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艾西带着我只做了一些病人资料的登记、整理、归档以及简单的护理工作，比如测体温量血压之类的，伊恩则被派去了药品仓库，除了分发药物，还要搬运各种大件的医疗物资，莉达阿姨虽然交代不用避着我们，可艾西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我们说什么，但一天下来，我还是看出了端倪，这家医院收治的应该都是受第一脑直接或者间接伤害的病患，现有的患者里面，按大脑损伤程度分为Ⅰ类到Ⅲ类，Ⅰ类为最轻症，大概表现为成年人只有儿童的智力，吃喝跑跳都不影响，Ⅱ类患者的行为与智力都与正常人差别很大，会流口水，喜怒无常，对各种情感的体会不大，比如，当众裸露也不会觉得不妥，Ⅲ类患者则类似于植物人，长时间陷入昏迷，沉睡不醒。我抽空问艾西有没有Ⅳ类，她看了我一眼，答道，“有，直接死亡。”
吃过晚饭，伊恩把他那边的情况讲给我听，不出所料，绝大多数药品都是用于脑部治疗的，我俩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伊恩才轻声问道，“彩，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会不会与你爸爸，我爸爸，琼姨都有关系？”
我转头看着伊恩，他湛蓝色的眼睛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迷茫，有不解，有委屈，还有坚毅，我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是个比我还爱哭的小哭包，啰嗦，胆子不大，还动不动就爱告个状，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我们是什么时候长大了呢？
我同意伊恩的想法，他们几个人的突然出现与消失都疑点重重，但还有一点，我没有告诉伊恩，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我觉得这些事，与我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妈妈也有关系，结合琼姨的话与“第一脑”的传闻，天才、脑科专业、不寻常的工作、第一脑、第一博士……
来到荔城一个多月，就差不多到了中国的农历新年，往年的这个时候，琼姨都会包好几种馅的饺子，素三鲜、肉三鲜、猪肉香菇、猪肉大葱……伊恩也从第一次吃不知道饺子馅是怎么放进去的到现在能像模像样地包上几个，琼姨说，饺子寓意圆满，远游的人不管去到哪里，也要在除夕晚上赶回家，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想到这些，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往年的除夕，我还和琼姨在一起，皮特叔叔和伊恩也会来，热热闹闹的，虽然不算是真正的圆满，至少也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可现在……
伊恩撞了撞我的胳膊，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道，“我妈妈说，今天晚上包饺子。”
我不太认为这会是大大咧咧的莉达阿姨的想法，乔叔叔倒是有可能，但这阵子医院忙得很，他就快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估计早已经忘了中国的农历新年，唯一的可能就是……
伊恩照理一边刷手机，一边练嘴皮子似的叨叨咕咕，“但一会儿咱俩得去帮忙，我妈做不大好，你想吃什么馅？不过她好像只会做菜和肉混在一起的……”
我在想，以后是不是得对伊恩稍微好一点，至少不能动不动就打他了。
“包饺子喽！”伊恩洗完手，举着两条胳膊往厨房跑过去，边牧饺子可能是因为听到了它的名字，也激动地跟着跑了起来，金毛噜噜本来就在跑，一个没刹住车，一人两狗险些酿成追尾事故。
四个半吊子刚歪七扭八地包了二十几个饺子，乔叔叔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是老皮。”
皮特叔叔？伊恩也是一愣，几个人都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挂完电话，乔叔叔看了伊恩一眼，然后走到我跟前，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停了，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
乔叔叔注视着我的眼睛，像面对着一个大人，字字清晰地说：“孩子，有人被第一脑所伤，是你琼姨，我们现在就要过去医院，你是和我们一起过去还是留在家里？”
我真的是特别矫情地体验了一把眼前一黑的感受，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秒钟，黑过之后，我咬了咬牙，“我去医院。”
乔叔叔很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好孩子，那走吧。”
皮特叔叔的车和我们差不多前后脚到医院，伊恩几乎和我同时冲出车门，琼姨被转移到急救车上，我飞快地跟过去，伊恩则一头扎进了皮特叔叔的怀里。
琼姨的手术乔叔叔是主刀，莉达阿姨是副手，做了整整9个小时，手术中的灯牌终于灭掉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乔叔叔和莉达阿姨都是满脸的疲惫，乔叔叔脱下手术服，吃力地向我弯了一下嘴角，“放心，你琼姨会活下去的。”
“那，几级损伤？”我追问道。
乔叔叔思考了一下，“暂时还不能确定，但一定会活下来。”
