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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章上(凡九章)

书籍:四书辞典

出处:按学科分类—哲学、宗教 湖北人民出版社《四书辞典》第315页(11130字)

9·1 万章问曰:“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

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译文】

万章问:“舜到田里去,仰望着天空一面呼号,一面哭泣,为什么要这样呼号哭泣呢?”

孟子回答说:“这是怨恨遭父母厌恶而又思念父母的缘故。”

万章又问:‘‘有人说父母喜爱他,他高兴而难忘;父母讨厌他,他忧愁却不怨恨。那么,舜怨恨父母吗?”

孟子回答说:‘‘长息曾经问过公明高:‘舜到田里去,我已经懂得了;他仰望着天空呼号哭泣,这样来对待父母,我还不懂这是为什么。’公明高说:‘这不是你所能够懂得的。’公明高认为孝子的心理是不能像这样若无其事的,我竭尽全力种好庄稼,好好地尽到儿子的责任就可以了。父母不喜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呢?帝派他的孩子九男二女和百官一起带着牛羊、粮食等物品,到田野中去为舜效力,天下的士人也有很多到舜那里去,帝尧把天下全让给了舜。舜因为没有得到父母的喜爱,就好像走投无路的人无所依归一样。天下的士人喜爱他,这是大家的愿望,却不能解除他的忧愁。美貌姿色,是人所要追求的,他娶了尧的两个女儿,却不能够解除忧愁;财富,是人所要追求的,他富到占有了天下,却不能够解除忧愁;尊贵,是人所要追求的,他贵到身为天子,却不能够解除忧愁。大家都喜爱他、拥有了美妻、财富、地位,都不能解除忧愁,只有得到了父母的喜爱才能够解除忧愁。人在幼年时,依恋父母;懂得喜欢美色时,渴望年轻漂亮的姑娘;有了妻子,就贪恋家室;做了官,就讨好君主,得不到君主的宠信,心里就焦燥发热。只有最孝顺的人终身思念父母。到了五十岁还思念父母的人,我在舜这里见到了。”

9·2 万章问曰:“《》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曰:“否。昔者有馈生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译文】

万章问:“《诗经》上说:‘娶妻该怎么做?一定要先禀告父母。’相信这句话的人,应该没有谁比得上舜。然而舜没有先禀告父母,却娶了妻子,这是什么道理?”

孟子回答说:“先禀告父母就娶不成妻子了。男女结婚,是人之间的常理。如果先禀告了,这个常理就会受到阻碍,造成对父母的怨恨,所以便不禀告了。”

万章又问:“舜不禀告父母而娶妻,我已经懂得其中的道理了;帝尧把女儿嫁给舜,却不向舜的父母说一声,这又是什么道理?”

孟子回答说:“帝尧也知道如果向舜的父母说明,女儿也就嫁不成了。”

万章说:“舜的父母要舜去修缮粮仓,等舜上了屋顶,就把梯子拿掉,他父亲瞽瞍还放火烧粮仓。后来又要舜去淘井,不知道舜已经出来了,用土去把井堵死。舜的弟弟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牛羊分给父母,粮仓分给父母,兵器归我,琴归我,彫弓归我,两位嫂嫂替我收拾床铺。’象走向舜的住处,舜坐在床上弹琴。象说:‘我好想念您啊!’但神色很慌张。舜说:‘我想念着臣子和老百姓,你替我管理他们吧!’我弄不明白,舜难道不知道象要杀他吗?”

孟子说:“舜怎么不知道呢?他的弟弟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万章说:“那么舜高兴的样子是假装的吗?”

