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琉坐在窗边，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今年夏季的小雨特别多，她凝视着店外的绿丛，石榴树叶被冲刷地油亮亮的，便又换了个视角，眼神落到那圈篱笆围着的绣球花。
那绣球花同石榴树是一道种下的，栽了好些年，石榴树光顾着长叶子没开过花，而绣球花今年是第一遭开。
她叹了叹气，屋檐的水滴答滴答。
其实苏琉很讨厌这种雨天，这种小雨后平添的潮湿闷热和顺势而起的大批蚊虫是她最讨厌的。
回望自己这间店面，李茉茉撑着个脑袋在柜台前犯起了瞌睡。
这样的雨天，是几乎没有客人的。
店开在老街，算算日子，应有近百年了吧。祖父去世后，祖母随父母去了大城市生活，这家店原是要卖的，是苏琉坚持留下的。
她的童年、伙伴、游戏、冰棍，那一切原始而美好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开始，自然不舍。
但无奈的是，这条街快被拆迁了。
那份合同苏琉一直没有签字，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外面的雨停了，光照了进来，她的睫毛，亮晶晶的。
苏琉抬眸，拿起柜台的钥匙：“茉茉，我去仓库看看。”走出店门又折回来：“你好好看店。”
仓库在樱落街99号，离这里不过几百米距离，步行很快便到了。拉开卷帘门，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氤氲了许久的闷热还带了丝霉味。
这里的仓库是早年间修的，当时的设计考虑得很不到位，没有修通风窗，所以东西放在这里极易发霉。但租金便宜，离店又近，苏琉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这里。
她隔三差五便要跑来瞧一瞧，尤其是有过这样一场雨后。
苏琉走到门口又掏出手套，将手伸入麻袋里掏出一小捧白蔻仁，放在鼻尖嗅了嗅，就这样，她将几百个麻袋中的香辛料挨个检查。
刚嗅完紫苏，她的身后就响起了一阵极带磁性的男音。
“老板，你这香辛料可真不错，品种挺多啊！”
她回眸，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拿着排草。见她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上的排草，似有些解释般道：“我在隔壁租了仓库，见这方亮着灯，就过来了。”
她略略点头。
那男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还在捣鼓着她的丁香。
“所以，你不准备走了？”
他脸上泛起一顿笑：“看看嘛。”
苏琉有点生气，这人也太不讲礼貌了？但她脸皮薄，又不好多说什么，还是沉默着转身。
那人与她攀谈起来：“小姑娘。”
苏琉听他这样叫她，脸没来由的一红：“啊？”
“你们这里的人怎么样？”
她似有些听不懂地又啊了一声。
“你是外地的？”苏璃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略带疑惑地打量了下他，笔直的西装，梳着干净的大背头，剑眉星目，浑身透着干练成熟的气息。
那人静静伫立在灯下，半刻后，思索着点头：“到这里来做生意。”
苏琉只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想到她们这里来做生意？这里分明属于偏远地区。但她也没拆穿他，只是转身道：“都很热情，人很好的。”
2
一周后，苏琉听李茉茉讲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原先一直和她抵触拆迁的那些人，现在全都签了合同。
如今放眼整条街，只有她的香辛料铺没有同意。
她沉默良久，又带着剪刀去将那些绣球花统统剪掉，今年的绣球花开得太好，每一朵大的花都带着小朵的花绽开蜷缩的花瓣，绿色、紫色、淡蓝色……
苏琉学过插花，不一会儿，那些花就被放在了竹篮上，竹篮下是一个花瓣形的水晶缸，花杆便浸在水晶缸里，远远望去，形态极美，像微型的花丛。
整理花枝的手突然顿住了，她的石榴还未开花，难道这条街真的要拆了？
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她想得倦了些，也开始打瞌睡。
盛夏的午后，倦怠安静，皮鞋清脆地踏在地板上显得突兀异常。
她晃了晃沉闷的脑袋，搓着朦胧的双眼，渐渐看清模糊的身影。
褐色优雅的西装，大背头、剑眉星目，李茉茉挡在他身前。
不知为何，苏琉觉得那鹰般的双眼正默默注视着她。
“先生，需要点什么吗？我们这里有八角、碧波……”李茉茉热情地向他推销着。
“我找苏琉。”
李茉茉顿时停住，“哪个……苏琉？”又狐疑尴尬地转身朝苏琉望过去，他却微笑着顺着她的目光走到苏璃身旁。
