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万分的我知晓了这个骇人又残酷的事实,原来森林里死去的人并非他杀,他们都是自愿的。
——题记
我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算数又是极好,所以爸爸总说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可以从小就培养当旅馆的老板。每每我对这种话都表示嗤之以鼻,对爸爸翻白眼,加上我本身面容长得就不好惹,浓眉丹凤眼,平时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就很冷酷,就更别说翻白眼的神态了。
长森旅馆是被爸爸买下的旅馆,坐落在这座森林的山脚,那时候人大多乐意爬上爬下,不太在意耗时耗力,所以大部分远来的游客会选择在旅馆住上一晚。
但是我寡言少笑并不是天生的,而是从我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很害怕,因为总有除了爸妈的声音在和我说话,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空荡,不像妈妈那样的温柔却有力,当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刹那,是被吓得嗷嗷大哭,因为好多很奇形怪状的东西在产房里看着我,还好妈妈把我环抱在了她的臂弯。
“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我第一次被爸爸呵斥,因为旅馆中的一个中年男住客无意提起他的左腿总是酸酸的,我告诉他是因为他的小腿上缠着一条手腕那么粗的蛇,那人听完倏然间脸色发白,接着我就被同样在场的爸爸给凶了。
妈妈把我拉回到我的房间,温柔地擦拭掉我脸上的泪水,但是我一边啜泣一边不服气地说道。
“有一个爷爷总是在旅馆的门口看着爸爸,刚刚他也一直都在!我只是都没说!”
妈妈的脸也白了,就和那个旅客一样。
可是我还在哭着,但是这泪水却早已不再是因为从爸爸那里受到的委屈,而是在掩饰我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爸妈从小教育我,小孩子不能撒谎,但是看样子大人们也并不喜欢听到真话。
但是这绝不是我不爱说话和不爱笑的根本原因,其中的根本三言两语很难说清,只能慢慢说。
我很喜欢这座森林,喜欢那么多树带来的阴凉感,置身于森林之中仿佛和林中的每一片树叶共同呼吸,但我那是从未爬上过山顶,年幼的我还没有那么好的体力,爸妈总说找个机会带我去林顶瞧瞧,但是大人的生活真的好忙,每当我提起,他们的手头总有着各式各样立马就要去办的急事,登上山顶一事便是一拖再拖。
所以我就有时候趴在收银台的位置,不够着地的两条腿在空晃荡着,抬头看着墙上的电视。
当然,别一开始就把我想像成是一个孤僻的人。其实我也喜欢和别人玩,只要我不说那些吓坏小孩子的话,只是渐渐地我发现那些大人都一点也不坦诚,明明招待客人的时候有满满一桌子菜,却还说着不好意思,没准备几个菜啊。妈妈还说那黄裙子很适合胖阿姨,拜托,完全不搭好吗,但是胖阿姨听到这话却笑得很开心。所以我一般是拉着妈妈的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乖乖地吃着对方给的小零食就好了。
接着我发现周围的小孩也很无聊,在马路上弹弹珠,马力不一小心把弹珠弹得很远,那可是他心爱的弹珠,他不顾弹珠朝着马路上滚动,双眼盯着那珠子跟着它一起跑去,结果被车撞了。
还好,人没死,就是断了一只胳膊,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应该快出院了。
自那一段时间,好像小朋友们的家长都不约而同地限制了孩子们的外出,我刚踏出旅馆门口,就被爸爸给叫了回来。
寒假假期中,我在家里没开心几天,因为不用学习的轻松感也并不持久,我能看见的东西别人看不见。不仅是学校各个角落里都会有奇怪的东西,连上学的路上,我家的旅馆,天空中,甚至是我埋头洗脸时我的身后都有那些总能把我吓到的东西。
叮铃。
有人推门进来,这时候有人来住宿比较少见。毕竟深冬的森林并不是生意兴旺的时候,再加上这小镇子里也没把这座森林当作旅游景点,几乎少有对外宣传。
但是直至如今我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场景,她深冬晚上而来,穿得十分奇怪,好像把自己所有的衣裳都往身上套,有衣领的没衣领的,格子的,纯色的,这一层一层的衣服都被最外面那一件肥大得不像样的黑色长斗篷盖住。我那时候非常迷恋看哈利波特,这女人的穿着和被关在阿兹卡班囚徒们倒有几分相似。
她脸上的皱纹很多,从肥大袖口处伸出来的手都瘦得只剩下骨头,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都很长,但是清洁得还算是得当。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身上,亦或者是她带来的那一股味道,黏腻,腐烂的尸体和雨后湿润的泥土融为了一体,同时又仿佛有人往那泥土上撒了一大罐蜂蜜糖浆,再拿着铁铲将那块泥土翻来翻去地搅和。
