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名光荣的心灵修补师，我以我的修补事业为荣。”
我懒洋洋地跟着大家喊着口号，心里却有着一百万个不乐意，我抬头看看其他人，他们有的跟我一样，垂头丧气，有的却十分有激情，激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白了那些热泪盈眶的人一眼，心里暗暗唾弃他们：至于吗，一个修补匠还搞得那么神圣？
“乔小思”，站在台上的那个肚子滚圆的男人也就是我们的领导，把我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宣誓期间走神，你是不想干了是吧？”
“我确实是不想干了。”我低着头咕哝。
“没有工作你可就是幽灵了！”他大声斥责我，大有一幅杀鸡给猴看的架势。
幽灵也比我们这个职业舒服，我暗戳戳地想，但是也没人想成为幽灵，我抬起头看了看台下，果然，所有人都精神了起来，不敢再有什么懈怠。
领导见他的目的达到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我晾在了一遍，开始了他慷慨的演讲：“古有女娲补天，今有我们补人，我们的修补事业是十分伟大的，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听到了我们只是个修补匠的传言，但是，我们自己要始终保持一颗热忱的心，人类需要我们去为他们修补身体与心灵上的黑洞……”领导的发言总是热情而冗长的，但是我一听到这些话就犯困，再加上天天加班没睡好，我实在是没忍住，就在台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台下一阵偷笑。
领导这才注意到我还站在台上，一脸无奈地白了我一眼，又看往台下，把手指向了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凉成，你来带带她。”
男人看了我一会，迟疑了好久才点头，这让我很生气，嫌弃谁呢？他愿意带我还不愿意跟他呢。于是我十分不情愿地被他拖了下去，没错，是拖下去的！我一个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我宣布，和凉成的这个梁子我是结下了。
2
我叫乔小思，一名心灵修补师，每天忙于对人类心灵黑洞的修补。
很久很久以前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可能就想到了万物皆会有裂痕，所以她在创造人类的同时，也安排了一批补人者，在人类出现裂痕时前去修补。那批补人者为了偷懒，教给了人类自己治疗疾病的方法，让他们自己去发现药材、研究疾病，修补裂痕，那第一批补人者也因此度过了一段非常好的工作时光，这个工作不光轻松，地位也十分之高，引得许多人羡慕。
也正是因为他们教给了人类自我修复，补人者这个职位也变得有些可有可无了，我们的地位从至高无上一步步落到今天被人笑话的修补匠，实在是万般不甘啊。也是因为当初那些人上班摸鱼，以至后来工作者的工作难度加大，人类不光有了许多新的身体裂缝，人的心上也开始裂隙，开始有了大大小小的黑洞，为了加大工作效率，补人者这个职位演变为身体修补师和心灵修补师两个职业。
我眼前这个皮肤雪白的冷脸男就是个身体修补师，听说他的职业能力很不错，他工作二百年来拿着数不完的奖，每次评比他的业绩都是第一，不过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让一个身体修补师来带我这个心灵修补师，他身体修得再好，能补得了心上的黑洞吗？我瞥了他一眼，他披着一个大大的斗篷，还戴着帽子，紧抿着嘴唇，再加他雪白的皮肤，比起身体修补师，他更像个死神。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在看他，侧过头来对我说了句：“我要是领导，早就把你给炒了。”
嗬，好大的口气，这还没开始干活呢就给我下马威了，要知道当初我在学习心灵修补的时候也是妥妥的学霸好吧，论技术，同龄的没几个能比得过我，于是我立马回击他：“我还不想干了呢，你倒是炒了我啊。”
果然，由于他一直以来沉迷工作，没与人交流过，吵架他是吵不过我的，我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都气都红润了些，心里窃喜，领导是想让我磨磨这呆子的性子吧。
散会后，他拉着我走到了领导的办公室，说是要去请求领导炒了我。说实话，很多人虽然对自己的工作心有不满，但是没人敢表现出来。我们神不像人类可以随意换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每个人的能力在我们一诞生就已经注定了，根据这一能力学习相应的技能，然后走到应去的工作岗位上，如果在该工作的年龄被炒了听说后果是很严重的，失去工作后的神会成为幽灵游荡在人间，再也回不到天堂。不过我觉得当个幽灵也没什么不好的，每天自由自在地也比在这儿每天累死累活的强，人类心上的窟窿我很轻易地就缝上了，可是那么多人心里都有窟窿，我每天就在那机械地修补修补，真不知道我们工作的意义在哪。
领导听到他的要求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小思啊，你要跟着凉成好好干，他可是最棒的身体修补师，你们俩合作一定有特别高的效率。”
“我是心灵修补师，他是身体修补师，有什么交集吗？”我问领导。
“对于人类来说，身体和心灵是同样重要的。”领导语重心长的说。
可对于我们来说，人类的身体和心灵是两回事，我在心里想。
“你先出去吧小思，我跟凉成聊聊。”领导拍拍我的肩说。
我看了凉成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不过不偷听可不是我的风格，于是我把耳朵贴在外边的门上，我倒要看看这个凉成要说我什么坏话。
“您为什么不开了她？”凉成声音冷冷的。
“凉成啊，你是身体修补师，工作相对轻松一些，你不知道咱们的心灵修补师有多稀缺，尤其是现在人类心灵黑洞激增，但是咱们心灵修补师应有的人数还是那些，修补师根本不够用，哪能说炒就炒？小思工作能力也是很强的，当初上学的时候每次成绩可都是第一。”听了领导说的这些话我还有些得意，想当初我可是被评为高级心灵修补师的。
“那您留这种神工作只会影响大家对于工作的态度。”
