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
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
1
日暮时分，夕阳将落未落，一眼望去，血色红光铺设海面，于微波粼粼中呈现出红蓝交错闪现的美幻景象。海风拂面，甜美靡靡的歌声伴随海风咸味的雅意在人心中荡开一阵阵舒缓的惬意之感。
卫景无精打采地靠在游艇栏杆上，心想但凡审美还保持在人类正常水平线上，都不能否认在游艇上欣赏这幅海上日落图是一种无比享受的体验。
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但是如果让他自己做选择，他宁愿这会儿躺在床上睡大觉。
没错，他就是这么没情调！
“年轻的水兵在睡梦里看到了一位美丽娇艳的少女，跟随着少女诱人的歌声进入海底世界，他们在鱼群、珊瑚、海草的见证下相爱，从此……哎，醒醒。”姚悦不满地推了推卫景，“如此美丽的海景，如此美丽的老婆讲着如此美丽的故事，你却在一旁站着睡觉，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你的直男本性。”
卫景一个激灵，不禁抓紧栏杆，心脏猛跳，刚才被推醒地那一瞬，一种一脚踩空的惊悚感让他久久回不过神。
“你干脆把我推下去得了。”卫景也有些生气，之前在公司忙一个项目，日夜颠倒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迎来三天假期准备大睡一场，结果被老婆告知要参加什么海上三日游。名也报了，钱也花了，先斩后奏，拒绝无效。
“注意表情管理，再狰狞一点……”姚悦伸手捏了捏卫景的脸，露出一个警告的表情，“就该违背当初的誓言了。”
见鬼的誓言！此时卫景佩服极了姚悦口中那些山盟海誓生死相依的男女主角，那种爱情大概也只能在睡梦中想一想了，现实中谁还能一辈子活得跟热恋期似的，我等普通人类苛求不来。
想是这么想，不过为了避免踩中幻想型已婚妇女姚悦的雷区，卫景深吸一口气，默念道：你自己选的，怪谁？你贪图美色，怪谁？除了忍，你还能怎么办？
自觉心情平复了下来，卫景笑着说：“好，我检讨，不过我们可说好了，我好好陪你度假，你回去之后乖乖的，别再给我找事了。”
“知道啦。”
“也别再说什么我心里只有工作没有你这种话。”
“知道了，你一个大男人，为何心胸总是如此不开阔呢？整天揪着这些小事，也不嫌烦。”姚悦一边说着，一遍抓起相机找角度拍照去了。
卫景站在原地被气笑了，到底是谁整天揪着这些小事？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姚悦同志心里没点数吗？
2
“我的手链呢？”
卫景刚躺到床上，还没来得及舒展筋骨，就被姚悦强行拉起来找手链，顿时生出一股“家暴”的冲动。
“哪条手链啊？好像没见你带。”
“不是我的。”姚悦翻着行李箱，“哦，就是二爷爷那条水晶手链。”
“不是你的，你……不是，”卫景顿了一下：“二爷爷的宝贝手链什么时候到你手里了，他老人家眼看着神智不清了，您能悠着点哄吗？”
“谁哄了，我和二爷爷谈得来，他信得过我，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办。”姚悦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怎么办，我记得我带了呀，应该就在这里，怎么找不到呢？”
“二爷爷让你干什么了？就你这鱼一样的记忆，他老人家真是所托非人。”
卫景想了想，依照以往经验，在手链的可能隐藏点翻找起来。最后在自己的一件外套口袋里找到了。
一颗拇指盖大小的泛着冰蓝色光泽的水晶石，串在一条海蓝色的编织手链上，谈不上精致美观，但看起来很和谐。
“怎么会在你衣服口袋里？”姚悦满脑子问号。
卫景嘲笑道：“这恐怕要问鬼。”
姚悦将手链小心收好，瞪了卫景一眼，“你问啊，问出来我管你叫爷爷。”
“小孙女，”卫景笑嘻嘻地凑过去，“鬼说了，小悦悦看到这件衣服口袋有拉链，认为手链放在这里会很安全。”
姚悦表示无言以对，转过身去，不想跟你说话。
“二爷爷到底让你干什么了。”卫景隐约有些猜测，尽管觉得不切实际，但还是被姚悦那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勾起了好奇心，“我记得二爷爷以前好像在咱们要经过的那片海上打过仗，跟这有关系吗。”
姚悦笑得意味深长，“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告诉你。”
“姐姐。”卫景叫得干脆利落。
“……”
好吧，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3
