的尸首早已被埋入土里,只是气味腥臭,褐色血渍在地上和墙上留下了大片的痕迹,阴森的紧。
我正要进狐妖原先与她丈夫居住的屋,外头却传来兵荒马乱的喊叫:“妖怪又来了,她又来了!”
我快步出去,寻着众人奔离的源头,是一间酒肆,恰好是牡丹先前指的方向。
狐妖在二楼困住了这家酒肆的老板,她形容憔悴,面上残留着些许疯狂的醺意,想见是先前饮了些酒的缘故。
狐是妖里面在外貌上极为得天独厚的存在,这只妖也不例外,即便被疲惫和疯癫支配,却依旧残存着狐族特有的妩媚和韵味。
我取出一柄扇,扇叶铺开是锋利的刀刃,直取狐首。她匆忙一躲,肩头被利刃破了洞,带出些血来。
酒馆的老板被我护在身后,对面的狐妖醒了大半的酒,捂着伤口警惕看我。开着的窗外闪进一个人影,是牡丹,她身姿袅娜,踏着一地被打翻的佳肴,笑意盈盈地挡在狐妖面前。
“陈公子,你可真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皱紧眉头,冷冷地说道:“让开。”
注意到牡丹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大概率有一天她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可真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心里却依旧烦躁得紧。
牡丹还在笑,她的眼尾绽开些许妖娆,红得愈发惹人怜,她身上的妖气逐渐盖过狐妖的气息,竟然是只……千年大妖!
“陈公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呐。”她眼里有妖艳蔓延,我陡然想起那日在青楼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笑,亦是这般混不在意却又毫无自信,从容下潜藏着不可语人的伤,那里必然有一个令她心碎的人。
我微微走神。
她还在看着我笑,回头却一把将受伤的狐妖劈晕过去。笑里的伤决堤,我听见她轻轻开口,像是怕惊扰故人般。
“这可是你教我的,得其信赖,探其至殇。”
“陈宇杰,牡丹这番,是不是做得很好?”
6.圣狐
我用锁妖绳将狐妖捆住,再三向酒肆老板说明这妖在我们掌控之中,已无害人的能力,他才放心给我一间房。
狐妖醒来的时候,只冷眼看了牡丹,对我倒是没怎么搭理。
我将牡丹赶出去,转身来到狐妖面前,开口问她:“你可知,肆意杀人绝的是你自己的仙途?”
“呵。”她给我一声冷哼,再不肯理我。
“胡家二郎和我那四个徒弟在哪里?”我继续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