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是个从13世纪中叶活到现在的老古董。
关于吸血鬼,有很多妖魔化的传说,传说往往形容得毛骨悚然,比如走夜路的人容易被吸血鬼盯上;被吸血鬼吸干的人死相都特别难看;吸血鬼嗜血成性,走火入魔,尸体的森森白骨都能垒成一座小山。
吸血鬼委屈得很,从小到大他都遵纪守法,没害过半条人命,去邻村吸两口猪猡都要打张欠条聊表歉意,最多就是在茶余饭后,薅一只倒霉催的小耗子当点心。
实在不行,毛血旺也能凑活。
作为一个老不死的千年老妖,吸血鬼自然有他长寿的秘诀,他秉持着少餐多食的原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是血月时期,否则大部分日子他都老老实实地呆在棺材里当个死宅。
血月当天,吸血鬼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偷偷溜上了街。
街上到处都张贴着时空掠夺者的通缉令,吸血鬼低调地披着他那件高贵的斗篷,挤在人潮当中,穿过通缉令的全息投影,钻进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现代人只吃什么量子还是粒子料理,吸血鬼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将食物的精华浓缩成小小的一碟,酷似鱼子酱,看上去都不够塞牙缝的。
吸血鬼对着菜单研究了半天,最终点了一份变态辣火锅,加双份毛血旺。
菜端上来了,脸大的一张盘子中央就放了几个红彤彤的小球,份量实在少得可怜,放一颗在嘴里,就跟猪八戒囫囵吞下人参果没什么差别,吸血鬼砸吧了半天嘴,愣是没尝出半点毛血旺的味道。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快要饿死了。
虽然身体是活到了23世纪,但吸血鬼仍旧长了一张13世纪的胃,从餐馆走出来的吸血鬼不顾他身上那件干净高贵的披风,迅速蹿进背后那条阴湿的小巷,开始在一排垃圾箱里扒拉残羹冷炙,期望从中扒出更扎实一点的东西来饱腹。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吸血鬼转头一看,发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团黑影也站在垃圾箱边上翻找着什么。
依轮廓看,大概是什么大型流浪犬吧?
不管了,就吸一点点。
吸血鬼像饿到两眼发绿的狼,穷凶极恶地扑了上去,照着对方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是个仿生人。
靠。
血没吸着,牙倒是快要嗑掉了,吸血鬼急忙松了口,借着月光,吸血鬼勉强看清,刚才被自己袭击的仿生人,长着一张少女的脸。
“你...!”
吸血鬼捂着腮帮子倒抽一口凉气,他伸出长长的指甲指着少女,这张脸,他方才在通缉令上见过。
“嘘!别说话!”
少女急忙掀开了兜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狂拽酷炫的激光枪,干脆利落地抵住了吸血鬼的眉心。
“我就是来这里找点东西,要是你敢大叫或是出卖我的话,你就死定了!”
换了普通人,在一条人迹罕至的暗巷里被一把要命的激光枪这么顶着,怕是早就吓得腿软,连爹妈都喊不出来,吸血鬼不一样,他在这人世间行走了一千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舔了舔嘴唇,双手举高,象征性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一面以谈判的口吻,向少女递出和平共处的橄榄枝。
“你看,是这样的,先前我们之间发生了点误会,我是个吸血鬼,来这里无非就是想搞些剩饭剩菜充饥,你是仿生人,我不会威胁到你,除非能拿你的悬赏令换点像样的吃的,否则我真对你没什么兴趣。”
微弱的光下,吸血鬼双颊凹陷,面色惨白,活像一具营养不良的死尸。
少女信了。
“别打扰我干活。”
少女收起了枪,冷冷地丢下一句警告,返身继续去干她那份有味道的工作,她找得是那样专注,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翻了一地,把整个垃圾箱翻得叮当响。
吸血鬼看不下去了。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块儿找。”
“M型号的螺母。”
少女趴在垃圾箱的边上,玩味地挑了一下嘴角,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嘲讽。
“你这个活了那么久的老怪物知道它长什么样吗?”
被新时代美少女看扁的吸血鬼不服气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被时代所淘汰,他当即弯下腰,整个身子都快埋进垃圾堆里,终于从一大堆废物里面淘出来一截闪着银光的小玩意儿。
“你要的螺母。”
他顺手一抛。
接过螺母的少女举着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眯起一只眼睛对着月亮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认真得宛如在鉴赏什么黄金切面的稀有大钻石。
“还不赖,谢了。”
验完货的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螺母握在手里,戴上兜帽,踩着铁皮翻过了巷尾的铁丝网,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无边的夜色。
既没找着吃的,又让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美少女白.嫖.了自己的劳动力,吸血鬼亏大了。
吃了大亏的吸血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十二万分的不甘心,便天天都去后巷蹲守,好哪天碰到少女,让她用食物补偿一下自己的精神损失。
与其说他像一条忠诚的家犬正在满怀期待地等待主人归家,不如说更像一名苦逼社畜正在望眼欲穿地蹲等亏欠自己工资的黑心老板。
两天后,少女果然来了。
在等待期间,闲着无聊的吸血鬼成为了垃圾箱的常客,他从破烂堆里积攒下来的宝贝,前前后后加起来,都能摆个地摊。
“大螺丝帽80ml猪血,小螺丝钉40ml猪血。”
吸血鬼咧着獠牙,露出了自己营业时的招牌笑容。
少女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这个老古董似乎把收集零部件当成了自己的副业。
“给你。”
少女俯身拨弄着一根结实的长钉,把两个装得满满的血袋甩进吸血鬼的怀里。
“上次走得急,还没来得及给你点报酬,本想着过几天就去打听你的下落,今天过来就是碰碰运气,哪知道你真的在这儿傻等。”
吸血鬼快乐了,快乐到脑门冒小花,捧着血袋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你哪儿弄来的血袋?”
