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对视就这样错过了,我的心拥堵在路口,看着小花走进房门。烛火没再熄灭,她一定还独自蜷缩在炭火前,用比刚才还要萧索的目光。
还有机会,再转身回去,拉起小花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但,又有什么意义。我苦笑一下,加快了脚步,一个人的夜路要漫长的多,我一路小跑回到宿舍,谁知在屋门口远远就看见老白在匆忙的来回踱步。
夜色中,我看到老白低着的“大油头”被月光照亮,声音比我刚才的还要颤抖,哈气扑了我一脸:陈老师,钢子丢了。
我如钟一般被敲响,想起小河不远处的沼泽地,拉着小白就冲向那里。沼泽黑漆漆一片死寂:他该不会掉下去的,给他说了多少次,让他别到这里来。我听见老白的牙齿发出碰撞的声响。嗯,一定不会的,这里很久没人敢靠近了,我们分头去找找,你去告诉乡长,我再去找其他人帮着找。
我跟老白分开,挨家挨户的敲门,漫无目的的寻找。
别找了,对乡长也是个解脱,那孩子活着就是个祸害。就是,说不定掉进沼泽地里去了,找到了也是个死。快去看看咱家的麦田,那小子会不会藏在里面使坏。有更多的人采取放弃的态度,就连乡长也是这样想。
老白垂头丧气的回来,见我的身后也只跟着三三两两个人:乡长不管,他把钢子放在学校本就是不想管,现在他走丢了,他倒省心了。老白叹了口气,背着手回去了,我看着他颓丧的背影,也跟着颓丧起来:散了吧,都散了,我一个人再找找看。连三两个人也散去,只剩下我一人独自站在寒夜,体味着世事的凉薄。
我摸了摸口袋,没剩几根的老炮台丢失在从小花家回来的土路上。那一夜,我仿佛丢了太多东西,就连魂魄,也丢在安宁乡的某个角落,从此再也没能找回。
第二天,我倒确实丢了魂。
出事了,钢子找到了。老白一早来敲我的房门,而我却不知在何时让小花入了我的梦,白天醒来,那双忧郁的眼睛刻在我的脑中,让我久久都没能缓过神儿来。
那畜牲把小花糟蹋了,听说昨晚小花一个人在家,门也没有锁好,钢子不知怎地就跑进小花家...把小花…老白再没能说下去,我的心被刀绞,连小花在暗夜里挣扎的模样也不敢细致想象:杨小花,我还交代了你要锁好房门,你是在等我吗?我的头轰隆一下听不见老白的声音,好不容易穿好衣服推开房门,脚步却轻之又轻,还没跨过门槛就昏厥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县医院,原来我一直发着高烧却并不自知。我害怕问及小花的境况,像一个罪魁祸首一般将自己掩埋在白色的被单里。
老校长砸吧着烟斗,拎着一筐鸡蛋放在我的床头。
小伙子,你醒了,身体是本钱,孩子们明年就要高考,你不能累垮了。我恍惚间点着头,偷偷擦去眼角的咸泪。
小陈啊,你娘以前也住安宁乡,她托我照顾你,我教过你娘,只是她没学会几个字就嫁人了,现在有你。你一定要争气,将来考研究生再回到城里去,别在这个小地方埋没了你的才华。老校长脱下帽子,两眼布满红色的血丝,他的头发已是花白。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万千思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老校长又握了握我的手:小花的娘已经答应乡长把闺女嫁给钢子,真是苦了那孩子了。好在乡长家不愁吃穿,那娘俩也终于能吃上口饱饭。
老校长驼着的背更弯了些,衣服上散发出的泥土味道我远远就能闻见,他重新戴好帽子,手里不离的烟斗好像表达着一切愁绪。我感到一种沧桑的情怀飘落在整个安宁乡的土路上。我想好不沾染却像是妄想。
病愈之后,我又重回教工宿舍,伏在案上,给小玲写了一封长信,按照她家里地址的印象寄去,我不知她是否能收到,也许这对我已不重要。
那夜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老狼口叫唤,听说它死了,就在我丢魂的那一夜。
直到离开安宁乡,那通往小花家的土路我也再没走过,事情有时并非你预想的那样,如果那晚我留在杨小花家,陪她直到天亮,或是将那盒老炮台掉在炭火旁,抑或向她暗示了某种郁郁寡欢的情愫,再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她已嫁给大她十八岁的男人,像现在一样,抱着孩子在村口转来转去。
我踏上回城的班车,朝着乡长家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也许我还会回来,但再也没有那样的夜晚,我与她围坐在炭火旁,数算着并且对纯洁的情志埋下片片火种,我终没去破坏,我在她心底,依然代表着的满怀教学热情和温柔期望的陈老师,我把那本诗集偷偷藏在木凳下面,多年以后,她是否也会带领孩子们背诵那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