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将军”,江润笑着快跑的两步,追上了前面的那个少年,无视他一脸的冷淡,自顾自的揽着人家的肩膀。
“怎么都不见你出来玩?”红袖楼的歌厅,梨香院的戏台,都见不到这位霍将军。“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一次……”江润朝他眨了眨眼睛:“我都要相思成疾了”。
“三殿下慎言”,霍臣衍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离江润远了点。
这位三殿下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人物。
皇家子息薄弱,只得四个皇子,除了最小的四皇子还在吃奶,余下三个皇子皆已成年。
太子是从小定下的,兄弟几个关系也好,谁都没有夺嫡的心思。
尤其是这三皇子,对政事那叫一个无心。
十几岁就学会了赏歌听曲捧戏子,京里的哪个烟花柳院见了都笑眯眯的迎一句“润爷”。
而且谁都知道三殿下男女不忌,长的不错的他都挺喜欢。
这霍将军自幼随父边关长大,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还被这小祖宗看上了。
京里的人也不敢管,哪边都得罪不得。
还得时刻担心这小殿下把霍将军搞到手了,或者霍将军忍不住把三殿下打了。
“走吧,你常年在外不曾回京,今天就带你去玩一玩”江润挑眉笑道“这可比塞北的苦日子有趣多了”
霍臣衍看着江润笑起来极其明艳的脸,终究是没说出来拒绝的话。
丝竹绕乱,歌姬娇艳。
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两个多月过去也没逛完。又刚巧碰到上元节,江润约了霍臣衍出去看灯。
傍晚时分,两人坐在红袖楼的顶楼临窗,看着千盏明灯摇摇晃晃。
月明中天,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花魁持着酒水轻放到江润桌前,轻咬下唇羞涩:
“润爷……嫦娘今日的新妆好看否?”
江润果真回头认真的看了看,开口夸赞道:
“杨柳身段芙蓉面……”
霍臣衍冷笑了一声,果然这小殿下就是玩玩而已,这几个月口口声声说爱慕他,见了漂亮姑娘还不是要去撩拨。
江润似乎知道他想什么一般,朝他笑了笑,勾起的嘴角的样子极其漂亮,慢悠悠的又跟花魁说了后半句话“……不及半分霍臣衍”
“嫦娘,往日就算了。你看,这霍将军我可得小心着呢,生气了我哄不过来”。
嫦娘也笑了笑,转身离开。
“三殿下为何……”
“怕你不高兴嘛,追求别人的人总是想好好表现自己,我当然也是这样”
当时窗外的光映在江润脸上,他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霍臣衍被蛊惑般的点点头
“那好……如殿下所愿”。
霍臣衍低头闻了闻江润的衣服,江润笑着推他。
“不是我说你,这都一年了,你什么时候从我身上闻出来过脂粉味儿”
“前几日我还见那个安郡君往你身上蹭呢”,霍臣衍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好像在生气,桌子上却摆着江润最爱喝的茶。
两人在一起都快一年了,霍臣衍每次想到江润一个万花丛中过的人竟然能认真喜欢他这么久,心里就有点说不出的柔软。
江润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拿出一个酒壶:“喝什么茶啊,来,我从兴郡王那儿拿的好酒,过来和你一起尝一尝”。
两个小酒杯不停的被满上,映着夜色三分星光,酒过三巡,江润明显的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手还要不停的去拿酒壶。
喝惯了边关烈酒的霍将军清醒的很,把酒壶拿远了点,不让他再喝下去了。
“霍将军……”江润朝他笑了笑“霍将军你真好看,霍将军我好喜欢你啊”。
霍臣衍也低头笑了笑:“为什么喜欢我啊?”
江润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索了几秒才说:“我羡慕你!”他开始絮絮叨叨,“你可是个将军呢,打过仗杀过人。我猜,塞北的景色要比京城好看许多,兵书应当比听曲有意思,治国也肯定比捧花魁让我更感兴趣”。
霍臣衍明显没想到江润会说出这种话,他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朝堂政事兵家征伐吗?
“那你怎么不去做呢?”
