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村已经连续一年又七个月没有下雨了。
白寻出现在村里的那天,大雨滂沱,救活了山头上那四百五十亩杨树林和河湾附近那一百多亩田地。
村里的老人说,白寻就是上天派来的天神,他们热情地挽留白寻在村子里住下,祈求日后风调雨顺。
白寻一个人居住在村子的最东边,门可罗雀。
大家一致认为,对于白寻这位天神,应当报以一颗敬畏的心,所以白寻的家,几乎不曾有人造访。
这里说几乎,是因为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那个叫平生的孩子。
说起白寻,也总是绕不开和这个孩子有关的话题。这件事,说来话长。
平生娘和平生爹成亲十几年,一直以来膝下无一儿半女,说来也神奇,白寻刚来这个村子不久,平生娘就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了平生。
只可惜,平生生来痴傻。
不过对于平生娘和平生爹来说,平生的降生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小心翼翼的平生爹和平生娘几乎从来不敢让平生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意外,总是不期而遇,让人措不及防。
那一天黄昏时分,漫天的云黑压压就朝着村子蔓延了过来,大家刚准备收拾农具准备下山,眼尖的二娘一眼就发现,平生不见了。
一群人登时便慌了手脚,平生娘更是急得嚎啕大哭。
平生爹年轻时候在官府里做事,好歹见过一些世面,很快冷静下来喊了几个亲戚们帮忙去寻。
众人从村头寻到村尾,从山上寻到河边,就是不见平生的踪影。
暴雨下了整夜,平生娘哭了整夜,平生爹一夜未眠,所有人都以为平生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第二天,平生爹去开门时候却看见平生好端端就站在门口,朝着他傻笑。
气的平生爹上去就招呼了一巴掌,直骂平生小兔崽子,平生娘听见响声,顾不得穿鞋,从屋里赤着脚就跑出来,抱着平生又是一顿哭。
眼尖的二娘,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寻。
大家心领神会,马上就意识到是白寻救了平生,平生娘更是冲着阿准就要磕头跪拜,而白寻,却是摇了摇头,转身就离开了。
那件事情之后,平生隔三差五就往村东头跑,在白寻那里一呆就是大半天。
大家由着是白寻救了平生的命,更觉白寻就是天神一样的存在,平日里看平生的眼光也有了变化,傻儿平生摇身一变,成了神的宠儿。
村里开始起了传言,道白寻就是那天界的水神,护佑一方风调雨顺,平生就是跟随在水神身旁的仙童,水神可怜平生父母无儿无女,特遣仙童投胎转世了他夫妻二人多年心愿。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筹钱要为白寻建一座水神庙加以供奉,希冀水神能常佑村子平安。
就在大家紧锣密鼓准备建庙的时候,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平生娘发现,平生比以前更呆傻了。
以前的平生,虽说呆傻却知道喊爹喊娘,饿了会吵着吃饭,困了会安静睡觉。
可是现在的平生,整日呆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发,见了爹娘也不喊,就一直那么坐着,两眼无神。
平生还是会跑到白寻那里去,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平生眼睛里才会稍稍流露出许光芒。
村子里又有一些人开始说长道短,平生娘虽觉得是孩子上次走失留下了什么臆症也说不定,并未放在心上。
但这话既然有人说了,就不可能当没说过。
明明未到梅雨时节,村子里近日却阴雨连绵,山头上的林子,河湾的地,已经多日不曾有人打理。
平生前日便离了家,一直没回来,村里人说,看见平生往白寻家去。
平生娘认为平生呆在白寻那里定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白寻难道会害了平生不成?
不会的。何况白寻还救过平生的命。
不过平生娘还是没拗过平生爹,平生爹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便出门去了,平生娘只得在家等候。
等回来的却是拖着平生的平生爹,双目无神的平生,以及一个在之后掀起了狂澜的惊天秘密。
白寻原是食人灵气的妖魔。
平生爹说,他亲眼看见白寻从平生身体里抽出泛着青色光芒的东西。
这个消息就像燎原之火一样蔓延开来,白寻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村民们怒火中烧,惊觉之前瞎了眼认错了人,居然还想给一个妖魔建庙供奉香火。
红了眼的村民们扛着锄头冲进了白寻的家,五花大绑地将白寻带走,临行前还放了一把火,像是要抹去白寻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
再然后,村长亲自选了一个吉日,在打谷场上堆起了柴堆,又是一把火。这一次,连白寻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大家手舞足蹈,庆幸在这个妖魔残害更多的无辜之前除掉了他。
身为妖魔的白寻,没有丝毫反抗,没有任何辩解,就这样被烧死了。
没有人去想为什么。当然,他们也来不及去想。
因为灾难,来了。
像猛兽一样,洪水席卷了整个村庄。幸好那天大家都在打谷场上,那是村子里的高地。
所有人,在惊喊、慌张、无措中度过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第二天,洪水便退去了。
村民们都幸存下来,除了平生。
没有人看到平生去了哪里,那么大的洪水,或许平生自己乱跑被冲走了,又或许平生根本就没有来打谷场而是呆在家里结果被冲走了。
可平生娘斩钉截铁地告诉大家,白寻被烧的时候平生就在她身旁。
那平生人呢?平生娘也答不上来。
听闻后来,村里生活依旧,只是白寻的死去,平生的消失,渐渐不再有人提起。
尾声
我是一只猫,唤作九尾,游走在这世界上每一个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角落。
天界有个罗里吧嗦的水神总是抱着我,给我说一些过去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说他还只是一条刚化成人形的小水蛇的时候,路过一个大旱的村庄,便施法降了一场雨。
村民们对他感恩戴德,留他长住。
说有一对老夫妻好容易得了个老来子,可那孩子却不幸在一个涨潮的季节被淹死了。
他可怜那对老夫妻,便抽离自己的一半元灵化作了那孩子的模样,想着即便是作为活死人,能陪着那对老夫妻,也是好的。
可他却因失了这一半元灵而变得非常虚弱,需那孩子时常陪着他才能勉强度日。
后来更是日日陪在身边都不够,无奈之下,他只得设法慢慢把元灵抽一点回来。
他不能死,他若死了,那孩子便会跟着一同消失。也不知为何,那一年的梅雨季节竟来的那般早。
那孩子的父亲突然就闯进来把人拖走了,他甚至都来不及将取出的元灵放回自己体内。
村民们视他为妖魔,绑了他,又起了一把大火,就这样把他烧死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辩解?
他摸摸我的脖子,道了句,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许多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辩解又有什么用呢。
这条小水蛇,生前小小造福过一方水土,死后荣登天界做了一个真正的神。
哦对了,差点忘了说,那个水神,叫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