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苏木末的青春，像极了王维诗里的辛夷花，幽居在深谷，寂寞开无主。
实际上，辛夷坞从不缺信徒，她于树梢冷眼旁观，只为守护一片净土，去追逐她心中的那份朗月清风。
1
傍晚，唯美的夕阳笼罩着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Mag公司办公楼这栋本市地标性的建筑，在高楼簇拥中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十一小长假前夕，陆陆续续有人从大楼里走出，他们个个着装得体，步伐稳健，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职场精英的气质，这便是Mag公司企业文化的魅力所在。
十楼方案部，偌大的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
“木末，新城国际的初案我看过，挺不错，其中有些细节，等节后我和你讨论。其实，这个案子不急，该休息时还得休息，别把自己累坏了！”
林晓看着她的得力干将苏木末，赞许的目光里有一丝心疼。
眼前这女孩儿特别好，积极上进，遇到困难从不服输，特别是对待工作严谨认真、追求完美的那股劲儿，与自己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林经理，谢谢您的关心，我没事儿，习惯提前完成计划，留足时间修改和完善！反正我时间多嘛，工作上多花些心思，才能进步快呀！”苏木末微笑着，声音柔和。
其实，苏木末并不是话多的人。
面前这个美貌与智慧并存、能力出众又平易近人的领导，是她职场的启蒙导师，入职四年，从实习生到专员再到主管，一路离不开这位直属上司的提携与帮助，苏木末尊敬她，内心也格外与她亲近，在私下里，便总能多说几句。
而在林晓的印象里，当年，苏木末从国外知名院校金融研究院毕业就回国了，当时以她的综合素质，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出乎意料来应聘Mag方案部的实习生。
面试时，苏木末说，“进Mag公司工作，是她大学就确定的目标！”正是这句话，打动林晓和其他面试官。
苏木末入职后，林晓还一度担心她的稳定性，事实证明担心纯属多余，她一步一个脚印，稳打稳扎地前进，工作能力俨然超过许多老员工。
这样合拍的下属，又是公司难得的人才，林晓也忍不住更加重视和关心。
“木末，你这个假期有安排没？”林晓知道她假期不回家，走之前边收拾办公桌边关切地问。
“没特别安排，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看书，改改方案！”她笑答。
苏木末本是江南人，端庄温婉，气质清丽，笑起来也很好看，就如同她的名字，让人感觉是柳梢头的白月光，婉约质朴。
无由来地，林晓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她边拨弄手机，边转向苏木末，“你等下，我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假期伙伴！”
话音刚落，手机接通了，“陆大帅，假期怎么安排？”
“林大美女怎有空想起我？没做安排，好好休息几天吧，不过，如果梅夫人约我，我一定舍命陪君子！”
低调雅致的总裁办公室，陆煜轻轻搁下手中的笔，身体后仰，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背靠着办公椅，笑容如朗朗清辉，那是只有对好朋友和亲近之人才有的笑容。
“你也知道我是梅夫人，早和梅先生有约了，你就别拿我取乐了。是这样，我部门有个女孩子，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得力干将，假期小姑娘一个人留这边，有空帮忙关照一下呗！”
林晓边说边整理文件框，提到梅先生不自觉嘴角微扬，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人家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我有心关照，人家也未必愿意。不怕你笑话，我休假5天，家里安排了5场相亲，大龄剩男不当人！”
陆煜依旧微笑着，话语里略有无奈。
