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源在单元门外按下一串数字，把略显瘦削的下巴往风衣里缩了缩，尴尬得几乎有头皮发麻的感觉。随着门铃被里面的人切断，单元门锁自动扭开，发出沉重的“嘎哒”声响，头圆得像雪球一样的萨摩耶如风般自卧室冲进楼道，显然已和这个当了好几年稀客，最近却突然拜访频繁起来的家伙混了个熟。
方源提着一袋点心，被萨摩拱着踏进门内，才发现刚给他开门的男人早回到沙发上坐着，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夹着单边耳机，要插不插在耳朵里。
他讪讪放下袋子，打了声招呼：“姐夫。”
“嗯。”男人两根手指来回虚敲在键盘上，不耐烦地回应，“就卧室里那几个箱子，要什么自己找去，其他地方别乱翻就行。”
方源勉强笑道：“总共几件旧东西，哪有必须要用的。你也知道，我姐找借口让我来，主要还是想让我劝劝和。”
男人翻着眼皮瞅瞅方源，目光倒也不咄咄逼人，他从鼻孔呼出一口气，并不打算对自己正走向终点的婚姻做半点评价，只是说：“方涓一直这样，遇到事就往后躲，让你这小舅子跑来跑去地折腾……你快给她找东西去吧！她自己一个多月不跟我联系，我能说清楚什么？”
方源把头一梗，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转而去到卧室找那几件可用可不用的旧衣服。身后的人哗啦啦动了几下，继续看播了一半的电影。
姐姐家父母和孩子的卧室是对着的，方源面朝门的方向，一抬头就能看到外甥女房门外挂着的水红色日历。孩子似乎在学习，房门关得紧紧，日历本上一排排打过的红叉，似乎已接近了标注好考试的日期。
他正百无聊赖地把几个箱子颠来倒去，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乳白色的房门错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缓缓拉开，高个子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向他摇了摇手机。
2
孩子的卧室朝南，午后光线够足，照进差不多铺满一面墙的玻璃窗，在阳台边缘爬下一级台阶，进而洒到地上。入秋后纱窗失去了效用，被人撤掉，留下一串风铃印在水洗过一般的天空，无风时如同一张唯美的信纸。
方源注意到风铃当中有只嘟着嘴的卡通玩偶，穿着西服，怀抱半颗心，中间又挖了半颗心形状的空白。
应当是情侣款的其中一半。
怀里的手机振了两下，方源忙把视线收回来，看到韶韶发来的消息：“男朋友送的。”
他回了个呵呵笑的表情，又发道：“你才13岁，谈得够早的。”
两个人就这么蹲着，隔着窄窄的过道打字。小姑娘低着头，似乎冰凉凉地扯了下嘴角：“我妈想管来着，可她和我爸吵架，精力都耗尽了，哪还有功夫管我？”
方源：“她挺关心你的，工作也拼，想多给你攒点钱。”
韶韶没接茬，自顾自按键盘：“好几次因为我早恋，偷偷刷剧，她给我班主任打电话吐苦水。我在屋里听着，想我要是老师肯定都憋不住笑，别的家长打电话是正经探讨问题，我妈都要跟人家哭了！怎么不想想，自己生完孩子不会教育，还指望别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方源摸摸鼻子，问道：“你这么怨恨你妈？”
韶韶：“一点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是被这段婚姻折磨太久了。”
韶韶：“其实我爸有带女人回家，自从我妈搬走以后，明目张胆带回来的。他以为我睡着了，每次都瞒得很好，其实不是的。我偷偷解锁过我爸手机，截了几张聊天记录存着，痕迹都删了，一会发给你。”
韶韶：“你跟我妈说别坚持了，以后判给谁我都无所谓，我真不在乎。”
3
方涓倚在专卖柜旁，目光在门口那一带飘忽不定，同事吕少嫣跟她斜着一个角，正无聊地摩挲指甲。
方涓缓缓打出一个哈欠，直起上半身，高跟鞋咔哒咔哒绕过半个空荡荡的手机店，忽地凑到吕少嫣面前：“少嫣，是不是谈恋爱了？发现你整个人状态都变了。”
吕少嫣刮着拇指指甲，应道：“谈三个月了，要变也是早就变了。”
“啊，那可能我之前没注意。”方涓突然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你知道，我最近被离婚闹得……”
吕少嫣微抬起头，望见方涓半卷的发梢，想与对方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一话题——之前人丈夫曾闹到店里，她才知道方涓家庭一直不是很和睦。
然而方涓并不怎么避讳，无奈地笑笑，说道：“不过没什么，日子得接着过，我这段时间总要求加班，也是想女儿如果能跟我，我得给她更好的生活。好在，我一个人打拼惯了，本来经济独立得就早，只要男方记着对女儿负责任，我咬咬牙就能坚持下去。”
吕少嫣已经不拨弄指甲了，她咬着嘴唇，尽己所能用一颗正陷入热恋的心脏搜索安慰失意人的话语。她看着方涓重新飘回店门口的目光，忽然想到什么，扯了扯对方胳膊：“诶，涓姐，你不是说过你有个弟弟，应该能帮衬一点吧？”
