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不知道旧城什么时候来的,我感觉到他时他已经把他的衣服披在了我身上,随后又将我揽入他的怀中。
不论这种怀抱多少次,我都是受宠若惊的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平缓而安详。我呼吸着从他身上滋生出来的气味,时常让我感觉自己像躺在一片辽阔无比的大草原上,那湛蓝的苍穹,和一大股一大股白茫茫的云朵,像是被人刻意笼络起的棉絮,今麦色的太阳光,随遇而安的惬意,空气里也掺上了大草原干净的草尘味。嗯,真好。
这美好的感觉都源于他的拥抱,他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冷吗?”他问。
“不知道。”我很干脆的回答。
“真好,这样抱你,”他喃喃地说,接着又问“你去晚自修还是回家?”
我想了想,说:“你呢?”
“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格外累,你赶快去自修吧,别把课耽误了,我回家去。”
我点点头,清楚的听到我的头发在他衣服上摩擦发出的滋滋声。
他把我送回教室,就走了。
——我经常被他拥入怀里,也常常听他在我耳根呓语,他说:“拥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成为了最昂贵的物物交换。”
旧城非常淫荡但很贴切的形容过这个世界,他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就两种人,男人和女人,生活呢就教会了这两种人一件事那就是性。
下课了。
我打扫完卫生已经九点半了,关好门窗随着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出校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夜空黑的真他妈彻底,一干二净。
“旧城?”我小跑到对面街边。
“旧城!真的是你!”我有点喜出望外。
他就坐在街边的石阶上,被昏暗的路光打落在身上。他的影子下,都是烟蒂密集在一起。
他抬起头,像个丢失心爱玩具的孩童,忧而不伤的看着我。
我爱他,就是现在,非常非常爱。
同时我对他产生了心疼。
他握起我的手,示意我坐在他身边。
我随着他一样,坐在街道边的台阶上。从他身上扑面而来浓郁的烟熏味,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干呕,胃里却一股一股的翻动着某些气流。
“郁离。”他说。
“嗯。”
他没有讲话,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就这样仰起头看着头顶厚重的夜空,安静的呼吸。
那些高空中的星儿被卷积在空气里的尘埃遮蔽,覆盖,没有一点踪迹。这让我想起了席慕容故乡里璀璨,亮丽的星空。她在《我折叠着我的爱》里用这样描写过蒙古高原上的星空。
她说:“发现星群聚集的又多又密,竟然有了浮雕般的厚度,又像是我们在湿润的沙滩上用力拨弄出来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漩涡,那漩涡之中,星群的密集度,比梵高所画的《星空》不知要超出几千万倍!”我曾被这句话深深的吸引,感觉心里像有两个芝麻大小的东西在打斗,不时碰撞心房壁会出现阵阵的痛感。我真想去看看。
旧城忽然站起来,然后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攥住我的手,就往前方跑。大街上的霓虹灯,荧光牌,汽车的灯光,都在为我们驱赶黑夜,为我们照亮。我们奔跑着,像疯子一样。
“郁离,你就是我的一盏灯,照亮了我整个天堂。”
我笑了。
赤裸裸的大地上,我像俯瞰她的,拥有整座天空的的主人。
知道吗,旧城。这是我收到最好的告白,也是我爱你下去的理由之一。多少年之后,我或许还能因为这句话的存在而回复所有问还爱不爱你的人。我爱你,而且很爱很爱你。
我们站在天桥上。他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郁离,你一定要努力,考上上海。”
“嗯。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一直。”我用力的点点头,并坚定的回答。
然后,我被他揽入怀里。
他告诉我:整个上海燃亮的灯火,就是浩瀚的星空。
——今天与昨天恍若隔世,今天与明天遥不可及。时间在我们熟睡的时候和着血液驶过我们的生命。
2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几天,但是我记得我做一个挺长的梦。
我梦见旧城抱着一个女人,和拥抱我的姿势一样,还他妈特别温柔的笑。
我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不过她的头发跟我的差不多是披肩发。接着让我更心里酸楚的是她把她的脑袋埋进旧城的胸膛,旧城也是宠溺般的摸着她的头发。
真他妈让我心生恶心。
我仿佛听到了旧城在她的耳边呓语:“这样抱你,真好!”
有个词语叫做:撕心裂肺。我想它现在就是我。
我要去找他,去让他放开那个女的。
回忆这个东西,从来不受时间的限制,只需要须臾,片刻,瞬间或者眨眼间的功夫就能想起有关要的过去。我用了三秒,就足让全身上下的器官,脉络,血液唤醒在我胸腔中的关于旧城生活。在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给我的爱就像是源源不断注入海洋的冰山雪水,只要世界不毁灭就不会有枯竭的一天。所以我很清楚,当他对我的爱停止的时候,整个巨大的海洋仅剩的只是一片灰褐色的干裂的地皮而已。所以,我不能没有它。
“旧城”
我哭了。
他抬起看我,这时他怀里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旧城一下子站在我了的跟前。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大窟窿,在往外汩汩的冒血,他却不以为然的和往常一样,对我不悲不喜的笑。我害怕的想要抱住他的时候,他倒了下去。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梦,可是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是醒不过来。很快,他的血液流成了一片,我嗅到那股血腥味,就跟当初嗅到他身上的那股烟熏味让我恶心的想吐.