林晓寒暄几句，便知趣地挂断电话，转而对苏木末道，“木末，抱歉，假期伙伴没约到，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俩还没单独在一起用过餐吧！”
苏木末原本是在低头整理桌面上的纸质文件，当听到“陆大帅”几个字时，原本心如止水的她，感觉心脏还是漏跳了半拍，不仅是因为这个名字，更是没想到，林晓所说的假期伙伴，竟然是他。
多少年了，她一直期盼有一个机会，能光明正大地正站在他面前；多少次在梦里，都是与他相见的画面。
在林晓电话时，久违的紧张感——期盼相见，又害怕相见，苏木末感觉自己的心情仿佛水中浮萍，起起落落已由不得自己。
听到这样的结果，不是不失落的，然而，苏木末依旧微笑着，平静地说“没关系”，然后爽快地答应了林晓共进晚餐的邀约。
待二人收拾完走出办公楼，正好看见梅之竹和陆煜。
梅之竹是来接林晓下班的，刚到就看到陆煜出办公楼，思虑着假期和林晓要飞国外度假，走之前该请老朋友吃个饭。
夕阳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苏木末就这样安静地立在光影里，如一株深谷芙蓉，看着幽居心灵深处的朗月清风缓缓走来，与盘踞心间数十载的影像渐渐融合。
2
十年前，苏木末大一。
她家庭条件不好，入学就开始勤工俭学，最初做的是发传单的工作，每周末固定要去发单，。
担任校报编辑的苏木末，由于周五晚赶稿子至凌晨两点多，周六破天荒起晚了。
没时间坐下来吃早餐，也没有边走边吃的习惯，她打算熬到完成上午的工作，再回学校吃饭，不料竟晕倒在马路边。
苏木末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
从护士姐姐那儿得知，自己是低血糖晕倒了，幸亏送医院及时没耽误病情，送她来医院的人已经离开了。
她清醒后，脑海里只有极少模糊的片段：
隐约中，有一个干净利落的男声在她耳畔回响，“同学，同学，你怎么呢？快醒醒！……”
然后感觉躺在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后面就记不清了。
苏木末的复查没问题，很快便被通知出院。
当她拿着费用单去结账时，却被告知，“苏木末，你的住院费用抵扣预交金后，还需退还给你一百元，你预交费单据呢？”
预交费？难道是送她过来的人垫付了，苏木末又急匆匆地回病房找，最后在护士姐姐的帮助下找到了。
看着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护士姐姐递给她单据时，有些意难平，“同学，送你来医院的是你什么人啊？竟不等你醒来就急着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靠谱！”
苏木末摆摆手赶紧解释，“医生，您误会了，他只是一个好心人，其实，我们素不相识的！”
“好心人？真的……这年头，这样的好心人不多了……”护士疑惑地抬眼看她，楞了几秒钟，大概从苏木末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确认事件的真实性，转而又赞许道。
那位好心人没留下任何讯息，苏木末本以为，他主动找她还钱，等了一周，没有消息。
她便坐不住了，去医院调出自己的住院档案，然而，翻遍了所有资料，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住院档案上的资料都是她自己的信息，大概是从她随身携带的证件获取的。
正一筹莫展时，护士姐姐突然想起来，那人离开前有给她一张名片，说万一有事可联系他，被她随手丢在工作台的抽屉了。
名片上，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名字——陆煜，当时他是Mag公司的投资部经理。
苏木末专门选下班时间拨通了电话，礼貌简洁地表达感谢，并表示约个地方将钱还给他。
却没想到对方礼貌拒绝了，“实在抱歉，最近特别忙，同为H大校友，举手之劳，钱不多就当请你吃饭了，日后有机会你再回请！”
苏木末惊诧，一者，她没想到陆煜是H大毕业，二者，刚迈入大学校门的她，实在没办法想象一个人到底有多忙，竟然连收钱的时间都没有。
实际上，陆煜确实忙，接她电话时，他正在国外见一个客户。
那笔费用于陆煜秒秒钟的事情，而对于一个靠勤工俭学挣生活费的穷学生，不是一个小数目，可苏木末再困难也不会随便拿别人的钱。
好在Mag公司恰好离H大很近，只需过两三个十字路口。
于是，她抽下午没课时间，常带着一本书，去他公司门口，趁快下班时找前台美女，次次都被告知陆经理不在。