孟子说:“不是。从前有人送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让管理池塘的小官把鱼养在池塘里。这个小官把鱼煮熟吃了,却回报说:‘刚把鱼放进池塘,它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一会儿,就摇着尾巴活跃起来,很快就游向深处看不见了。’子产说:“它找到好地方了!它找到好地方了!’这个小官出来后,说:‘谁讲子产很聪明,我已经把鱼煮熟吃了,他还说它找到好地方了,它找到好地方了。’所以对于君子可以用合乎常情的办法来欺骗他,不能用违反道理的手段去蒙蔽他。象装扮出敬爱兄长的样子来,舜因此深信不疑并喜欢他,怎么可能是假装的呢?”

9·3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译文】

万章问:“象一天到晚想着谋害舜的事,舜被立为天子,却仅仅是流放他,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说:“实际上是封他为诸侯;但有人说是流放他罢了。”

万章说:“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发配到崇山,把三苗之君驱赶到三危,把鲧诛杀在羽山,惩处了这四个罪犯而使天下都归服,因为舜讨伐了不仁的人。象是最不仁的人,却把他封到有庳这个地方。有庳这个地方的百姓到底有什么罪过呢?难道仁人可以这样来办事:对外人就加以惩处,对弟弟则封赏国土吗?”

孟子说:“仁人对于自己的弟弟,心里不藏怒,胸中不积怨,只是亲他爱他罢了。亲他是为了要他显贵;爱他是为了要他富足。封他到有庳这个地方,正是为了使他又显贵又富足。自己做了天子,而弟弟却是一个老百姓,这能够说是亲他爱他吗?”

万章又问:“我再请教,有人说是流放,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回答说:“象不能够在他的国土上自行一套,天子派了官吏来治理他的国家,他要缴纳贡税,所以有人说是流放。象难道能任意暴虐他的百姓吗?尽管如此,舜还是想常常看到他,他也不断地前来和舜相见。所谓‘不一定要等到规定的朝贡时,平常也借口以政治需要而加强和有庳的联系’,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9·4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译文】

咸丘蒙问:“俗话说,‘道德修养最高的人,君主不能以他为臣子,父亲不能以他为儿子。’舜南面而立当了天子,尧就带领诸侯面向北去朝见他,他父亲瞽瞍也面向北朝见他。舜看到瞽瞍,面容惶惶不安。孔子说:‘在这个时候,天下实在是很危险啊!’不知道这话真是如此吗?”

孟子回答说:“不是;这不是君子说出来的话,而是齐东野人的话。尧年纪大了而让舜代理天子的。《尧典》说:‘二十八年以后,放勋(指尧)死了,人们像死了父母一样服丧三年,民间停止了一切音乐。,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人间没有两个君主。’舜如果在尧死前当了天子,又带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这就是同时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又问:“舜没有把尧当作臣子,我已经得到您的教诲了。《诗经》说:‘天下所有的土地,没有一处不归于君主;环绕土地四周的人民,没有一人不是君主的臣属。’既然舜已经当了天子,请问瞽瞍竟不是他的臣民,又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回答说:‘‘这篇诗,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而是说写诗的人因为勤劳王事,而不能够侍奉父母。诗中说:‘这些事没有一件不是王事,为什么却偏要我一个人劳苦。’所以解释诗的人,不能拘于文字而损害语句,不能拘于词句而曲解原意。用自己的体会去推测作者的主旨,这样才算真正理解。如果拘于词句,那么《云汉》这首诗说:‘周朝剩余的百姓,没有一个人生存下来。’相信了这一句话,那周朝连一个人也没有剩下。孝子最大的孝,没有超过尊敬他父母的;尊敬父母的极点,没有超过以天下来奉养他们的。瞽瞍身为天子的父亲,尊贵到了头,舜以天下来奉养他,奉养也到了顶。《诗经》说:‘永远要讲孝道,孝道是天下的法则。’就是这个意思。《尚书》说:‘舜恭恭敬敬地来见瞽瞍,既谨慎又恐惧,瞽瞍也神态安详不再别扭了。’这怎么能说父亲不能以他为儿子呢?”

9·5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译文】

万章问:“尧把天下给予舜,有这件事情吗?”

