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

作者:一祉蝉 时间:2020-04-23 16:04:37 分类: 奇幻 知识问答

日出东方

1

“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不管了,你不要和我说,我受够了!”

我像做贼一样,借着窗帘的遮挡,偷偷地向客厅张望,耳朵也尽职尽责地竖了起来,琼姨说完这句话,就用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地耸动,我禁不住有些惊讶,琼姨的性格相当温和,印象中,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激动的样子。

“虞久昆,我是欠了你的吗?”听得出来,琼姨这句话里面已经带了哽咽。

对面那个我应该称呼爸爸的男人伸出手,有些犹豫地在琼姨的肩膀上捏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小琼,是我欠了你的。”

然后,本来还算可以自控的琼姨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人也扑到了,额,我爸爸的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

见此情景,正在趴墙根的我和伊恩默契地飞快蹲下,转头,面面相觑,伊恩的湛蓝色眼睛里满是疑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你爸爸和琼姨是什么关系?恋人吗?”

我回给他一个更迷茫的眼神,“我哪知道啊。”

2

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拥抱,我和伊恩没有再继续偷听下去,而是出了院子,没有目的地溜达着,慢慢地就走到了我们常去的一块礁石附近,太阳已经偏西,阳光洒在海面上,是一片波光粼粼温暖的橘黄色,如果是往常,这会是我一天中最喜欢的时间,放学后,不用急着写作业,拿几块琼姨烤好的小饼干垫垫肚子,厨房里晚餐的饭香也已经飘了出来,海鸥在海面上盘旋,自由自在,让人心生舒畅,可今天,我却没来由地有点烦躁,缺席了十几年的我爸爸突然出现,琼姨难得一见的情绪失控,以及,两个人克制的拥抱,他们是什么关系?琼姨到底是不是我妈妈?如果不是,那我妈妈又是谁?这么多年,她在哪里?

我这儿正觉得脑子里塞满了一团麻无处纾解,偏偏伊恩还在旁边叨叨咕咕个没完,“彩,你说过琼姨不是你妈妈对吧?可他们俩今天那个样子,说没问题你信吗?反正我是不……哎哟,虞彩你那个脾气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打人。”

我指着他,恶狠狠道,“打你算轻的,没打死你不错了。”

“从来没有个好脸,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伊恩嘟嘟囔囔的声音还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正想回过头去再发狠一把,却瞥见一个人站在我俩前方不远处,像是等在那里。

3

我脱了鞋袜,坐在一块比较平整的礁石上,把脚泡在水里,这个时间的海水还是温温的,很舒服。

虞久昆,额,我爸爸也坐了下来,他手里一直拿着一颗烟,却没有点着,偶尔转头冲我笑一下,当作对我偷偷打量他的回应,虽然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见面,可还是会有自来的熟悉感,但不能否认的是,我已经过了哭着喊着要爸爸的年纪,不会再因为他一个微笑就换来我一个拥抱。

我正在这儿感受着自己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他突然往斜后方看了一眼,笑着问,“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啊?”我愣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正一动不动盯着这边的伊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不大好意思,摇了摇头,“不是。”

“哈哈,不是啊?”他挺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挺紧张你的。”

“哦是,但是,我还没决定。”我不大习惯跟长辈,特别是第一次见面的长辈讨论这个问题,便含糊地应了一句。

“小彩啊,”他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心里涌出了一股久违的亲昵感受,这一声过后,他沉默了好久,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只打算喊一嗓子练连声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明明很好听,却像蕴含着苍凉,“未来,一定要和自己真正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他这句话说得像一句绕口令,可我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我不仅听懂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因为我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真正想在一起的人,是琼姨吗?”

能看得出来,他很意外,因为他看向我的目光是完完全全的讶异,不加掩饰,他愣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被我的女儿这样问,我真的挺惭愧的。”

“那我能继续问吗?”

