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妻子林茵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没有出轨,没有争吵,我们都耗尽了对彼此仅剩的一丝丝好感,如今只是为了女儿晓芸在苟延残喘罢了。
我们早已分床多年,林茵睡在卧室,我睡在书房。刚开始我们还避着女儿,等女儿睡着了我才回书房,偶尔被女儿发现问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千方百计地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后来,我们都懒得再向女儿解释,许是女儿懂事了,又许是她看出了些什么,总之她再也没有问过。
“等晓芸高考之后我们就离婚吧!”
这句话是林茵先说出口的,我自然求之不得。
我今年40岁,晓芸已经16岁了,正读高一,还有2年,我就解放了,我就可以摆脱这场淡而无味的婚姻,我的人生就可以重来一次了。
42岁,正当壮年,事业有成,不正是20多岁的小姑娘花痴的大叔类型吗?一想到这个,我就飘飘然了起来,提前做起了美梦。
谁知道,一场疫情袭来,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
今年过年,考虑到晓芸过完年就要补课,所以我们都没有回各自的老家,就留在家里过年。
三口之家的年夜饭跟平时的晚饭没有太大的区别,林茵跟往常一样,不到五点就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爸,今天是除夕,你也不去厨房帮帮我妈。”
晓芸一个下午都在卧室里学习,从卧室出来,见到我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就冲我说道。
我连头也没抬,继续刷着手机,随口说道:“爸爸正忙着呢!”
“今天都除夕了,你还有什么好忙的?”
晓芸说完就抽走了我手里的手机,把我从沙发里拉了起来,推着我的后背把我推到了厨房门口。
“妈,我爸来帮你干活啦!”
晓芸大声嚷嚷着,林茵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感,然后她又看向晓芸,眼神里多了些许和蔼和温柔。
“晓芸,你们都出去吧,这里妈妈一个人就行。”
“你看看,你看看,你妈根本就不需要我。”
还没等晓芸说话,我就开了腔,接着我火速地离开了厨房,跑到沙发旁拿起手机,一溜烟地钻进了书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单人床上。
不是我不想帮林茵做饭,而是她从我们结婚住在一起之后,就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说是要为我减轻家里的负担,让我安心工作,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大学毕业后,因为我学习成绩优异,在学校里表现出色,是多家企业单位抢着要的优才生。最终,我权衡再三,选择了目前这家单位,薪水高又有发展前途,如今我已是单位的高管,年薪百万。
而林茵,为了能够照顾这个家,放弃了高薪的工作,在我们附近的居委会找了一份半志愿者的工作,负责我们所住小区的政策传达等工作。
虽然薪水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是胜在时间自由,工作之余,不仅能够照顾家里,还能带孩子,两全其美。况且,我的工资足够养活这个家。
说到孩子,那真是个意外。其实我本不想这么早就被孩子束缚,可是这个小生命就是这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打碎了我很多的梦想,比如环球旅行,比如参加一些酷炫有趣的极限运动,比如能经常跟朋友胡吃海喝大醉一场等等。
我的时间和精力都被这个小家伙渐渐消耗殆尽,而我和林茵的激情也在柴米油盐的岁月中渐渐消失殆尽。
吃完年夜饭,还没等我说话,林茵就收拾起碗筷拿到了厨房。其实这早已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习惯,她从来不要求我来做这些事情,而我也从来不会主动提出去做。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在做着彼此分内的事情罢了。
我也计划好了,离婚后,房子留给她们母女俩,另外我会每个月给她们一笔抚养费,保证她们衣食无忧。剩下的钱,我也足够贷款买房以及承担再建立一个家庭的生活开支。
2
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待到了初二,本想着趁着天气晴朗带着晓芸出去玩玩,就听到了封城的消息。
林茵最先收到了居委会的通知,要求每家每户都宅在家里,不能出门,哪儿也不能去。其实不用居委会通知,全国人民都从电视、手机等各种新闻媒体得知了这件事情。
林茵马上赶往小区的物业,通知物业封闭小区,出入必须严格登记。另外还在小区门口张贴了通知告示,忙完这些已近中午。
“爸,我饿了!”
晓芸写了一上午的作业,一出卧室的门就大声嚷嚷着,她不嚷嚷还好,这一嚷嚷,我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见林茵还没回来,我只好钻进厨房,这才发现林茵已经给我们留好了饭菜。上下两层的蒸锅里,一层摆满了馒头,一层摆着两个碗,一个碗里是各种肉,一个碗里是炖菜。
我刚把这些东西做好,林茵就回来了,她浑身上下都是酒精的味道,看样子应该是在门口就喷过了酒精,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卫生间去洗手。
饭后,家里开了个小会,林茵作为主持人,先讲了一下目前疫情的严峻情况,又讲了一下个人如何做好防护的各种措施,最后分析了一下家里的余粮。
幸好我们面前囤了些年货,鱼啊肉啊什么的还够吃一阵子,但是蔬菜和水果仅够维持两三天,这样就必须安排一个人外出购买。
我在手机上也看了不少关于新冠病毒的消息,说抵抗力越强的人越不容易感染,通常成人的抵抗力大于孩子,而成年男人的抵抗力大于成年女人。
于是,我一马当先、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外出购物的任务。
3
这一购物我才知道,这一切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首先,外出之前要全副武装。
林茵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顶太阳帽来,是我夏天外出时戴的帽子,我本不想戴,但她说头发最容易隐藏病毒,我见她坚持就只好戴上了。
等我戴好帽子和口罩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林茵和晓芸一并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紧张,还有些不舍。
“路上小心,人与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林茵嘱咐道。
“爸,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晓芸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心说这又不是上战场,怎么搞得跟要生离死别了似的。突然,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过。
如果两年后,我和林茵离婚,我是不是就会这样离开家,那个时候,她们是不是也会这样与我告别?
