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赋(1)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天津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小赋译注评》第209页（2549字）

弥迤平原⁽²⁾：南驰苍梧涨海⁽³⁾，北走紫塞雁门⁽⁴⁾。柂以漕渠⁽⁵⁾，轴以昆冈⁽⁶⁾。重江复关之隩⁽⁷⁾，四会五达之庄⁽⁸⁾。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⁹⁾，人驾肩⁽¹⁰⁾；廛闬扑地⁽¹¹⁾，歌吹沸天⁽¹²⁾。孳货盐田⁽¹³⁾，铲利铜山⁽¹⁴⁾。才力雄富，士马精妍⁽¹⁵⁾。故能奓秦法，佚周令⁽¹⁶⁾，划崇墉⁽¹⁷⁾，刳浚洫⁽¹⁸⁾，图修世以休命⁽¹⁹⁾。是以板筑雉堞之殷⁽²⁰⁾，井干烽橹之勤⁽²¹⁾，格高五岳⁽²²⁾，袤广三坟⁽²³⁾；崪若断岸⁽²⁴⁾，矗似长云⁽²⁵⁾；制磁石以御冲⁽²⁶⁾，糊赪壤以飞文⁽²⁷⁾。观基扃之固护⁽²⁸⁾，将万祀而一君⁽²⁹⁾，出入三代⁽³⁰⁾，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³¹⁾。

泽葵依井⁽³²⁾，荒葛罥涂⁽³³⁾。坛罗虺蜮⁽³⁴⁾，阶斗麏鼯⁽³⁵⁾。木魅山鬼⁽³⁶⁾，野鼠城狐，风嗥雨啸⁽³⁷⁾，昏见晨趋⁽³⁸⁾。饥鹰厉吻⁽³⁹⁾，寒鸱吓雏⁽⁴⁰⁾。伏虣藏虎⁽⁴¹⁾，乳血餐肤⁽⁴²⁾。

崩榛塞路⁽⁴³⁾，峥嵘古馗⁽⁴⁴⁾。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⁴⁵⁾，蔌蔌风威⁽⁴⁶⁾。孤蓬自振⁽⁴⁷⁾，惊砂坐飞⁽⁴⁸⁾。灌莽杳而无际⁽⁴⁹⁾，丛薄纷其相依⁽⁵⁰⁾。通池既已夷⁽⁵¹⁾，峻隅又已颓⁽⁵²⁾。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⁵³⁾。凝思寂听⁽⁵⁴⁾，心伤已摧⁽⁵⁵⁾。

若夫藻扃黼帐⁽⁵⁶⁾，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⁵⁷⁾，弋林钓渚之馆⁽⁵⁸⁾；吴蔡齐秦之声⁽⁵⁹⁾；鱼龙爵马之玩⁽⁶⁰⁾；皆熏歇烬灭⁽⁶¹⁾，光沉响绝⁽⁶²⁾。东都妙姬，南国丽人⁽⁶³⁾，蕙心纨质⁽⁶⁴⁾，玉貌绛唇⁽⁶⁵⁾，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⁶⁶⁾。岂忆同舆之愉乐⁽⁶⁷⁾、离宫之苦辛哉⁽⁶⁸⁾?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⁶⁹⁾。抽琴命操⁽⁷⁰⁾，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⁷¹⁾。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⁷²⁾。