“她就是有个时间管理师的朋友，人家那工作那么轻松，地位还高，她心里不平衡罢了，你就好好带带她，按她的资质，她是能够追得上你的。”领导这话，我能想象得到这位业绩大神黑脸的样子。
“回去吧，人类的夜晚到了，你们也该出去工作了。”
3
今天是我和凉成一起工作的第一天。
说是一起工作，不过是我们俩一起去到人类世界罢了。他就去修补一些小的漏洞，工作得当然快，我呢？我要修补的洞太多了，他任务完成之后也不等我就直接回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本来就是为了应付领导。但是我辛苦回去之后他竟然嘲笑我工作效率低下，这让我很恼火。
我工作那么辛苦了，他竟然还嘲笑我。
“乔小思，”他仰着头问：“你是不是和领导有什么关系？”
我一脸懵地看着他。
“要不你工作效率这么低还能留在这儿？”
我十分想打他，但是我又怕打不过，只能自己在心里憋气。
不像他们身体修补师，我们的工作量出奇的大。这当然和人类的自身发展有关，当初那些补人者将方法传递给了人类，他们自己也将方法不断传承、不断研究，所以一般的身体漏洞他们自己都可以治疗，可是人类的心理学才刚开始发展，他们修不了心里的漏洞，所有的漏洞都是由我们去修复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黑洞，有的人心里只有几个小漏洞，补起来不难，但是很繁琐，所以我一晚上并不能修补几颗心，更何况有时候会碰到心里有那种大窟窿的我一个晚上都修不好。虽然我才刚来工作，但是我已经有千万次萌生出不想干的想法了，这工作又累又没成就感，我修好了他们的心，他们却说是时间治愈的，要知道，那些时间管理师就每天坐那看着时间不倒流就好了，他们没为人类做过一点事却受着人类的万般尊重。我的朋友梅就是个时间管理师，每次她看到我忙得颠三倒四都会可怜我半天，以前我可比她优秀多了，神的命运为什么会差别那么大呢。
他见我脸憋的通红，笑得很开心。
其他的那些神仙总是说他不苟言笑，只知道工作，现在看来大家都被他欺骗了，这个披着羊皮的羊。
我俩工作的时候不在一起，但是应领导要求的合作关系，我俩回去休息的时候是在一块的。晚上人们睡觉的时候我们开始工作，白天他们工作时心都被工作填满，我们就没办法修补了，所以在白天我们是不工作的。此刻我眯着眼就能感觉得到他嫌弃的目光，等他闭上眼后，我睁开眼看着他，他的脸还是苍白的，他眯着眼睛，鼻梁挺拔，倒是有几分俊俏。我忽然想看看他的心里有没有漏洞，正准备施法时他睁开了眼，恰好与我的眼睛对上，我愣了一会，心想幸亏还没施法，本来以为他又会怎么嘲讽我，可没想到他眼睛动了动，又闭上，对我低声说：“工作累还不赶紧休息？”这下我又愣了，他对我说话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哦，”我忙答应着。
“好好休息才有充沛的精力工作。”他突然又睁开了眼：“一会我带你去人间看看。”
“人间有什么好看的？”我问：“我们每天工作的时候去的不都是人间吗？”
他不再说话。
4
“你真的觉得心灵修补师就只是机械地把一颗颗心补好就行了吗？”凉成问我。
我没说话，此刻我们正悬在半空中，看着那个站在楼顶上的男孩。他的心已经被黑洞吞噬了，此刻他一脸解脱的表情，张开双手任由自己掉下去。我惊呼一声，冲上去想要接住他，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我看着他掉在了地上。我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浑身发抖，蹲了下去。凉成移到了我的身边，他站在我身后说：“这个男孩的身体曾经千疮百孔，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修补好。”
他戴着斗篷的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时候他可坚强了，在医院里每天都是人们的开心果，他在日记本上写，他想要活下去，晚上我去给他修补身体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他在偷偷抹眼泪，所以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很难修复了，我还是会花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去给他修补。后来我终于要修补好了的时候，他的信念崩塌了。”他顿了顿：“前几天我想给他完成最后的修补的时候，他在写遗书了。”
“你发现他心上有黑洞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我有些责怪他。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说：“况且，你曾给他修补过心灵。”
“我修补过？”我有些惊讶，喃喃道：“我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在你眼里，他们仅仅是一颗颗任你摆弄的物件，”他说话的语气又冷了起来：“你可以去看看他的心脏有没有修补的痕迹。”我跑下去检查那颗光芒逐渐散去的心灵，上面确实有我的针脚的痕迹。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你的。你一边补着，一边抱怨工作太累，补完之后你是将他的心灵摔回去的。”一阵安静之后，他又说：“我那么努力修补的人，你却只是把他们当做物件，当做负担。”
我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再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他便过来拉我。
“我不去了。”我往后缩，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曾经没有注意过的东西，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们工作的意义吗？”
“走吧”他伸出手来拉我。
他带我去看的全都是我曾修补过的那些心灵，现在那些心灵又重新出现了黑洞。
“很无力吧”他问：“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
我没说话。