赤鱬是上古传说中一种人面鱼身的灵兽，他们居于深海，常年身处黑暗不见阳光。但他们生来便有一副美丽的面孔，一双泛着幽蓝光泽的眼睛不但可以在黑暗中来去自如，亦能穿过层层海域看到海面之外的世界。
海面之外的世界……那里有湛蓝的天空，柔软的白云，还有漂浮在海面的帆船海舰与形形色色的人。
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啊！
蓝游在成年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向她神往已久的天地游去，结果毫无悬念地被横亘在赤鱬一族栖息地顶部那一层漩涡密布的屏障给打了下来。
“自作自受，活该！”赤瑚奶奶看着疼地满地打滚的蓝游，一脸无奈。
“奶奶，我就是想出去看一看嘛，就看一眼，你帮帮我好不好？”蓝游抱着赤瑚撒娇。
“就你这性子，跑出去谁还管得住你。”赤瑚低声呢喃道：“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们，你看过了一眼，就总惦记着第二眼，惦记生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往往得不到好结果。”
“总之，你在这里怎么惹事胡闹都行，再提出去的事，我就断了你的鱼尾，绝了你的念想。”赤瑚很少对蓝游流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蓝游下意识地点头，心中一阵不安。
蓝游被赤瑚敲打一番后，老实了一段日子，但她生来就是个跳脱不安分的，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很快又冒出头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喜欢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暗礁中，认识了很多年老的赤鱬，听他们讲了很多人类世界的故事。
所以当她发现海面上突然多出很多来往的海舰时，就意识到人类之间的战争开始了。战争残酷血腥，蓝游年幼时经历过一次，赤红的血液在海水中蔓延，即使相隔几万里，蓝游也能感受到阴魂遍布的不详阴森之感。
她不喜欢人类的战争，可是她喜欢人类的音乐。
4
那是一个眉目俊朗的年轻男人，穿一身平整的海军制服，每到夜深人静时，就坐在甲板上吹奏口琴，时而清脆，时而舒缓，一声声诉说着主人的喜怒哀乐。
“等我出去了，我要让他教我吹口琴。”蓝游愤愤地说。虽然她现在出不去，但是她要先和那人约好了。
一位老赤鱬教过她一种古老的秘术，在夜晚人类进入睡眠的时候，赤鱬可以用歌声进入他们的梦境，在梦中迷惑引诱人为自己做事。
当然，这种秘术对自身损伤极大，但蓝游心想，我只用一次就好。
子夜时分，蓝游爬上海底最高的海礁，按着老赤鱬教她的方法低声吟唱。海舰上一片烟笼月罩的宁静，除了几个四处巡逻的海员，其他人早已进入清浅的梦乡。
卫子航从未做过如此真实的梦，好像梦中的人与景都触手可及。他看到自己轻松自如地在海里漫游，看见他进入一片漆黑的海域，看见一簇幽蓝色的光芒，看见美丽娇俏的人鱼姑娘在对他微笑。
“我是蓝游，你能教我吹口琴吗？”
卫子航醒来，不禁轻声一笑，“真是在海上待久了，潜意识里竟生出这些虚幻的东西。”
而此时的蓝游疲惫地靠在海礁上一脸懊恼，“就差一点，他还没答应我呢！”
赤瑚说，你看过了一眼，就总惦记着第二眼。就像蓝游，第一次差一点，就会开始尝试第二次，第三次……
卫子航每隔几天就会做这个奇怪的梦，那个鱼尾人身的美丽女孩灵活地绕着他游动，一会儿对他讲深海赤鱬一族的故事，一会儿又求着他讲人类世界的生活。可惜的是，女孩想要学习口琴，可是在梦里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随身携带的口琴。
卫子航心想，就算是梦，在梦里也不能尽如人愿。
“没关系，等有一天，我们见面了，你再教我。”蓝游说：“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5
卫景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打开一看，啧啧，十二点，真能睡啊！身旁的姚悦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卫景叫了两声，没人应。
卫景自认对那些传说奇闻并无多少好奇心，平时听人说起，也就当作闲谈随耳一听。但姚悦说的故事……或许是因为那一副煞有其事的语气，或许是故事的主人公就在自己身边，总之，卫景竟难得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听入了迷。