他想了一下,“可以,能回答的我都会告诉你。”

“琼姨真的不是我妈妈?”虽然这个问题琼姨回答过我,但我还是想从另一个人嘴里再确认一下。

“不是。”他沉声道。

“哦,”我说不上什么感觉,也不算失望,就是彻底死心了吧,“那我妈妈呢?为什么我们一家三口都不在一起?”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你妈妈现在在另一个国家,至于我们为什么没在一起生活,爸爸暂时不能告诉你。”

对于这个答案,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追问过琼姨很多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如果可以说,琼姨肯定早就说了,我潇洒地摆摆手,“那我没有问题了。”

他又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我一眼,大约是没有想到,可我确实没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除了不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之外,其他方面都和岛上别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交朋友,吃喝玩乐,慢慢地长大。

他抬起手,想摸摸我的脸,但可能意识到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又讪讪地改变了方向,摸了摸我的头,“小彩,你琼姨真的把你养得很好,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或者和你妈妈在一起,应该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全家都欠了她。”

“那就和琼姨在一起吧,她得有多喜欢你,才会替你养女儿养了这么多年,”我随手抠下礁石上的一个小螺蛳,“反正我是做不到。”

他没有回避,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4

岛上的天黑得很早,我爸爸准备离开的时候,海水已经变成了墨蓝色,琼姨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饭,自从她和我爸爸谈完话,就一直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琼姨,你睡了吗?我爸爸要走了。”

没有回音。

我爸爸在院子里等了十几分钟,我养的大金毛噜噜歪着头看了他十几分钟,一直到接送他的船开始鸣笛催促,他望了琼姨的房间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快步上了船。

船慢慢开走了,渐渐隐入蓝黑色的天幕中,我一回头,发现琼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船离开的方向,尽管肉眼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今天的风有点大,吹得琼姨的头发飘了起来,她安静虔诚的样子,像一幅笔触厚重的油画。

今天的晚饭是我做的,伊恩的爸爸皮特叔叔去了岸上的镇子,还没有回来,他主动申请给我打下手,以便能蹭一口吃喝,琼姨说有点头疼,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我胡乱扒拉了几口,一指还吃得满嘴流油的伊恩,“吃完洗碗”,也跟着琼姨进了她的房间。

琼姨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伸手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我爬上床,与她面对面地侧躺着,把她落下的一小绺头发别向耳后,逗她,“看看,这么漂亮的眼睛都哭红了。”

她拿手背轻轻揉了一下,没继续这个话茬,“跟你爸爸聊了是吗?”

“嗯,聊了。”我点点头。

“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我动了下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是又向他求证了一下,唉,你真不是我妈妈。”

琼姨轻轻地笑了出声,“都告诉你不是了,”说完这一句,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是与我爸爸的谈话带给了她某些触动,总之,她说了之前从来没和我说过的话,“我是你的阿姨,你妈妈是我姐姐。”

“真的?”我立翻身坐了起来,声音都有点走调了,“亲的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是你外公外婆领养的孩子,你妈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但你外公外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直到你妈妈16岁那年,终于找到了,你知道在那个时候被拐卖的孩子还能找到有多难吗?所以你外公外婆对你妈妈加倍地好,就想弥补她。”

亲生女儿失而复得,领养的女儿处境应该不太美妙,我轻轻地捏了捏琼姨的小指尖,她冲我笑笑,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你妈妈……怎么说呢?天才吧,我一直觉得天才就是她那个样子的,她16岁之前没有上过学,回来之后直接读的高中,可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名,看过一次的东西就再也不会忘记,是不是超级厉害?大学毕业后,你妈妈又继续出国读书,在一所很有名气的医科大学念神经外科专业,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你爸爸,他们俩取得博士学位后,你爸爸对你妈妈从事的工作极不认可,他俩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琼姨说到这里停下了,我也识趣地没有开口,我不傻,虽然很多事情他们都讲得模棱两可,但我知道,他们三个人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情纠葛,我妈妈所从事的工作也肯定不寻常,不然的话,也不会落到我从小就和琼姨一起生活在一个小岛上的境地,但这个不寻常到什么程度,我不敢猜,也猜不出。

琼姨没再说关于我父母的事,即便说到了也是一点而过,我们俩就像往常一样,天南海北地聊着,聊着聊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连伊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伊恩敲门的声音吵醒的,他直接翻过矮墙跳进院子,用力地拍着入户门,嘴里还急切地喊着,“琼姨,琼姨,你起来了吗?”