而有一次，苏木末前脚刚迈进Mag一楼的前厅，便听前台美女熟悉甜美的声音，“陆经理，有美女找你！”
苏木末寻声望去，大厅空荡荡，除了前台美女外，右侧电梯口有两排人，少说十几个，还有几个老外，职场标配的打扮。
那些人齐齐向她看过来，苏木末急着找人，迎着众人的目光搜寻。
她差不多已经锁定目标。
标志的男子职业般的微笑，送众人上了电梯，他边走向前台，边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大厅稀疏两个人往外走，只有她在走近他，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她，转而对前台道，“找我？”
处变不惊的眼神里略过一丝疑惑，这反应让心思敏锐的苏木末觉得，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前台美女甜美的声音飘过耳畔，“是的，陆经理，这位美女都来过很多次了！恰好每次您都没在！”
苏木末平生第一次感觉窘迫，脸刷的一下红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那样突兀地立在原地。
他走近她，先开口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他的微笑柔和了许多，紧张感瞬间消失，她说明原委，他没再推辞，爽快收下钱。
离开时，他说，“小学妹，能进H大都是好样的，加上你这股不屈不挠的精神，相信未来一定更加优秀。”
就那样，他如山间清爽的风，徐徐吹进她心里；又如西江朗月，悄悄照进她心底。
3
餐厅是林晓选的，在公司附近，一家环境优雅价格适中的中式餐厅。
席间，苏木末作为唯一一个后生，礼貌尊重，服务周到，连陆煜都忍不住夸赞，“不愧为林晓的得力干将。”
这一刻，苏木末的心柔软的像天边的一团白云，仿佛灵魂漂浮在遥远云端。
“陆总，你也是H大毕业的吧，记得我上大一那会儿，你来母校做过公益演讲。”
苏木末鼓起勇气，紧紧握着餐具的手心里沁出冷汗。
心底的秘密藏得太久太深，也习惯了默默地仰望关注，以至于，她终于有机会站在那个遥望思念的人面前，仿佛坠入美梦，一言一行竟如抽丝剥茧般地小心翼翼。
公益演讲那次，苏木末第二次见陆煜。
那一天，操场上人山人海。
她其实早早地到了，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最后湮没在人海里。
整个操场沐浴在晚秋暖阳里，陆煜一身天蓝色西装，庄重而神圣地站在台上，时而激情澎湃，时而幽默风趣，魅力四射的他就是那所有光源的聚合。
看着台上的他，苏木末脑海里反复回旋着一段话：“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历尽千帆，不坠青云。”
苏木末身负校报的任务，她用录音笔录下了他的演讲。
那天的录音，她至今珍藏。那天他说过的话语，仿佛融入了血液里，早已成为她人生的信仰。
印象里，那一次的文稿是苏木末时间花最久的一次，她反复琢磨推敲修改，第一次被催了稿，最终交出去，还是感觉一支笔，写不尽他的好。
苏木末用职务之便，从摄影记者那里淘来一张他的特写，洗出小小的照片，放在钱包夹层里面。
照片里，陆煜微笑着，如清风般和煦，如朗月般皎洁。
从此，苏木末开启了她追逐朗月清风的生涯。
带着录音里的只言片语，带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从大学追到海外，再从海外追到Mag公司，走他走过的路，读他读过的书，看他看过的风景，见他见过的人，就仿佛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思念一旦习惯，就很难戒掉了。
就如同现在的苏木末，明明他近在眼前，却遥远得仿佛隔着云端，心底的思念仍是溢满心田。
她安静地听着他侃侃而谈，仿佛又回到了那次演讲的现场。
“木末，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觉察出她的安静，陆煜微笑着看着她问道。
“嗯……也是金融学专业呢，陆总！”苏木末回过神来，微笑着答道。
“这么巧啊！当时微观经济学的孙教授可受欢迎呢，人温和谦逊，讲课风趣幽默，他也带过你吧？”
他怎知，他口中所说的巧合，是苏木末刻意为之。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