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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盛蘧仙試行新計劃 華夢庵慣逞舊風狂

书籍:泪珠缘 朝代:天虚我生作者:清代

卻說浣花次早醒來,原想到瘦春那裡,或是眉仙這邊去寫意幾天,誰知昨夜被酒之後,又冒了些風,著了點寒,今日便覺頭暈不爽,兼些咳嗽。心裡還想支撐起來,卻被喜兒早去報與素馨知道,一時蘧仙、素馨都來了。浣花見素馨還不曾梳洗,一臉的睡容,帶著些驚慌之色,趕先跑到牀前,僂身到枕頭邊來,問:「妹妹怎麼樣了?」浣花不禁紅了臉,道:「沒什麼,不過著了點寒,倒惹姊姊起了個大早。」素馨聽說,不禁也紅了臉,因回頭向蘧仙道:「你瞧妹妹發著燒呢。」蘧仙上前,見浣花的臉色紅得和胭脂一般,因拿手背兒去向他額頭熨一熨道:「是呢,可覺得怎麼樣?」浣花道:「也不覺什麼,頭裡稍微有些暈眩罷了。」說著,咳嗽了兩聲。蘧仙道:「還帶些咳嗽呢,這可不是受了風寒嗎?」素馨道:「照妹妹的身體,哪裡禁得起一天半日的咳嗽,前兒我咳了半夜,早腰肋兒都疼了,還是快去請金有聲來,打個方子。他醫風寒咳嗽是很靈的,只消一個方子,吃上一二劑就好了。」浣花道:「金有聲這人我近來很討厭他,不要去請他,便他打了方子,我也不願意吃。要還是去請何祝春吧?」蘧仙道:「祝春也好。你去年的病,瘦到那麼樣兒,還是他醫好的,你不說起,我倒忘了他呢!」說著便喊團兒去找文兒去請。一會子祝春來了,素馨因為不曾梳洗,便自迴避過了。蘧仙便把帳幃放下,移過一個茶几來,放在牀前,就請祝春進來。診過了脈,蘧仙忙問怎麼樣,祝春道:「沒什麼要緊,只消一劑藥就行了。只不過肝脈太旺,倒要好好的靜養靜養,不要自尋煩惱才好。」浣花在帳子裡聽見這話,不禁又紅了臉,心想祝春這話,倒像知道昨晚那回事的。因便自己埋怨自己,不該胡思亂想的,動了肝火,教人看得出來。若被素馨知道,豈不又添一重意兒,還要笑我的氣量小呢。因此又懊悔不該去請祝春。正想著,聽得蘧仙已陪祝春出去,素馨又復走進房來,輕輕地問著團兒道:「何爺診過了怎麼說?」團兒便把祝春的話說了。素馨卻不說什麼,走近牀來,隔著帳子問了聲道:「妹妹可醒著嗎?」浣花怕他多問,因便合了眼,裝做睡熟,不去應他。素馨當他真個睡著,便自退去。回到房裡,教珠兒進來梳頭,心裡卻想,多分是為了自己,要想找些說話去安慰他,卻也找不出來。因只對著鏡子,呆呆地出了一會神。卻見鏡子裡面多了一個人影,看是蘧仙站在椅後望著自己笑,因道:「你不去陪浣妹妹,回來他又生氣呢。」蘧仙道:「他不要緊,倒說我纏得他心煩呢。祝春說他肝火旺,可真不錯。他如今說,明兒病好了,便要到蘇州去安靜幾天,並不許我同去,你想還要我陪著麼?」素馨笑道:「原來他的病為著思鄉呢?我只不信,一個人思著家鄉便會病了。」蘧仙道:「去年不是也為念著家裡病了,大概浣花的心最是狹窄,容不起一點兒煩悶,所以多病。」素馨聽說,不禁回過臉來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的心是最狹窄的嗎?要曉得,如果別人的心也是和他一般,不病死,也早氣死了呢!」蘧仙笑笑不語,半晌才道:「我倒想著一個好法子呢。打今兒起,我便住在書房裡。」素馨道:「這是什麼意思?」蘧仙笑道:「此刻我這個人若是不在你面前,你總猜我到浣花那裡去了;不在浣花面前,他也這般猜著,好像我的形跡上面,總不免分些親疏出來。若是我住在書房裡了,我不在你面前,你也只道我在書房裡;我不在他面前,他也只道我在書房裡,豈不免了許多意見?」素馨笑道:「虧你想出這樣好法子來。狡三窟,大概也和你的想頭一般。