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起火了。”
她顺势看过去,猛地一震,瘫坐在皇座中。随即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跑去,身边的守卫都来拉她,却见她失控大吼:“管我做什么,快去救他!”
夜风忽起,吹开了大殿的门扉,这年后的每一夜都是冷的。从他离开身边开始,每一夜都是冷的。可等她跨出了门,却忽然温暖起来。
所有的视线里都是一地的月光,那个她想念的人一袭青衣,正在敞开的深墙中走过来,踩着月光,扶住她的手臂。“救谁?是我吗?”不等她回答,他稳稳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回充满杀戮的大殿内,坦然应对着发了癫的二皇子。
“我既是将自己都算进去了,又怎么会如此愚蠢地等你给我设套呢?更何况,我许诺给她的将来,必定没有任何威胁。”
手是暖的,心也是。
十年以来,她果真从未有过一日将他当作臣子,男人与女人之间总逃不过那么千丝万缕的关系,爱或者不爱都很简单。
陆昭想起来他的承诺:金戈铁马,年年月月,我若活着,必与你一生一世。
感情是元奕的软肋,是可以将他引向死亡的毒药。如果说在嘉佑十年的这个盛世里,还有什么能够轻易取他性命?那就一定是陆昭。
很快,有人就戳中了他的软肋。“当年先帝离世,众位皇子中属她势力最为单薄,是哀家力排众议要扶持她为女帝,其中细情,想必元卿家一定很想知道。”太皇太后不再装聋作哑,也不再卖弄痴傻,在充满阴谋诡计的后宫内廷开诚布公。
元奕淡淡笑着,没有回应。想起来十年前初次见面时,他就知道陆昭是这位太皇太后的傀儡。
他只是心疼陆昭,日夜提防朝臣、提防他,却对一个对她最狠心的血肉至亲信赖无疑。
“因为她在这个皇城里,势力最为薄弱,也最好掌控。”
“陆昭心性纯善,有什么要见血的事,只管让我去做。”
“好,你既是这么说,我也不再绕弯了北疆亡国已有多年,近来我收到一些风声,有些北疆余党想要复国。陆昭是皇帝与北疆公主生的孩子,一旦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必然会有所动容,所以,在
这消息传到她耳中之前清除余党,不要心慈手软。”
他放下茶盏,披上外衣走出殿外。
十里雪亭,他们约好要一起放河灯。算算日子已经开春了,他想起来这十年间的过往,唯叹自己老得太快。最初只是怜惜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后来慢慢地看到太皇太后的野心,才愈发地护佑她。如今稍一回首,便不难看清她身边的人,皆是各怀心思,哪有一个是真心对她好的。
走到路的尽头,他看到盈盈火光中,她提着灯沿鹅卵石小路朝他走过来,“元卿,你年纪大了,怕是眼神不好,让来为你引路。”她轻笑着屏退了侍从走在他斜前方一步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照着。
有些习惯怕是改不掉了,“你倒是有心,一面暗示我心有余而力
不足,一面又假好心。”他们走到湖亭中心,看到静夜中的河面上数盏河灯。
今年新下的政策,允许京城百姓沿河析福,护城河一路流下便到了皇宫。她倒是很好奇那些河灯中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于是命人打捞了些上来,就着烛火兴致勃勃地看看。
“阈家欢乐、白头偕老、功成名就,无外乎这些。”她看了十来只,便觉得干篇一律甚是无趣。元奕淡看着湖面打趣她“那你想要许什么心愿?”
“我吗?我想来年游历天下体察民情。”
“还有呢?”
“如果明年番邦不除,岭南之地必起微澜,我想亲自领兵平难,还百姓太平天下。”她亮晶晶的眸中尽是她能看得到的宏图伟业,这些年虽一直被时局左右着,但治国热血从未凉歇。
这让元奕心中惊颤,缓缓之后全变作温柔。他牵住她的手轻拍着:“你性子纯善,必然会是一位明君。”
陆昭托着下巴看他,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又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伸手去碰他的眉心,安抚着里面的沟壑。
“如今二皇兄的人全数清除,京城也已经交由大军接手了。为何你看上去还是忧心忡忡的?元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捉住她的手腕,纤细柔骨不盈握,委实过分瘦削了。
“的确还有些事未平,我要离京一些子。你只管养胖,等着我回来。”
陆昭看着他离去,渐渐地遁入黑夜,欣长的身影在月色中变得萧索而孤独。她想过很多种他此番离去又归来的场景,或是润物细无声,又或是浩浩荡荡,但不管哪一种,都必然是她能够碰触和想象的温
和场景,却绝不是—腥风血雨。
十三具北疆余党的尸首,被遣送入京的那一夜,陆昭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太皇太后和她说:“我不想天下大乱所以派他去安顿北疆余党,谁能想他竟然这样狠心?”太皇太后严厉斥责她,拿陆姓皇族的尊严和仅剩的北疆血脉,一声声质问她,问她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故去的爹娘。
冰凉的大殿,余夜冰凉。陆昭枯坐了几日,终于等来元奕。
“只有十三个人,十三个人!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复国?仅凭着那十三个人根本连皇城都进不来,又怎么复国!元奕你怎么能够这么残忍,怎能对仅存的那些北疆人这么赶尽杀绝!”
她在大殿前咆哮失声,元奕始终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一句解释。他对她的纵容和忍耐,在这些年里已经被磨得没有痕迹。陆昭就像发了疯一样,不停地捶打着他、逼问他、痛斥他,直到骂累了瘫软在他怀里。
“陆昭,你在位十年,可曾做过一件
对不起黎民苍生的事?”
安静的大殿内动荡着一地的风声,微光泛起了晨雾,他就这么抱着她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望着渐渐淡去的月色,声音变“你没有,但倘若这十三人借着哪怕一丝的机会来到你面前,这样不管他们说什么,也不管你是否动摇,你过去那十年的功绩都会被抹黑,天下人不会相信你的忠诚,不会认为你一心爱护他们,因为你不是纯正的皇裔,不是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室中人。”
陆昭紧紧地闭着眼,浑身禁不住地颤抖。这可能是这偌大人世间,她唯一剩下的至亲同胞了。哪怕被冠上叛国的恶名,也不能就这么任由十三人白白牺牲,“你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黑,深不见底。正如这十年来的攻心,她从未有一日看清过他的凉薄,她全部的身心都在申诉他的凉薄,元奕无情失笑,想要握住她的手,却
被她回挡过去,“我若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我有时候真想,死得就是我。”冰凉的刀锋从袖口中抽出,忽然抵在他的胸前。
元奕毫无起伏地看着,任由那刀锋渐渐深入,割开他的外衣。
“元奕,我才刚刚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才刚刚想要放下戒备彻底地信任你,可是你一转身便杀了他们,祖母同我说,诱得感情才能诱得皇位,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疑心,大概是帝王的天性吧
元奕深深地叹息,太多话的无法言说。忽然有宦官疾奔至此,跪地痛哭:“陛下,陛下,太皇太后薨了。”
陆昭震住,四肢都颤抖个不停。元奕趁势握住她的手,将那尖锐的刀锋笔直地插入心口。她猛然回首,被大片的嫣红血色熏湿了眼,“是你,是你杀了我祖母?”她跪在地上,失去所有的理智,“元奕,你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