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先秦两汉诗精华》第418页(2992字)
【原文】: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1)生民如何?克禋克祀,
以弗无子。(2)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3)载震载夙,
载生载育,时维后稷。(4)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5)不坼不副,无菑无害,
以赫厥灵。(6)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7)
诞置之寒冰,鸟覆翼之。(10)鸟乃去矣,后稷呱矣。(11)
实覃实訏,厥声载路。(12)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13)蓺之荏菽,
荏菽旆旆。(14)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15)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16)茀厥丰草,种之黄茂。(17)
实方实苞,实种实裒,实发实秀,实坚实好,
实颖实栗。(18)即有邰家室。(19)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20)恒之秬秠,
是获是亩。(21)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22)
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23)释之叟叟,
烝之浮浮。(24)载谋载惟,取萧祭脂。(25)取羝以较,载燔载烈,以兴嗣岁。(26)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27)上帝居歆,
胡臭亶时。(28)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29)
【译文】:
谁人生下周祖先?她的名字叫姜嫄。如何生下周族人?全靠祈祷祭上天,无子之灾得幸免。脚踩天帝拇趾印,独处静养心诚虔。妊娠之后恭谨肃,娇儿生下勤养育,此即后稷周祖先。 怀孕足月日期满,头胎生子好顺当。产门不裂也不破,无灾无难人平安,可见神异不寻常。天帝受惊心不宁,姜嫄害怕祭祀忙,终于平安生儿郎。 把他丢在小巷里,牛羊仁慈庇护他。把他丢在树林间,樵夫伐木救了他。把他放在寒冰上,鸟翼覆盖温暖他。后来大鸟飞离去,后稷这才哭哇哇。哭声既长声又大,充满道路人惊讶。 后稷刚刚会爬行,就已开窍有智慧,自寻食物显奇能。稍长还会种大豆,长势茂盛真喜人。种出禾穗沉甸甸,种出麻麦密又匀,大瓜小瓜数不清。 后稷擅长种庄稼,助苗生长有办法。不厌其烦除杂草,播下良种长得早。先是抽芽后含苞,由短到长节节冒,茎杆挺拔结穗多,颗粒饱满成色好,禾穗沉甸产量高,定居邰地安家了。 上天赐给好谷种:黑秬双秠是佳黍,红穈白芑是上品。遍地种上秬和秠,收割完毕堆田里。到处种上穈和芑,又挑又背不停息,归来神前忙大祭。 要问祭祀怎样祭?有的舂米有的舀,有的搓米有扬糠。水中淘米声嗖嗖,热气腾腾蒸饭香。开祭大典共谋划,用艾烧脂味芬芳。宰杀公羊剥去皮,又烧又烤供神享,以求来年更兴旺。 我用碗盘装祭品,木碗陶盆全用上,香气弥漫升满堂。天帝降临来安享,香气诱人美美尝。后稷开创祭祀礼,无灾无悔免祸殃,流传至今好风尚。
【集评】:
《毛诗序》:“《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卷十七)
汉·司马迁:“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悦,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避而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史记·周本纪》)
宋·朱熹:“姜嫄出祀郊禖,见大人迹而履其拇,遂歆歆然如有人道之感。于是即其所大所止之处,而震动有娠,乃周人所由以生之始也。周公制礼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诗以推本其始生之祥,明其受命于天,故有以异于常人也。然巨迹之说,先儒或颇疑之。”(《诗集传》卷六)
明·孙鑛:“次第铺叙,不惟记其事,兼貌其状,描摹入纤,绝有境有态。”(《孙月峰先生批评诗经》)
清·俞樾:“初不言其弃之由,而卒曰后稷呱矣。盖设其文于前,而着其义于后,此正古人文字之奇。”(《群经平议》)
清·皮锡瑞:“古文说,圣人皆有父,以姜嫄、简狄皆帝喾之妃。如其说,则殷周追尊自当妣祖并重,何以周立先妣姜嫄之庙不祀帝喾?《生民》等诗专颂姜嫄有娀之德不及帝喾?《仪礼》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如古文说,稷契皆有父,而作诗者但知颂稷契之母而不及其父,得毋皆禽兽乎?古文似正而非,今文似奇而是。”(《经学通论》)
【总案】:
这是一篇美丽的神话,它稚拙而又颇富想象力地叙说了一个周人祖先后稷诞生的奇异故事;这又是一篇伟大的史诗,它让我们看到了我国农业文明发生发展的恢宏图景。姜嫄履天帝趾而生后稷,自然不可信。但它说明远古人类已在思考生命是怎样产生的这样一个庄严而又神秘的重大问题,同时也客观地反映了当时的人们还没有足够的科学知识来解释生命现象,但他们已经直觉地认识到生命必须依托于母体才得以产生,至于母体何以会受孕生子,则尚在朦胧之中,于是便有了这样一篇履迹感孕的神话。撩开这层神奇的幻纱,我们今天的人当然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人们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的“野合的杂交时代或血族群婚的母系社会”。(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导论》)诗中关于后稷一再被弃的描写,可以想见人类最初对于神秘的生命现象产生的不安和惶惑,也从一个侧面形象地告诉我们人类能够走到今天,该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风险,是一个多么艰辛而又悲壮的历史过程。诗的作者虽然把发展农业生产归功于后稷,但社会发展史告诉我们,这里所描写的其实是我们祖先共同创造农业文明的伟大斗争的一个缩影,而后稷则可能是其中一位有着开创之功的筚路蓝缕者,人们自然不会忘记他。全诗神话与现实相结合,既有瑰丽多姿的铺张扬厉,又有生动细腻的描摹刻画,读来让人产生一种历史的深沉感和人类的崇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