我一边套衣服,一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5:20,迟到大王居然起这么早?

我走出房间,外面,琼姨已经把门打开了,伊恩一把抓住琼姨的胳膊,“我爸爸一夜都没有回来,电话也关机了。”

一听这话,我和琼姨都愣住了,皮特叔叔和伊恩住在我们隔壁,已经十几年的时间,每次皮特叔叔去岸上的镇子都会告诉我们,岛上的东西不太全,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他可以顺路帮我们带回来,但一般都是上午出发,傍晚也就回来了,这样彻夜不归还是第一次。

伊恩急得不行,我在想,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会不会直接哭出来,琼姨把伊恩让进屋子,“你先别急,也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你俩吃完饭去上学,我会再给他打电话试试的。”

伊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隔几分钟就偷偷地把手机拿出来,可每天都是一脸失望的表情,到了下午第二节课,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没收了他的手机,“放学后来我办公室取。”

我拿笔敲了敲他的后背,他沮丧地回过头,我也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没过五分钟,他又重新回过头,表情说不出的严肃,他指了指手机,“你看。”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来自琼姨的信息,“小彩,我和皮特叔叔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时间紧急,来不及等你回家,接下来的日子,你务必和伊恩呆在一起,皮特叔叔会和伊恩细说,不要担心,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将电话拨了过去,可那边响起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我和伊恩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同起身,朝老师的办公室跑去,老师见我们俩门都不敲地冲进来,吓了一跳,“伊恩,虞彩,你们干什么?”

伊恩顾不上回答,一把抢过桌子上的手机,上面果然有一条来自皮特叔叔的未读信息,他刚想点开,虽然希望渺茫,我还是拦了他一下,“先打过去。”

伊恩心领神会,直接快捷键拨出去,不出所料,传来的是同样的关机提示音,伊恩叹了一口气,这才返回来点开短信,皮特叔叔的信息倒是简洁得很,只有一句,“去荔城找你妈妈,带着虞彩。”

“这就没了?”伊恩顿时又有点急了,甚至还把手机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遍,难道信息还会掉到背面去不成?

“他俩应该是一起发的信息,知道咱俩会一起看,琼姨写了那么多,皮特叔叔就没必要再写一遍了。”也不知道是我说得有道理,还是伊恩现在已经无法思考,总之我这么安慰他一句之后,他相信了我说的话。

一直愣着的老师终于回过神来,一指门口,中气十足地喊道:“你俩给我出去。”

我和伊恩谁都没有说话,一起沉默着往出走,我禁不住想:今天出了这个校门,以后还会回来吗?

5

我和伊恩背着包,牵着噜噜站在院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想哭,可我怕伊恩哭,便强忍着眼泪没流出来,噜噜还是乖乖地任我牵着,呼哧哈赤地吐着舌头,但没有拼命地摇尾巴,可能它感受到了我和伊恩从未有过的沉重心情,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伊恩还是认认真真地锁好了两个院子的门,然后从我肩上卸下了我的背包,沉声道,“走吧。”

我望着他的背影愣神了片刻,好像突然有点不认识他了。

伊恩妈妈莉达阿姨所在的荔城,从距离上来讲,离我们并不远,但因为我们要先坐船到岸上的村子,然后从村子搭顺风车到镇里,再从镇里做班车到市里,外加我们还带着一条壮硕的大金毛,一路上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赶到莉达阿姨家里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莉达阿姨和她的再婚老公在路口等着我们,伊恩的继父姓乔,和我一样,是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很好相处的样子。

“伊恩,”莉达阿姨的嗓门很大,说话跟广播似的,她冲我抬抬下巴,“虞彩是你女朋友吗?”