“我也是，”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有时候我明明都已经修补好了，可是他们的身体总是还会出现小的漏洞。我刚开始工作那会儿，也像你一样，觉得我的工作毫无意义，直到……”他忽然停住不再说了。
“直到什么？”我问。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我们的使命就是修补人类，他们的保护神没做好工作，我们这些修复神就要把他们救回来。”
5
自从亲眼见到那个男孩跳楼自杀后，我再也没抱怨过自己的工作，而且更加努力地苦干起来。与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比起来，辛苦和职业荣誉这些虚的东西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所有的人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第一个前往人间工作，最后一个从人间赶回来休息，若不是白天我们不能施展法术，我真的想每天都不停修补人类的心灵，因为极有可能因为我修补了那个洞而救了一条人命。自从我开始注意到这一个个鲜活的个体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也在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只是那些心灵上的黑洞很少有人能够自己修补好。
凉成也不再怼我，而且当他看到我有问题时反而主动过来问我怎么了。
这不，我正站在青青的窗户旁发愣的时候，他跑过来敲了下我的脑袋：“发什么呆呢？”
我被他这么一敲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我忙拉住他：“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我修补的哪一步错了，怎么就是修不好？”
“我又不知道你们心灵修补的方法。”他看了我一眼，说道。
“也是，”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一个大窟窿我已经给她补了三天了，怎么还一天比一天大？”
他顿了一下，问我：“她心上的窟窿有多大？”
“占到她心的一半了，”我回：“你知道该怎么补？”
“应该是补不了了，”他说：“身体漏洞若是超过他身体的一半时，就没有人能补得了了，漏洞会越来越大，直到吞噬他整个身体。”
他看着我惊讶的表情，又说：“心灵应该也是这样，黑洞超过一半时，心灵会被逐渐吞噬掉，我们救不了。”
“怎么会？”我质问他：“我们可是神。”
他沉默良久，低声说：“这些长大了的黑洞，神也无能为力。”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残忍的话。
俗话说，事出必有因，为了修补青青心上的黑洞，我决定白天的时候悄悄溜到人间去看看她的生活。
青青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在家里明明是最听话的孩子，她主动帮妈妈做家务，在学校里她也是学习最认真的学生，她对人都很有礼貌，别人说话时她也总是在笑着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心灵黑洞？她只有在独处时，我才能看到她脸上的痛苦与绝望，她心灵上的黑洞又大了一些，而且吞噬速度很快，我正要施法压制黑洞时，一只手拉住了我。
回头看到满脸怒气的凉成：“你知不知道白天施法是会被反噬的？”
“她的心灵黑洞吞噬速度太快了，我不压制就没有办法救她。”
“就算你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施了法，你也救不活她。”他低吼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试图再一次施法。
他又一次地捏住我的手不放，眼睛都是红的，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允许。”我看着那个黑洞越来越大，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结果他把我打晕扛了回去。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我来不及跟他计较，就往青青那儿跑去，可我终究还是晚了。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站在青青的窗前，可她的屋里没有人了，客厅里不停地传来抽泣的声音，我知道，黑洞已经完全将她的心灵吞噬了。我移不开脚，我的心也有些疼。凉成站到我身边，搂住了我的肩，我把他推开，用尽我所有力气去打他，他也不还手，我多希望他能还手和我打一架，他越不还手我越难过。
“我这个神可真没用。”我冷静下来后喃喃道。
“我也是”他说。
6
为了减少类似于那天的无力感，我开始潜心研究心灵黑洞的形成原因。说来奇怪，心灵修补师这个职业延续了几千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思考过为什么会出现心灵黑洞，所有人都仅仅是机械地修补以完成任务。我问我身边的所有心灵修补师，他们都只是说，管那么多干嘛，修好不就行了吗？那那些被心灵黑洞吞噬了的人类就修不好了吗？
他们安慰我，因为我的工作年限还少才会这么放不下，他们一个个都是工作了几百年的老修补师了，见惯了人类的更新换代。我也劝自己要看开一些，还是只把修补心灵这件事当做工作好。可是每次我都能想起来我在青青窗前看到的绝望，我放不下。
我开始留心那些有着大窟窿的心灵，也开始储蓄法力，为探索原因积累精力，只有我足够强大，才不会轻易被反噬。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在白天施法时凉成会那么紧张，那句“我不允许”是因为担心我吗？他可能是怕我再在白天溜出去，每天在休息的时候都紧盯着我。作为一个心灵修补师，我有直觉，他的心灵也有伤。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还没有办法看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