我再次望向了站在门口的母女俩,心里突然有些不舍,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还没离婚,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还有两个人在等着自己回家。
“放心吧,爸爸快去快回。”
我揣着林茵写好的纸条进了超市,直奔蔬菜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多少年都没买过菜了,看着那一个个的菜名,我陷入了迷茫。
林茵说家里还有几个土豆,让我买一些豆角,要做土豆豆角炖肉。
“可是这里有两种豆角,一种是长长的,一种是短短的,要哪种?”
“短的那种。”
“黄瓜也有两种,一种又细又长,上面好多刺,一种又短又粗,挺光滑的,要哪种?”
“长的有刺的那种。”
“这个圣女果,就是那个长得像个迷你版的西红柿是吗?”
“是。”
“你这上面写的嫩豆腐,这个嫩豆腐又是什么豆腐?”
“……”
“你要的花菜是绿色的还是白色的?”
“……”
“还有啊……”
“你看着买吧!”
我听到林茵在电话那头的叹气声,随之挂断了电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打给她,我们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比我们这半年多来说的都多。
我拎着一堆蔬菜回到家,看着林茵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买得不对,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转身提着菜进了厨房。
晓芸也跟着进了厨房,没过一会儿,她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像是个大人一般的数落起我来。
“爸,让你买个菜你都买不好。我妈说的花菜是白色的那种,绿色的那是西蓝花。让你买葱,你把蒜苗买回来了。还有你买的那个豆腐,那就是普通的豆腐,我妈说的是那种嫩豆腐,日本豆腐吃过吗?就那种。你看看你,让你平时多帮帮我妈,你就懒得动,现在抓瞎了吧!”
“嘿,你这个小孩儿,怎么还教训起你爸我来了?”
我抬起手来装作要打她的样子,她一溜烟就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了娘俩的欢声笑语。
随后的几次购物,虽然也有失误,但是总算是勉强合格。
而我也在这几次的购物中才知道:晓芸常爱喝的牛奶是什么牌子的,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和水果是什么,家里用的各种洗护用品都是什么牌子的,还有最重要的是,我才知道晓芸已经有了月经。这真让我惭愧,看来我距离一个合格的父亲还差得很远。
4
过了初七,我还没有复工,而林茵却开始了工作。
虽说全国都没有复工,但是过年回家的人陆续赶了回来,需要在家自我隔离,而给他们提供物品供给的工作,就落在了居委会的头上,林茵义无反顾地参与了进去。
去工作的前一天晚上,林茵主动提出自己住进书房,因为书房距离两间卧室比较远,而且她还提出自己单独用外面的卫生间,我和晓芸用主卧里的那个卫生间。
晓芸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回到了房间,林茵不放心就跟了进去。我见她们娘俩面色有异,悄悄地走到房间门口,偷听她们娘俩说话。
只听见晓芸的抽泣声一阵一阵地传了出来。
“妈,我担心你。”
“傻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妈妈会保护好自己的。”
“可是……”
“哪儿有那么多可是啊!放心吧,妈妈都这么大人了,是不是?”
“是啊!”
晓芸终于破涕而笑,房间里传出了欢快的笑声。
我看着晓芸圆嘟嘟的脸蛋儿,虽然脸上还有些许稚气,可是她已然长大,也懂事了,懂得关心自己的父母,这跟林茵的悉心教导是分不开的。
我再看向林茵,岁月已然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皱纹,身体也有些发福,想到当年的她也曾温婉可人,柳腰细眉,也曾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曾是我的心头好,如今却毅然决然地走上了战疫的战场。
虽然我知道她的工作跟那些抗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但是却让曾经嫌弃她是家庭主妇的我自惭形秽。
特别是她不在家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原来家庭主妇没那么好当。
5
晓芸的网课是八点开始,我要在七点就起床,先给她做好早饭,然后再去叫她起床。趁她上网课的时候,我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就得开始准备午饭了。
吃完午饭,我总算是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晓芸却催促我让我给林茵打电话。
“爸,你问问我妈吃饭了没有。”
我不耐烦地回答:“你妈那么大人了还能不吃饭吗?”
“爸,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妈呢?他们得先给那些隔离的人送饭,然后才能吃饭,那个时候饭菜不早就凉了吗?我妈不能吃凉东西的。”
幸亏晓芸提醒,我这才想起来:林茵肠胃不好,不能吃凉东西,一吃就会拉肚子。想到这里,我急忙拿起手机给林茵拨了过去,谁知道刚响了几声就被她挂断了。
“我妈可能正在忙,顾不上接电话。你过五分钟再打。”晓芸嘱咐道。
我也有点担心了起来,结果还没等我再次打过去,林茵就打了过来,她急促的喘息声从话筒那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