我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伊恩倒先不好意思上了,也喊了一嗓子,“哎呀,不是。”

“切,是追不到吧?”莉达阿姨撇撇嘴,“出息,跟你老爸一样。”

“哈哈,我说,这都多少年了,你能放过老皮吗?”乔叔叔笑着插了一句嘴。

老皮?我听得一愣,联系前后语境一猜,明白了这个老皮指的是皮特叔叔,换了个这么接地气的称呼,也不知道皮特叔叔同意不。

正说着,路边的电子屏新闻插播了一条紧急播报:刚刚,我市弘文路中段发生车祸,两辆同向行驶私家车相撞,车辆轻微刮碰,两位驾驶人均无明显外伤,却神志昏迷,这已经是本月第八起同类型案件……

莉达阿姨和乔叔叔同时停下了脚步,神情严肃地抬头盯着电子屏,播报结束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第一脑。”伊恩的视线还没有离开电子屏,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不止我,连莉达阿姨和乔叔叔都很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我对于第一脑有限的了解也来自于伊恩,和我们一海之隔的索多地区像是被恶魔诅咒过的一片土地,几十年以来,那里都以盛产癫狂的战争疯子而出名,现任领导人奥德里奇更是将癫狂发挥到极致,传闻他与一位脑科天才——人称“第一博士”合作,启动了“第一脑”计划,改造人类大脑,为我所用,一旦成功,第一脑拥有者便可通过精神控制对其他人的大脑进行不可逆转的损伤,轻则智力低下,重则昏迷直至死亡。

第八起案件……

我突然觉得后背发凉,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并且,他们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莉达阿姨的家,乔叔叔还养了一条边牧,起名叫饺子,一进屋,噜噜和饺子像老熟人似的,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互相闻着屁股玩去了。

伊恩刚把我俩的背包放下来,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莉达阿姨就一改刚见面时的戏谑,正色道,“你连第一脑都知道,也别去上学了,还有你的小女朋友,明天来医院帮忙吧,皮特既然把你们托付给我……”

“哎,”乔叔叔打断她,“去什么医院,他俩还都是小孩子呢。”

“17岁了还是什么小孩子?你们中国人就是好溺爱。”

“好好好,”乔叔叔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你总得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你什么意见?”莉达阿姨犀利的目光箭一样射向伊恩,我感觉一旦伊恩说了一个“不”字就会被刺个对穿。

伊恩没表态,习惯性地看了我一眼,我爸爸莫名其妙地出现,琼姨和皮特叔叔莫名其妙地消失,我莫名其妙地寄居到别人家里,说实话,我是不大可能读得下去书的,而且说不上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事与他们几个人都有关系。

我冲还在看着我的伊恩点点头。

“行吧,我们去医院,还有,”伊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前面气势挺足,后面就剩可怜巴巴的嘟囔了,“她还不是我女朋友呢。”

“哎哟,”伊恩的嘟囔马上被莉达阿姨的大嗓门盖了过去,“你当我爱说呢?我这不是给你加油给你鼓劲给你心理暗示呢吗?”

我和伊恩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两个房间,我的是个卧室,他的则是书房改的卧室,临睡觉之前,伊恩敲了敲我的门,“彩,你要是有事就打我电话哈,我不关机,或者直接喊我,我也能听得见,我刚试了一下,这墙一点都不隔音。”

“知道了,晚安。”伊恩还是一如既往地罗里吧嗦,可我却第一次没有想踹他一脚的冲动。

6

莉达阿姨和乔叔叔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吃过早饭,就由乔叔叔载着我们几个一同出门了,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乔叔叔去了三楼,莉达阿姨则带着我和伊恩去了二楼。

“艾西,”出了电梯,莉达阿姨的大嗓门便喊了起来,“我给你带了两个帮手。”

“真的吗?太好了,”走廊过半的一间病房里跑出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可他们看起来应该还在上学吧?”

“没关系,这是我儿子和他,额,未来的女朋友,你尽管使唤,”莉达阿姨边说边往更衣室的方向走过去,“他们俩都知道的,不用避着。”

艾西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