可是我看到旧城倒在自己血液里无助到让我心疼,忍不住的想要靠近他,我轻声的喊他:“旧城。旧城。旧城。”我跪在他的身前,伸出手去碰他的脸时,我看到自己的手沾满了血。我顿时害怕至极。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我突然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惶恐的环顾一下四周,是我的房间。终于从那梦魇里挣脱出来了,我稍渐放松下来,从枕头地下掏出手机,刚好过了凌晨。
床头的钟摆滴答滴答地循环,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旧城站在我跟前冲我笑。想到这我浑身都打冷颤,呼吸道像是被人捏住,令我胸腔发堵,换不过气的难受。
“我杀了旧城”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呓语吓得从床上跳下来,赶忙跑到阳台。我看到那个披肩发的女人拿着一把匕首在像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样对着旧城的胸腔口有模有样的抠挖,血滋滋的往外流,旧城的衣服上,女人的手上、胳膊上。旧城跟个傻逼一样还在对她不悲不喜的笑。我实在承受不了了。
怒声大喊:“旧城,你快跑啊,她在杀你啊!”从我自己发抖的声音里我听得出,我不管怎么发怒我还是害怕的。
语音刚落,那个女人瞬间转过身,冲我微微一笑,就消失了。
我已经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我胆怯的伸出双手,沾满了血渍,那把捅死旧城的匕首被我握在手里。
3
我睁开眼,被强烈的灯光刺激了一下。
接着一股消毒水味又把我鼻腔给呛了。
4
在医院休息了两天后我出院了,距离高考还有一天。
回到家中,我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手机,看看有没有旧城的消息。
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一共27个未接和12封短信都是他的。
看到最后一封的时候我哭了。
他说:
郁离,我抱着你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个冲动的想法,如果你现在让我去死我都可以做到。
“死”这个字眼我想起了那个梦魇,这也是我昏迷醒来之后第一次想起。旧城的笑容,汩汩往外冒的鲜血,以及那个拿着匕首割开旧城胸腔的我。
我招架不住霎那从我胸口窜上来的悲伤,像一股强大的气流嗖嗖的无限回旋的循环形成的漩涡,整个身体就跟被打了福尔马林一样。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头下,我不知道该和旧城说什么,我害怕。
我倒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看着自己的双手——杀死旧城的,沾满他的血液的双手,泪如雨下。
我现在非常想旧城,非常非常想。
5
后来,高考结束了。我忘了有多久,反正是很久没有和旧城联系。
后来,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考上上海,而是因为他的第一志愿填了陕西。
再后来,我和旧城见了一面。我们约在一家有年头的咖啡吧,我住在这个不算大但是你躲起来也可以找不到的城市差不多十年了,旧街小巷也摸索的不少,可是这个地方,挺陌生的,我也是按照他发给我的地址找到的。
我们面对面的坐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白色T恤,干干净净的像青春电影里的“隔壁班的男孩”。而我呢,显得有些隆重点了,我化了淡淡的妆,把拢了三年的马尾放了下来披散着,刻意的穿了条裙子。这样说来,我是挺尴尬的。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在看窗外行影匆匆的人。我把目光放在他身后的墙上,挂了一幅梵高的《星空》,那一大片忧而不伤的蓝色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含情脉脉。我想起徐娇在《星空》里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虽然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但在放手之前,想要抓多紧就抓多紧。我当时还把这句话写在旧城的数学作业上,他看到后在书桌地下用力的抓紧我的手。想到这,我忽然笑了。我不知道旧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我的,我把目光从墙上拉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他那聚焦在我身上的眼睛,我没有躲闪,笑着看着他。我发现,旧城瘦了,眼窝深陷了,皮包骨头似的一张脸,我……
“考上了,真好。”他先开口说话了。
我点点头。
他展开眉宇间,微微一笑,说:“我去陕西了。你,你早知道了吧。”
我不讲话,我觉得恶心,最后这句话。
他舒了一口气,换了一个坐姿说:“郁离,你不知道我其实不叫旧城,我的原名叫张铁,很难听的名字是吧。十三岁的时候我和我的父亲从上海迁居到这,我在离开时就发誓只要离开,就绝对再也不会回去。至于为什么,要从我的母亲说起,很感谢我现在还能喊她一声母亲。她在我父亲的视线外偷偷地和我叔父搞起来,就是我父亲的亲弟弟。之后的两年,她背着父亲把家里几年的存款都拿给了叔父。”
说到这的时候,他停了停,大口的喝了口咖啡,他是很讨厌咖啡的,就如同我讨厌烟酒一样。他继续说:“你知道吗,郁离。我亲眼看见我的母亲躺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下,让我有了对她无限的恶心。我到现在想起那个场面,觉得像两条发情的狗在无尽的缠绵。
我把事情告诉了我的父亲,我想让我父亲把她打一顿或者让她为自己感到耻辱,这是我干的最让我追悔莫及的一件事情。我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他害怕我知道,害怕我经历一些不该经历的脏东西。父亲坐在沙发上,开始吸第一颗烟,他说:‘儿子,愿不愿跟着爸爸走?’我点点头,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好名字又给她留了一笔钱带着我就走了。
这些年过去了我问他:‘为什么当时选择逃避?’他只说了一句话:‘她是你母亲。’”他把剩下的大半杯咖啡一口喝下去,接着说:“当你说你要去上海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和你分开的准备。但在分开之前,我还是会好好的待在你身边,就算为了你去死,也可以。你可以为了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也可以因为一个人恨上那座城。”
“郁离,我不能看着你放弃一个期待很久的城市。好好照顾自己。”他笑了。
我说,好。
从咖啡吧出来的时候,太阳当头,晒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疼。
我们相互告别,没有挥手,没有拥抱。
转过身,我终于可以如释重负的流泪了,悲哀的是我不能号啕大哭,因为会被旧城听见,只能把所有的哭声吞进肚子里,给自己剩下流泪。
没有回头。
后来,他去了陕西,曼沙风暴的城市。我如愿以偿的去了纸醉金迷的上海。
6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在背了无数遍的京沪线上驶过。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