吸血鬼迫不及待地就着管子呲溜了一口,那架势美得仿佛在嘬大杯去冰的珍珠奶茶。
“用不着知道那么多。”
少女掸了掸手中的灰尘。
“该做的任务我早就完成了,从今往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吸血鬼嘬血袋的动作一滞,少女能在这么一个新新年代找到血包这种传统到几乎难以寻觅的东西,意味着她肯定有手段去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放她走就等于断了自己的活路。
吸血鬼急忙起身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力道之大就像抓住了他的全世界。
“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去我家坐坐?”
少女站在那处阴恻恻的墓地前,看了看头顶上硕大的“路德墓园”,迟迟不敢迈步。
在前面领路的吸血鬼倒是兴致高昂,指着整片墓园最敞亮的坟,骄傲地说道:
“这是我家,随便坐。”
“你家怪瘆人的,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东西?”
少女的嘴还是那么毒。
吸血鬼干笑了两下。
“我又不是什么吸血鬼伯爵,整天穿得西装革履,有佣人管家,还在山顶拥有一栋富丽堂皇的复式公馆,那全是小说里头瞎编的,其实大多数吸血鬼都比较穷酸的,能分到一块坟地栖息就很不错了。”
少女脸上嘴上都表现出一派嫌弃,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在那具棺材上坐下了。
“真不知道在这么简陋的条件和这么稀缺的物资下,你是吸了多少人的血才活下来的?”
“我从良了。”
“你第一次见面就想吃我。”
“......”
被当面拆台的吸血鬼很是尴尬。
“这不能怪我,当时光线太暗,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犬。”
“你骂我是狗?”
“......”
说多错多,吸血鬼决定闭嘴。
“不过说是被抛弃倒也没什么错。”
少女的目光黯淡下去。
“发明我的老头子嫌我的款式落后,人类嘛,大抵都是这样喜新厌旧,推陈出新,他不再给我更新程序,不再帮我更换硬件,我逃出狼窝后给这副身体做过的每一次升级,购买的每一把武器,都是我摸爬滚打,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吸血鬼不愧是在人间游走好几个世纪的老滑头,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见少女的情绪低沉下去,便赶忙把话题引向别处。
“我一直没问你,你要那么多零件干嘛?”
少女跟变脸似的,立刻换回了平常那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不耐烦地解释道。
“你读过通缉令,应该知道我是个时空掠夺者,时空掠夺顾名思义,就是通过时光机穿越,穿梭到任意我想到达的时间地点,把盗窃来的货品放到黑市上贩卖,我会提前穿越,拍照踩点,在不会影响到主线时间轴的前提下动手,有时候我会回溯过去,盗窃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有时候我会前往未来,看看未来有哪些值钱的发明,偷那么一两个样品拿来珍藏,等发明上市产品增值后再进行变卖。”
她愤恨地从草地里捡起一粒小石子,扔向远处。
“我四处寻找零件,就是为了修复之前在未来被那帮混账安保打坏的时光机,完工以后,我穿到一辆献血车里,顺手给你偷了两个血袋当作谢礼。”
吸血鬼一听这话,觉得园子里各位大科学家的棺材板快要压不住了。
少女叼着一根杂草,晃荡着一双长腿,一向话唠的吸血鬼沉默不语,半晌没说话,想必是自己刚才给出的信息量过大。
“穿越对你来说应该不稀奇吧?我想你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历朝历代的兴衰更迭,各国各地的风景文化都叫你看遍了,还有什么世面是你没见过的?”
吸血鬼看了少女一眼,难得老成地叹息一声,似乎是陷入了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别看我这么没心没肺地挺到现在,其实早些日子,我差点没迈过14世纪的坎。”
“有一年,我所在的小镇闹起了瘟疫,传播范围不广,消失得又莫名其妙,再加上小镇上没几个受过正统教育的人,这种不知名的怪病,至今都没有在文书上记载过。我记得集市上的食物都被惶恐的群众疯抢一空,大街上随处可见染病的难民,磨坊里全是牛羊猪马病死的尸骨,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我也不幸中招了。”
“我想,那病毒也是够厉害的,吸血鬼这么古老的基因都不放过,当时我常去的那家餐馆还不是餐馆,是一家医院,然而他们连人都医不好,更别提吸血鬼了,那会儿我虚弱得很,得不到医治,饥寒交迫地蜷在医院周围的小角落里,裹着一床破布被等死,那时人都给烧傻了,压根就想不到去搞文字工作,只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给吸血鬼这个高大上的集体丢脸了。”
“可能老天认为我命不该绝吧,出于机缘巧合,后来,我捡到了一罐来路不明的东西,事到临头,我死马当做活马医,咕咚咕咚把它们全部喝下了肚,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发热的症状消退了许多,才算是挨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日。”
“经历过那次劫难,我吸取了教训,一年之中,我基本上都遵守吸血鬼的本分,躺在棺材里养精蓄锐,等血月出来我才苏醒觅食一次。”
“那你的命可够硬的。”
少女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一句。
吸血鬼撑着脸感叹。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促使我一直活到23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