“我弟弟小我8岁，和我感情算不上深。”方涓神色恍惚着摇摇头，随口答道，“只逢年过节走动走动，最近也没怎么联系。”
“这样啊。”
“……哎，说这些干什么，都快6点了。把小轩换回来，咱俩出去吃点东西。”
4
方源两个月前认识了一个女孩，小名叫猫猫，长得挺可爱，心思比长相要精明些许。猫猫平时就喜欢窝在家里，体型稍肉肉的，方源每次去她家，都能看到人裹着过于宽松的休闲装，蜷在几小袋零食旁边。
猫猫下午就收到了方源的消息，此时她咬着糖酥饼，电脑上仍保留着“熊猫私务”与“细涓”的微信聊天界面。
“熊猫私务”是猫猫开的小号，她和方源两个人以打广告的方式，主动加到了姐姐方涓的微信。之后，猫猫谎称自己是私家侦探，主要帮人搜集另一半出轨的证据，寻找丢失的宠物猫狗等等。迫切需要类似服务的方涓几乎一瞬间上了钩，之后由方源在方涓的家庭关系中明里暗里周旋数次，拿到了一些证据，两人便一同赚了几笔不大不小的外快。
猫猫用包装盒接住饼渣，一边吃一边道：“亲姐姐的钱赚起来都毫不手软，你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好歹让她知道真相，说不定能帮她打赢官司呢？”方源挂风衣的手顿了顿，说道，“再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从前是怎么坑我的，我这做得也不过分。”
“全靠你一张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全信哦。”猫猫换了一边沙发，和坐过来的方源靠在一起，“不过谁会和钱过不去，我这一波不吃亏就是了。”
方源的视线飞速扫过电脑屏幕，搂过猫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装作担忧地问：“骗起人来这么熟练，不会哪天你卖我的时候也一样熟练吧？快说，你会不会卖我，啊？会不会？”
猫猫笑着在他怀里滚了个来回，作势思索几秒：“嗯，那要看价钱。”
“哎呦，那我换多少钱值得你卖？”
“哈哈，这是秘密，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5
方涓和吕少嫣凑在街边，借着小吃摊成堆的热乎气，一边吃烧烤，一边隔着摸不透的浓烟望向对面手机店渐亮起的灯。城市里的灯箱取代了满天星辰，此时在这冲天的烟火气中变淡模糊，好似剩不下零星半点。
吕少嫣一手抓着一小把烧烤，一手不停抹去手机屏上的雾气。又是这样，方源又是这样，明明答应好了晚上接她下班，结果因为公司突然接了单子，不得不取消原有的安排。
她像是有些受不了摊子前的辣油香，往炭炉的另一边挪了两步。
方涓注意到她有些许异样，关切地问：“怎么了少嫣，吃得不舒服？”
“没事！”吕少嫣本能否认，快速吃掉一串豆皮，忍不住又顶了下方涓的胳膊。她像是初学者朝前辈打听经验那样，小心翼翼地问：“我觉得，我不太放心我男朋友。”
“啊？”方涓愣了一下，咬两下空了的签子尖，又随手扔掉，“他有事瞒着你？”
“他偶尔会找借口，说好来陪我，却突然又变卦了。”吕少嫣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方源那张脸，干净端正，看着挺沉稳一个人，乍一想，好像和自己所有的猜想都连不上线。她忽然有些急了，狠狠跺了下脚，“其实说出来挺荒唐的，我就是直觉，女孩子有时候直觉很准的，我总感觉他不是单和我一个在谈恋爱，他是能在很多女孩中间走得很游那种！”
方涓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如若换到两个月以前，她一定觉得这种事无厘头得很，完全是年轻女孩谈恋爱时的臆想。但最近她自己也经历了一些事，曾经对丈夫的种种怀疑，如今接连不断送来的一条条证据，多少也印证了她某些所谓直觉的准确性……
“其实……”方涓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又像是想借机把一个人压着的感觉一朝发泄出来，她把握过油签的手在湿巾上蹭净，拉过吕少嫣，“我最近在忙的，是搜集对方出轨的证据，我是觉得呢，女儿基本上会判给我的，要是趁此机会要到一笔补偿，我们母女俩以后日子能更好过一点。”
吕少嫣似乎被这颇大的话题跳跃性搞蒙了，瞪着一双大眼睛云里雾里地望着她。方涓继续说道：“我发现，他们传的那种私家侦探，就是专门负责什么婚外情的那种，还挺靠谱的。如果，如果你真的感觉很强烈，我推荐给你试试，否则你们这么下去，搞不好也要出信任危机了！”
吕少嫣微微翻着眼睛消化了一番，略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道：“私家侦探？”
“是呀，你看，这是今天我收到的，他出轨的聊天记录都找得到，换成你估计也是好用的。”
“聊天记录？这东西很私人的吧，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说是从女方朋友圈拿到的，那女孩社交很广，有时候发截图秀恩爱什么的。诶呀，我用的时间不短了，没感觉有大问题，你等一下，我把人微信名片推荐给你，就是这个，‘熊猫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