孟子回答说:“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给予人。”

万章问:“那么舜得到了天下,是谁给予他的呢?”

孟子回答说:“是天给予他的。”

万章又问:“天给予他,是反复嘱告他的吗?”

孟子回答说:“不是。天没有说话,是因为品德和行为表现出来而给予他罢了。”

万章又问:“因为品德和行为表现出来而给予他,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孟子回答说:“天子能向天推荐人,但不能迫使天把天下给予他;诸侯能向天子推荐人,但不能迫使天子把诸侯职位给予他;大夫能向诸侯推荐人,但不能迫使诸侯把大夫职位给予他。从前,尧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向百姓公布,百姓也接受了。所以说,天没有说话,是因为品德和行为表现出来而给予他罢了。”

万章又问:“推荐给天,天接受了;向百姓公布,百姓也接受了,是怎样一种情况呢?”

孟子回答说:“让他主持祭祀,所有神灵都来享用,这就是天接受了;让他管理国事,事情办得很好,百姓都满意他,这就是百姓也接受了。天给予他,百姓给予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给予人。舜辅助尧治理天下有二十八年,这不是人的意志能办到的,而是天意。尧死后,三年丧事结束,舜为了要让尧的儿子能够继承天下,自己躲到南河的南边去。但天下诸侯朝见天子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而到舜这里;打官司的,也不到尧的儿子那里而到舜这里;歌颂的人,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正因为这样舜才回到都城,继承天子之位。如果自己占据了尧的宫室,逼迫尧的儿子让位,这叫做篡夺,而不是天给予了。《泰誓》说:‘天所看的就是百姓所看的,天所听的就是百姓所听的。’讲的正是这个意思。”

9·6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译文】

万章问:“有人说:‘到了禹的时候道德衰微了,天下不传给贤人,而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说:“没有,不是这样的。天要给予贤人就传给贤人;天要给予君主的儿子就传给君主的儿子。从前,舜把禹推荐给天,过了十七年,舜死了。三年丧事结束,禹为了要让舜的儿子能够继承天下,自己躲到阳城去。但天下百姓跟随他,就象尧死后他们不跟随尧的儿子而跟随舜一样。禹把益推荐给天,过了七年,禹死了。三年丧事结束,益为了要让禹的儿子能够继承天下,自己躲到箕山的北边去。但朝见的人和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里而到启这里,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呀!’歌颂的人,不歌颂益而歌颂启,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呀!’尧的儿子丹朱不争气,舜的儿子也不争气。舜辅助尧,禹辅助舜,经过的年代长,对百姓的恩惠也久。启很贤明,能够恭敬地继承禹的治理之道。益辅助禹,经过的年代短,对百姓的恩惠也不久。舜、禹、益之间相距时间的长短,他们儿子的贤明与不争气,都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没有想到要这样做而做到了,这是天意;没有想到要达到的竟达到了,这是命运。从一个普通老百姓而能得到天下的,他的道德一定要像舜和禹一样,而且还要有天子推荐他,所以孔子虽是圣人因没有天子推荐而得不到天下。世代相传得到天下的,天所要废弃的,一定是像桀、纣那样残暴无德的,所以益、伊尹、周公虽是圣人因遇到的君主不像桀、纣那样,也得不到天下。伊尹辅助汤统一了天下,汤死了,太丁未立也死了,外丙继位二年,仲壬在位四年,太甲继位后破坏了汤的典章法律,伊尹把他流放到桐邑。三年后,太甲认罪,自己怨恨,自己改悔,在桐邑按照仁义办事,又过了三年,完全听从伊尹对自己的批评教训了,然后才回到亳都做天子。周公没有得到天下,就象益在夏朝、伊尹在殷朝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以天下让贤,夏、商、周三代子孙世袭,道理都是相同的。’”