可是姚悦讲故事很没有责任感，勾起了别人的探知欲，自己一转眼却呼呼大睡。卫景尝试着叫了几声，被姚悦嘟囔着一巴掌拍开了。
洗漱完毕，卫景在吃饭和找人之间纠结了一会，决定还是先找姚悦。娶了个爱闹腾的老婆，走到哪里都有操不完的心。
绕了一大圈，在一处僻静角落找到了姚悦，以及一个……打扮得像是要去隐居的中年男子。
卫景不干涉姚悦的交友自由，但是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竟让他莫名生出一种不该过去打扰的感觉。
那是他老婆，为什么不能过去？卫景一阵气闷，决定过去捣乱。
“自然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赤鱬生来就居于深海，传说中只有修炼成人形，才能自由来往于陆地与海洋之间。”卫景看见姚悦将水晶手链递给男子，心道这丫头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据说每个赤鱬的身体里都长着一颗水玉，死后身躯化为泡沫，而这颗水玉会记录其一生中所有的记忆。”男子把手链举起来转了转，”你看，在不同的角度看，水玉会呈现不同的画面，只是人类的眼睛看不见而已。”
说着，男子又笑了，“这些只是地方神话传说，可信度不高，不过这颗水玉倒是很有研究价值。”
闻言，姚悦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卫景觉得自家老婆好像要哭了，于是走过去叫了姚悦一声，然后转头看向中年男子。
“你好，”男子伸出手，“我叫陈柏，是一个海洋生物研究爱好者。”
卫景伸手和陈柏握了一下，“你好，卫景。”
陈柏不舍地将手链递给姚悦，“我对这颗水玉很有兴趣，不过，看来它对你们来说很有特殊意义，君子不夺人所爱。”
6
和陈柏分开之后，姚悦就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一直到吃完饭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卫景要了一杯果汁递给姚悦，揶揄道：“别惦记了，那种一看就很古板无趣的中年大叔不适合你。”
姚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卫景说了什么，一时又气又笑，抬脚就踢了过去。
“胡说什么呢。”
“分明就是你的表情引人遐想。”卫景伸手搂住姚悦，“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姚悦沉默半晌，把头埋进卫景的颈边，闷闷地说：“蓝游或许早就死了。”
卫景很想说这些都是假的，不要入戏太深，但是一方面假的似乎未必是假的，另一方面，这种说辞很容易在姚悦心里提升他的直男指数。
斟酌了一下，卫景转移话题道：“二爷爷和你说什么了，你可真行，他老人家对我们这些兄弟后辈一个字不提，偏偏什么都对你说。
卫景的二爷爷是卫子航，年轻时是一名海军。尽管家中长辈总说二爷爷以前是如何的风趣潇洒，但在卫景的印象中，二爷爷一直都是一副沉默忧郁的样子，好似心中装了无限哀愁。
“幸好有我，像你这种直男……”
“是不会相信的，说了也没用。”卫景接过话茬，发现姚悦对“直男”怨念颇深，随时随地都能拉出来踩一脚。
“我相信蓝游一定存在过。”姚悦看着卫景的眼睛，沉默半晌，继续说：“五十多年前那场战争，你肯定了解过吧！因为是晚上，战争来得突然，加上敌我人数差距太大，几乎一多半战士都牺牲了。”
“好几艘战舰被炸裂开来，子弹在海面飞窜，很多人倒在了战舰上，但更多人沉入海底，尸骨无存。”姚悦喝了一口果汁，凝着眉说“二爷爷掉进海里，失去意识前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了，但是很奇怪，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港口，虽然双腿……”
姚悦说到这里顿住，卫景知道她要说什么。二爷爷在那次战争中双腿受创截肢，这当然是一件令人深受打击的事情，不过比起那么多尸骨无存的人，应该也算是幸运了。毕竟生命是珍贵的，据说二爷爷以前经常这么说。
“那片海域距离陆地那么远，要说是被海浪冲回去的未免有点牵强，最重要的是，”姚悦拿出水晶手链，“这个，二爷爷手边平白无故多了一块水晶石。哦，对了，就刚才那个什么爱好者说这是赤鱬身体里的水玉。”
“你看，”姚悦说：“里面好像真的有东西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