“苏小姐，好久不见。”他极其严肃认真，又在眼神里暗藏一丝淡淡的喜悦。
“噢，先生，是你啊。”
叶朗宁伸出手，可苏琉只是抬眼看了下，没有握住。他面露尬色，收回去，顺势坐到她对面。
在得知街坊领居都签了合同后，苏琉曾去打听过情况。
而街坊领居描述的样子便是她眼前这个人。
苏琉长长呼出一口气，终是找上她了。
“说吧，什么事。”
“苏小姐，我们见过的。”
苏琉轻轻地哼了声，这是开始打友情牌了吗？早知道他是来签合同的，自己当时就不该对他这么客气，打一顿才好。
“这位先生，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吧？”
他微微笑了。
又有些遗憾地说：“苏琉，我是叶朗宁。”
苏琉白他一眼，有点泼皮无赖般道：“我管你是谁，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苏琉现在也不会签这份合同。”
他只是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叶朗宁啊，苏琉，西班牙。”
他们五年没见，那些关键词不知还管不管用。
苏琉这才怔住，缓缓抬头：“叶朗宁？”
她望着今早刚采下的绣球花，不可置信地摇头。
不，你不是，叶朗宁已经死了。
他是被苏琉害死的。
3
苏琉曾出过一次国，高中毕业那年，她去了巴塞罗那，为此还自学了一个月的西班牙语。
到的第一天，她因为自己的轻信被别人骗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但所幸身份证与签证俱在。
正当她坐在毕加索博物馆前的草地上，抬头望着广阔的蓝天，一声长长的叹息。
叶朗宁就这么不可思议的出现了。
他身上挂着相机，穿着单薄的黑色外套，浅灰的哈伦裤，那是苏琉在巴塞罗那见到的第一位华人。
他从她身旁经过。
宽阔的草地，天蓝的如大海般澄澈。
苏琉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臂弯。他习惯性退了一下，又朝她望过去。眼底疑虑重重，半刻后，他见她仍眼巴巴看着自己，礼貌而又不失风度：“嗯？我们好像不认识。”
叶朗宁说的是汉语，因为眼前的人应当是中国同胞。
苏琉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并表示希望叶朗宁可以帮助自己。
夏光刺着苏琉的眼，她眨眨眼，满目期待，可眼前眉目俊秀的男子已经甩开了她的手。
“So，你希望我帮你？”
她望着他，点头如捣蒜。
叶宁朗轻笑一声，舔了舔唇角，叉起腰：“这位小姐，我想你可以去警察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骗子？
苏琉摇摇头，连连摆手：“不不不。”她仓措起身：“你听我说，警察局太麻烦了，要做笔录，我这个人最怕麻烦了。”
“而且，我可能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那里。我是过来旅游的，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耽误，钱丢了就丢了。”
叶朗宁听后又是一笑，这人还真是好笑，对钱看的这么淡？
“那为什么是我。”
苏琉望着他的眼神很明显，因为他是华人。
几番盘问下来，叶朗宁又觉得她应当不是骗子，就将苏琉带到了出租屋。
她小心跟在他身后，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反正自己现在身无分文，长的也很安全。
“这里是我在校外的房子，偶尔会来住。”他将一杯可乐递给她：“这段时间，我住学校，冰箱里有吃的，你可以自己做。”
屋内的装潢是简约的欧式风格，苏琉参观完后又不禁感叹：“你是土豪吗？这么大的房子。”
他的屋子是小型别墅那种，甚至还自带了花园。
叶朗宁换着吊灯上的灯泡，在明灭里道：“少拍马屁，这屋子是我姑母的，她回国了，现在就留给我住。”
“对了，房子的租金还是要付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是位精明的人，这样说不过是想提醒她，不要太依赖自己。接着，他向苏琉建议让她去找份兼职，她得自己养活自己。
苏琉皱着眉坐在棕色皮质沙发上，其实，她大可以向他借钱，回国后再将钱打给他。只是其中有两个困难，一是叶朗宁不一定愿意，二是回国还钱，太过麻烦，她自己也觉得应该在西班牙解决的事，就不该带回中国。
几番思考下来，苏琉觉得叶朗宁的建议挺好的。
自己本来就准备在这里待月余，兼职不仅可以赚钱还能深入了解当地的文化习俗。
在众多的广告网站上，苏琉发现距离叶朗宁学校几百米的香辛料店在招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