那女人的眼神,是一种极其亢奋的眼神,与她疲惫的皱纹和异常消瘦的身体完全不符,那眼神中冲射出来的光芒,让我晃动的双腿停住了。
我在她的身上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只是觉得她周围的光很阴沉。
莫名其妙我好想忽然之间变得近视起来,她的脸我再怎么看也看不清,像是在被激起水花的水面中看人,心急,却始终看不清,只记得那如同沟壑一般深的皱纹。
“单人间,谢谢。”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件。”
我学着爸爸的语气说话。她笑了一声,稍微弯了一点腰凑近我。
“小姑娘,我就住一个晚上,明早等你们起来的时候我就都离开了。”
“这可不行,这是规定。”
她又向我凑近了一些,那时候我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想必她那亮得异常的双眼能够看见。
“我给双倍的钱。”
不是我不想把上半身往后倾,而是在全身戒备的时候不习惯动来动去。
“阿姨,您去问问隔壁的旅馆吧。”
她愣一了下,眼中的光稍稍弱了一点,转身随着叮铃一声离开了。
那夜正好爸爸陪着妈妈去了医院,说是很快就回来,但却等到这件事发生完,等到我趴在桌子上睡着,恍惚中听到了推门的铃铛响,他们才回来。
“庆林,你想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爸爸是一个很少会咧开嘴笑的人,但是那天他显然开心到露出了他的牙齿。
妈妈怀了个小孩这事我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我说出这种科学都无法解释的话,所以我摸着妈妈的肚子,换了一种说话的方式。
“我希望是个男孩。”
爸爸抚摸着我的脑袋,用他的大手掌覆盖着我的小手,一起感受着妈妈的肚子。
“我觉得都好。”
看着爸爸眼睛的那充满浓密爱意的光,那光芒把妈妈还有我,还有那没有出生的弟弟给笼罩住,刚刚那女人给我带来恐惧感也消失了大半。
再一次见到贝拉,应该看过哈利波特的人知道,杀死小天狼星的女巫叫做贝拉,所以我就在心里给那个怪异的女人起了这个名字。
她从森林上走下来,正好碰见我和妈妈。妈妈一直有早起的习惯,即便是怀孕也不是那么贪睡。她执意要出来走走,旅馆虽冷清但也不是没有杂事要做,陪妈妈早起溜达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真的好冷,虽然是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能感受到从四处进来的寒气。
这森林起码需要三四个钟头才能上下一来回,并且是中途不做任何的休息。但一大清早我就看见贝拉从林上走了下来。
或许是只是上到一小半路程就往回返了吧。
“孩子!”
她饿狼扑食般地想要窜到我妈身边,那十根皮包骨的手指直直伸向妈妈的肚子,她身边那阴沉的阴影也随着她的步伐朝着我们过来。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直视着她眼里可怕的光,不惧她令人恶心的味道,拦在了妈妈的身边,挡住她的肚子。
“阿姨您好早啊,这么快就爬完山了吗?”
她令我眩晕又变化多端的脸,还有骇人的目光,我真想打她,但是我不敢。
忽然贝拉抓住了我的手,触感像是冰凉湿透的老柴棍,她的力气可真大。
“你为什么总是叫我阿姨。”
妈妈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完便拉着我往旅馆走。
贝拉在我们身后笑了,她的笑也让我发颤。
“小妹妹,我可没比你大多少。”
妈妈的一只手环绕着我的肩膀,轻轻地告诉我,别往后看。
回到旅馆后我用超级香的沐浴露泡手,想要洗去贝拉留在我手上的气味。当我抬头再看着眼前的镜子时,总在附近的那个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虽然这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类似的情况,但是我的心还是惊了一下。
他看着我泡手的那盆水,摇了摇头。
我坐在凳子上,手上的味道一点也没有减,想到这气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消失,我难过得哭了起来。那爷爷蹲下身来,“握”住我的手,虽然他没有了实体,但是我能感受到有一股气流在流动着,没一会,他便离开了。
一连好几日都没有看到那个爷爷回来,但是并没成为我烦心的重点。
自从和妈妈一起碰到贝拉以来,我便坚持要求要和妈妈一起睡。爸爸听到我说是因为要保护弟弟才这么坚持的,他也就笑笑同意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贝拉,实际上是我想多了,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在一个人的生命当中,没有人可以预测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什么人,这个人的出现彻底地搅乱你的生活,他或许是酒驾的司机,或许是疯癫的拾荒者,是你在便利店购物时忽然持枪出现蒙面人。虽然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撞上这种人,但是已知的是,没有人想要碰上这种人,或是遇上这种事。