这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领悟到第一脑的强大，被它伤害过的人，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琼姨术后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息以及最专业的术后护理，以便掌握患者的实时病情与数据指征，为更多的被第一脑伤害的患者治疗做经验积累，这样的工作必须由艾西她们去做，我这种小菜鸟完全无法胜任。
我们跟着乔叔叔到了他在医院的休息室，一进门，乔叔叔就一把抱住了皮特叔叔，大手在皮特叔叔的后背上拍得啪啪响，“你没事吧老皮，吓死我了。”
“没事，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莉达阿姨也过来和皮特叔叔拥抱了一下，难得的，眼圈微微发红。
几个大人都坐了下来，伊恩也找了一个既靠近他爸爸，又挨着我的位置坐下了。
乔叔叔像喝啤酒一样灌了几大口咖啡，又大力地抹了几把脸，强撑起精神，“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唐琼怎么突然就走了？”
皮特叔叔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莉达阿姨也往我的方向看过来，叹了一口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唐琰的计划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这些源源不断入院的患者就是证据，但第一脑并非无孔可入，是个人就会有感情，这些感情的存在会影响脑部波动，而唐琰，作为第一脑的首代拥有者，一旦影响她的脑部波动，整个第一脑系统的力量将会被大大削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老虞想冒着生命危险试一试，临走之前去了一趟岛上，把小彩托付给唐琼，唐琼觉得，既然这是一个办法，她的出现，或许更能刺激到唐琰，毕竟她们曾经是姐妹，后来又因为老虞……但没想到，作用似乎不大。”
乔叔叔一直在用手捏着眉头，脸上的疲态一览无余，“唉，唐琰，已经半人半疯了，不然，当初老虞和唐琼的事之后，她怎么会咬定那是唐琼的孩子，她自己怀胎十月都能不记得？那老虞呢？他怎么样？”
“他还在索多，暂时没事。”
7
虞彩，你的妈妈唐琰，就是第一博士。
那几天，像是第一博士对琼姨出现的报复性操作，因第一脑入院的患者陡然增多，医院的所有人都忙得晨昏颠倒，昼夜不分，乔叔叔和莉达阿姨干脆住在了医院，艾西的男朋友一天早中晚三个电话催她吃饭，皮特叔叔则在医院与当局之间两头跑。
对于医院的工作，我做得越来越顺手，除了一些常识性护理，也能帮到艾西她们分担一些重症患者的救治压力，琼姨还没有醒，我每天都会去看她，至少一次，我一直任性地阻止艾西在她的伤级评定上写上Ⅲ型，可就算写着待定，琼姨也是一直睡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坚持到底能改变什么。伊恩也是忙到不行，我俩在病区内不常碰到，每天固定的见面时间就是晚上回家，因为我直接接触患者，离开的时候需要和其他人做个工作交接，一般都会比他晚几分钟，他就坐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等我，大多数时间，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今天也是如此，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他正把头低成一个离奇的角度，睡得人事不知，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起床啦。”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愣了好几秒种才醒过神来，一拍手，从兜里掏出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递给我，“喏，巧克力，贝克女朋友送他的……”话说一半，又“嗷”一嗓子喊了起来，“啊，化了！化了！怎么化了？”
我没说话，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来，巧克力果然化得很彻底，撕开包装纸的时候，里面就剩下一坨不明物体，还好是白巧克力，没有让我产生不好的联想。
还真有点饿了，晚饭的时候还没吃几口，就有一个新病人送进来，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再回去的时候，饭菜早已经凉得透透的，我也没食欲再吃了，干脆把饭盒放到一楼的窗户外面，那里经常会有流浪猫狗过来讨吃讨喝。
我捏着巧克力，正不知道从哪里下嘴的时候，发现伊恩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睛里还有点不寻常的光，我把巧克力往前递了递，“你想吃？”
“不不不，我不吃。”他连忙摆摆手，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打量我几下，再收回目光，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
我也不吃了，干脆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今天有点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挠挠头，居然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有点……温柔。”
莉达阿姨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居然好久了才注意到，伊恩拉着我一下，“去买点吃的吧，你晚饭也没吃。”
“嗯？”我有点意外，“你看见了？”
“看见了，晚上给病区送药，看你们忙得一团乱，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