“唔……我怕我太子大哥担心,他操心我二哥一个就够累了,毕竟是战功嘛……”他没说下去,霍臣衍已经明白了。
原来外人以为的兄友弟恭,也是这样小心翼翼。
江润又坐直了身体,因为喝了酒眼角染了一片红。他看着霍臣衍:“霍将军,羡慕你那是最开始,我现在可喜欢你了,特别喜欢。”他义正言辞的强调,一遍遍说喜欢。
霍臣衍伸手摸了摸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特别喜欢你”。
没过几个月,皇帝驾崩,太子继位,二殿下领兵造反。
霍臣衍有些意外,但想想那晚江润说的话,又觉得是意料之内。
在霍臣衍父亲的边关铁骑包围京城时,二皇子走投无路终于选择了自缢。
但是继位的新帝,也被二皇子一同拉下黄泉。
“父亲,皇位……”
“先帝子嗣中只有三皇子一个成年皇子了,霍家定是要辅佐三殿下继位的”
“可是并不是非他不可……还有四皇子”
“四皇子才两岁,他继位了,那这天下是他在管还是外戚在管!这江朝还能姓江吗!
你在想什么为父都知道,人总有年少无知的时候。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的责任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护卫江朝。那些儿女私情……就先放一放吧”。
江润有点讽刺的笑着,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
曾经很久以前,治国安民一代明君也曾是他的渴望,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实现。
一边是夙愿,可另一边是他的霍臣衍。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霍将军:
“霍将军,我当了这个皇帝,你我二人就真的没可能了”
“我不能跟着你去塞北,要一辈子困在皇宫。你要终年镇守边关。我们相隔十一万九千二百里,天涯海角,再难相见”
“我可以不做皇帝,把皇位给四弟。我做个闲散王爷。你愿意和我一起,我现在就可以下诏书”
霍臣衍朝他走过来,江润放下了心,脸上的笑意刚展露一半,就看到霍臣衍站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与汉白玉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他深深地俯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润沉默了许久,才笑了起来。他一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单手解下了腰上的玉佩。羊脂白玉雕成鲤鱼的模样,是世代霍家儿郎相传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他弯腰轻轻地把玉佩放在霍臣衍的身前,玉佩碰到地面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明明还在笑,话里却带着点哭腔:“我知道了”。
儿女私情抵不过朝堂稳固,一年情谊比不上国泰民安。
这是霍臣衍的责任,也是江润的责任。
晚秋渐寒新落雪,塞北京城音书绝。
端坐明堂的皇帝看着连连传来的捷报,塞北边关常年受匈奴侵扰,需要大将世代镇守。
这两年第一武将霍臣衍一改往日两方制衡,大举进攻蛮夷匈奴,一次次不要命了一样去杀敌致胜。
甚至边关的匈奴小儿口中都传唱着关于汉人将军霍臣衍的儿歌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江润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他担心冲锋陷阵的霍臣衍,又渴望着……渴望着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江朝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国泰民安。
“陛下,今年的纳妃您可不能不办了”,林公公端上一盏茶:“内务府都已经交代下去了”。
陛下继位之初,以父兄新亡拒绝纳妃。后来又说孝期,还是不肯扩充后宫,如今都满一年了,陛下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江润叹一口气,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明艳的春花开遍御花园,一群人比花娇的姑娘们羞红了脸,三五成群的看似赏花实则观察一下年轻的帝王。
“听说陛下年轻时也曾出入烟花柳巷……”贵女拂过花朵:“怎么如今如此不好接近呢”。
江润的没什么兴趣的待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寝殿,坐在桌旁看那一张张被细心保管的边关捷报。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应该又是哪个想要在他面前露一下脸的姑娘,他头都没抬一下,冷声道:“出去”。
脚步声停了,一个一年以来只出现在梦境中的声音响起:“我的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平定塞北匈奴了”。
江润的手里的奏折“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大将军,话还没说眼睛先红了。
霍臣衍看着他:
“陛下,战事已定。捷报还未传至京城,微臣未经圣命,星夜返程先行回京”
“陛下赎罪,一整年了,陛下都开始纳妃了,臣等不急了”
“疼吗”,江润的手有点颤抖的去抚摸霍臣衍身上的伤疤:“当初明明有更好的方法”。
如果他放弃做皇帝,两人一同去塞北,霍臣衍也不用拿命换一个回京的机会
“可是你喜欢”,霍臣衍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做皇帝,你想成为一代明君”
“我更喜欢你!”江润有些生气。
霍臣衍笑着摸了摸皇帝的头:“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做选择,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什么”
“我想和你并肩携手,也要你流芳千古”。
江润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当初,怎么不说?怎么就不告诉我一声?”
霍臣衍伸手拥抱他,“我怕我回不来了”。
怎么能给你希望再打破。
怪他就怪他吧,生气了他还能哄回来。
但是如果他回不来了,江润不知道这些事,不知道他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的唯一目的是抱一抱朝堂上的皇帝,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