但是我遇到了,还是在我快八岁的时候。
那一年发生在我身上的大事是遇见了贝拉,发生在家里的大事是妈妈怀了弟弟。
原以为贝拉会像普通旅客那样离开这里,但是她却留了下来,看来是我忘记了她不能用“普通”去形容。
但是有一点令我庆幸的是,贝拉不止是我可以看得见,大家都能看见她。所以这份恐惧感并不由我一个人承担。
不过显然她是在撒谎,因为那晚上还跟我说就住一晚就离开,没想到这段日子居然在马力家旅馆住了下来。
随着贝拉起来来到这个镇子里的,还有一些我没有见过的亡魂。
虽然已经习惯,但是我和它们并非同类,仍然会感到心惊。大部分的亡魂其实都是好的,嗯,也说不上好坏吧,我接触过的并不多,他们大多数是无法放下自己心里想念的那个人,或者甚至是忘记了生前的一切,总之有着各类的理由,不愿离去。我曾和一名叫做罗辛的魂交流过,她是随着她的父母一起来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是一个十岁的女孩,死亡方式她没告诉我,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过是他们在这逗留的几日。但她却是已经死去十年了。
无论是人还是魂,他们身上所夹带的善意与恶意其实不难区分,只是魂本身的色泽就不明亮,经常出现在暗处或者天气状况不佳的时候,所以偶然间被人撞到的时候,便会觉得十分恐怖。
深冬确实以阴天居多,所以这些来来回回地魂在街上,屋里,房顶,山间等地方游荡着。
但是近来已有更多的魂出现在了镇上,似乎这冬日比往年要更冷一些。那些魂不约而同地往贝拉住的旅馆那里去,轻飘飘地飘进屋里,然后不见。
正好我的房间可以斜斜地看到马力的旅馆,也可以看见贝拉的那间从未打开过窗的位置。
外人虽无法看见,但我可以看到马力旅馆的光,一天比一天黑暗。
说到光这个东西,不止是活物上才会有光的存在,这世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光,在我还小的时候,看到的活人身上的光非亮即暗,但是魂却不一样,他们身上的光原本就偏暗,那么就只有暗与更暗了。当然,这说的都是光的亮度,光的颜色也是有区分的,说来话长,这事也不是非必要说明的,那便点到即止就好。
马力一家人果不其然的“生病”了。
人和魂并非不能共存,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见不到的东西,只要互不打扰就好。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人能害人,魂亦能害人与相互伤害。
为什么要在生病二字上打上引号,那是因为马力一家的病,似乎除了我,其他人看不出来。但我的内心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是周围的人视而不见罢了。
他们一家人的眼神渐渐地发生了改变,正常人的眼神是不会时刻迸发出那异样的光。那是一种极度渴求着什么东西的光。
叮铃——
我要返校的前两天,马力的父母来串门。他们似乎是冲着我还未出生的弟弟来的,像贝拉那日一样,扑向我的妈妈。
爸爸也被这情况吓到了,赶紧把妈妈护在身后,我也挡在妈妈的身前。爸爸极力把话题转到深冬业务不好着方向来,但他们只想着了解妈妈怀里孩子的情况,还不断地探身伸手,想要去碰妈妈的肚子。
好在爸爸平日虽然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是只要事关家人,态度便会十分坚决,三言两语便将他们送了出去。
晚上等到妈妈睡着时,我才准备再去一趟卫生间,以免中途要起夜床,但是只是我的一个心理安慰,因为到了半夜我总还会再起一趟。
那个半夜里,我照常无任何缘由地就睁开了眼睛。醒来叹了口气,按了按自己的膀胱,此时但凡有一丝尿意我都会去一趟卫生间,照常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太过害怕,就算是看到了什么当做没有看到就好。
卫生间的灯是暖黄色的,开关在厕所门外。我刚刚起床脑袋还有一丝混沌,按下开关,差点没有没有把我的魂吓掉。
我虽遇惊从不大喊,但也喉咙里发出了“呃”的音。
厕所里站着一个黑影,但太过于紧张的感觉让我无法感知,那里是站着一个人还是四处飘来的魂。暖黄色的卫生间,透过磨砂的玻璃门,可以隐约看见它的姿势是蹲在洗手台上的。很瘆人。
吞了吞口水,我关掉了卫生间的灯。
这个时候我的正确做法绝不是再次按下那个开关。但是那一种莫名的驱使,让我再次按下了。
啪!
打开开关。
那个黑影还在,并且换了一个位置,此时的它正站在门前,与我只有一门之隔相望着。
此时我的正确做法绝不是伸手打开卫生间的门。但此时并非是无由的驱使,而是我的内心必须要亲眼看见那里面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要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