9·7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译文】

万章问:“有人说:‘伊尹用给汤当厨师的办法去求汤。’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说:“没有,不是这样的。伊尹在莘国的郊野耕种,而以尧舜之道为乐事。如果不合乎义,不合乎道,即使把天下的财富都作为俸禄给他,他也不回头看一下;即使把四千匹好马系在那里,他也不望一下。如果不合乎义,不合乎道,他一小点也不给别人,也不向别人索取一小点。汤曾经派人带着礼物去聘请他,他一点都不在意地说:‘我凭什么要接受汤的这个礼物呢?我为什么不住在田野之中,以尧舜之道为乐事呢?’汤多次派人去聘请他,他改变了原先的态度说:‘我与其住在田野之中,以尧舜之道为乐事,不如使现在的君主去做尧舜一样的君主呢!不如使现在的百姓去做尧舜时代一样的百姓呢!我为什么不让自己亲眼看到它呢?上天生育百姓,是要让先知者启发后知者,先觉者引导后觉者。我是百姓中的先觉者;我要用这个尧舜之道去启发引导后觉者。不是我去启发引导他们,还有谁去呢?’伊尹是这样想的,天下的百姓如果有一个男子或一个妇女没有受到尧舜的恩泽,就好像自己把他们推到深沟里一样。他就是这样地把天下重担挑在自己身上,所以到了汤那里,说服汤去讨伐夏桀拯救百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行为不正而能够匡正别人的,更何况是先使自己遭受侮辱却能够匡正天下的呢?圣人的行为各有不同,有的疏远君主,有的亲近君主;有的离开朝廷,有的在朝做官;归根到底,是要保持自身清白干净罢了。我只听说伊尹是请求汤实行尧舜之道,没有听说他要给汤当厨师切肉做菜的事。《伊训》说:‘上天的讨伐是在夏桀的宫室里由他自己造成的,我只不过从殷都亳邑开始打算罢了。’”

9·8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译文】

万章问:“有人说孔子在卫国住在卫灵公宠幸的宦官痈疽家里,在齐国也住在宦官瘠环家里,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回答说:“没有,不是这样的。这是造谣的人散布出来的。孔子在卫国,住在颜雠由家中。弥子瑕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姊妹。弥子瑕对子路说:‘孔子住在我家中,可以得到卫国卿相的官职。’子路把这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说:‘听命运安排好了。’孔子按照礼仪而进,根据道义而退,无论得到官职还是没有得到官职都说命运安排。如果他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那就是无视礼仪和道义,不顾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和卫国时不得志,又碰到宋国的司马桓魋准备拦截他并将他杀死,只得化装悄悄地离开宋国。当时孔子处境很困难,住在司城贞子家中,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招待的客人;观察外来的臣子,看他所寄居的主人。假如孔子真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怎么还能算是有德行的孔子呢?”

9·9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汙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译文】

万章问:“有人说:‘百里奚把自己卖给秦国饲养牲畜的人,得到五张羊皮,跟着人家饲养牛,用这个方法去求秦穆公。’这件事可信吗?”

孟子回答说:“不可信,不是这样的。这是造谣的人散布出来的。百里奚是虞国人。晋国人用垂棘的美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虞国的大臣宫之奇劝虞公不要答应,百里奚却不去劝阻。他知道虞公是劝阻不了的,就离开虞国去了秦国,这时已经七十岁了,他竟然不知道用饲养牛的方法去求秦穆公是一种卑劣的行为,这能说是聪明吗?他知道虞公不可劝阻就不去劝阻,又能够说是不聪明吗?他预见到虞公将要被消灭而早早地离开,不能说是不聪明吧。当他被秦国推举任用,知道秦穆公是个有作为的君主而辅助他,又能够说是不聪明吗?辅助秦国而使它的君主扬名于天下,并且流传于后代,不是贤明的人能做得到吗?卖掉自己来成全君主,连一般乡里洁身自爱的人都不愿意做,怎么能说贤明的人肯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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