【译文】：

广陵的地势平坦而倾斜，它南通苍梧、涨海，北达长城、雁门。广陵的水陆交通，漕渠邗沟可行舟楫，陆路昆冈可通车辆。广陵附近有许多江河关口，地势幽深；又有许多大道交叉，四通八达。当昔日这座城市全盛的时候，车子多得轴头相碰撞，人多得肩头互相摩擦；居民区住宅遍布全城，唱歌奏乐之声响彻天空。这里有盐田可以生财，开采铜山可以获利。才力雄富，武士和战马，训练得好。所以当时建城技术超越周、秦两代的体制，修筑起高高的城墙，目的在于长久地传世，永享安乐。要筑成雉堞，须赖板筑的力量，要筑成烽橹，须赖井干的辅助，城墙的高崇，超越五岳，城垣建筑的高大，超过了古代规定的体制；其险峻如同断崖峭壁，耸立笔直，就如同长云一般；还以磁石为门防御袭击，黏合红土在高处画成有光彩的花纹。看这城池修得这样牢固，本想在一姓王朝统治下，经历万年。可是仅仅经历汉、魏、晋三代，经过五百馀年，竟然惨遭破坏。

城市被毁后的荒芜，井边生长着莓苔，街上挂满了野藤。坛下布满了毒物，野兽就在旧建筑的遗址上搏斗。还有山林里鬼怪、野鼠、城狐，在风雨中号叫，从早到晚出没其中。饥饿的老鹰磨快嘴巴预备攫食，鸱鸟得了食，恐怕其他小鸟来抢夺，发出声来吓走它们。隐伏的猛虎，饮血食肉。

倒下的丛木，堵塞了旧时幽深的大道。白杨过早地落叶，塞草已经枯萎。寒气逼人，疾风呼啸。孤蓬无风自飘，乱沙无故自飞。丛生的草木幽深无边，纷乱交错而又连成一片。原来的城濠已被夷平，城上高峻的角楼已倒塌。可以一眼望到千里之外，只见黄土飞扬，极为荒凉。集中思想静听，令人悲伤以至断肠。

至于原来的那些彩绘的门户，歌堂舞阁之类的建筑，美玉砌的池和碧玉制成的树，以及那些供射猎所用的去处，还有吴、蔡、齐、秦等地的音乐，雀马之类的杂技魔术，今天都已经香消烟灭，无影无踪。而原来那些来自洛阳的美女和南方的佳人，她们都心灵美善，体质柔润，还有美丽的容貌，鲜红的嘴唇，但到现在她们的生命和形体都埋葬在乱石和泥土之中了。何必再回忆当年她们得宠的欢乐和失宠的悲哀?现在一切都已不存在了。

天命是难以预料的!抱恨而终的人是很多的。我拿出琴来，谱曲弹奏，作一首芜城之歌。歌词是：边塞的风啊强劲地吹，如今这个城市的一切繁华都已残灭。当时想要千年万代的繁华啊，现在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评析】：

广陵自从汉代以来，逐渐兴盛；到了南北朝时，乃南北交通要道，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大明元年(457)，孝武帝任命他的弟兄竟陵王刘诞为南兖州刺史(治所在广陵)。大明三年四月，刘诞据城反叛，七月孝武帝派兵攻破广陵城，杀死刘诞，并且屠杀了城内几千居民。这座繁华的城市从而遭到极严重的破坏。这篇《芜城赋》乃是鲍照见到广陵兵乱后的荒凉景象有感而作。

鲍照在《芜城赋》的前一部分，极力渲染广陵的形胜和昔日的繁华。后一部分则全力铺叙广陵如今的荒凉。往日的繁华已灰飞烟灭，无影无踪，只有风卷黄土，满目凄凉，因而产生了无穷的兴亡之感。此篇骈体小赋取材新颖，采用了渲染和夸张的写作手法，并通过繁盛和荒凉的对比，加强了艺术的感染力。

【作者简介】：

鲍照(约414－466)，字明远，东海(今江苏涟水)人。出身寒微，大部分生涯是担任几个亲王的幕僚，也做过地方官。后来在临海王手下作参军，由于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在军事冲突中被杀害了。他的诗文，一方面以爱憎的态度，反映了当时动乱的生活；一方面又吸收了当时文风中的精磨细琢，有善于表现的长处，极讲究炼字炼句，巧妙地操纵着语言的音节，在形式上具有清新而又严整的特点。杜甫所评的“俊逸鲍参军”，对于他是极为恰当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