你果然愛到書房裡去睡,我便教珠兒把你鋪蓋搬出去,可不要睡了半夜,又跑了進來。」蘧仙不禁嗤的笑了。從這一日起,蘧仙真個把牀鋪移到絡珠仙館去了,只不知道還是睡的全夜,還是只睡半夜,作者也就無從查考,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這日正是六月初四,便是寶珠約蘧仙等去看戲的一日。清早,華夢庵便跑到蘧仙家來,進門便問文兒道:「你爺可曾起來?快請他去,說我來了。」文兒笑道:「爺在書房裡呢。」夢庵詫異道:「這樣早便到書房裡了?我只不信。」說著,也不待文兒引導,逕自大踏步跑進花廳門去,向左轉個彎兒,走進一重秋葉式門,裡面便是一帶迴廊,抱著一所極華麗的三楹精舍。廊下掛著一行珠燈,天井種滿了芭蕉,上面還蓋著一座碧油的涼篷;欄杆上掛著一帶湘簾,靜悄悄地沒些人聲。中間玻璃門還掩著未開,夢庵便去推這中門。文兒忙上前一步道:「這門是裡面反鎖了的,我已教人打上房裡兜轉去開了。」說著,裡面便有腳步聲出來,呀的一聲,把門開了。卻是小丫頭喜兒,因見夢庵,便向文兒道:「爺還睡著呢。」夢庵道:「可是一個兒睡著嗎?」喜兒笑點點首。夢庵便知道蘧仙向來歇午覺的牀塌,便在西邊一間,因搖手兒教他不要通報,躡足走進房去。一看見裡面裝著一架碧紗櫥,櫥外牆角上裝的一架電氣風扇,已停了不動;書桌上的洋燈尚未吹熄。走進碧紗櫥去一看,卻只一張空榻,並不見有蘧仙,不禁呵呵地大笑起來道:「我說他放著兩位夫人,倒肯一個兒睡在書房裡呢?文兒快來?你爺不見了呢。」文兒進來一看,果然不見蘧仙,不禁也笑了起來,忙去追著喜兒道:「姐兒,爺不在書房裡,你到裡面去請一聲吧,說華瘋爺等著呢。」喜兒詫異道:「不在書房裡,在哪裡呢?教我到哪兒去請?」文兒道:「你們那裡沒得,總是在奶奶那裡了。」喜兒想想不錯,便自進去找著珠兒,教他去請。誰知珠兒回說,爺並不曾進來。再去問團兒時,也說浣花房裡沒得蘧仙。喜兒不禁詫異,因想:「蘧仙或是一早起來,出門去了?」因便重新出來,去問文兒可曾見爺出去?文兒笑道:「糊涂蛋!你不聽見書房裡的笑聲,可不是爺麼?」喜兒一聽果是,便仍兜到絡珠仙館來看蘧仙。只見華夢庵正和蘧仙在那裡拍手大笑,心裡想:「怎麼方才各處尋轉都沒得,此刻卻又在這裡了?」因便走進房去,向蘧仙道:「爺究竟睡在哪一處兒,倒教我找了好半天呢?」蘧仙笑道:「昨兒睡在碧紗櫥裡嫌冷了,我就睡在對面房裡。你們這些蠢才,會想不到這些,快還不去替我打臉水來?」喜兒自覺好笑,因便退了出來。華夢庵卻扯著蘧仙同到對面房裡來一看道:「你這種鬼話,只好騙騙小丫頭的,你瞧你牀上的被褥,原是好端端的疊著,洋燈又在那間房裡,難道你在半夜裡黑摸過來麼?既是怕冷才過來的,如何會不蓋被?」蘧仙笑道:「我過來時,天色已明了。這牀上有了帳子,還有一重帳幔,便不覺冷,所以不曾蓋被。」夢庵道:「便算是這樣的,怎麼睡過的枕頭依然飽滿,沒得一些凹印兒呢?不用說吧,多說了,倒教丫頭小廝傳進上房裡去,怕有一堂官司審呢。」蘧仙笑道:「這教做皺水生春,干卿底事!請你免費這些心機吧。正經,今兒是寶珠的生日,你送些什麼?我昨兒想來找你,咱們三個合送些好玩意東西,方有趣味。後來,因浣花病了,我便不曾出去,只把自己家做的酒,送了十二瓶去,又配上了幾盆白蘭花,並些刻絲的東西。我心裡總覺得很欠缺呢。」夢庵道:「我送的東西,卻很有趣,送去的人,直到起更時候才回來,說柳夫人喜歡得了不得呢。」蘧仙問:「是什麼?」夢庵卻不肯說。喜兒送臉水進來,蘧仙便在這邊房裡,隨便盥漱過了。珠兒捧著兩份早點,剛待送進房去,因見祝春來了,便仍回轉,想去再添了一份,卻被華夢庵看見,早便嚷著討來要吃。珠兒便把手裡托著的雕漆盒子,遞給文兒,夢庵接了一盞看道:「鴿蛋,正對著我的胃口。」便把兩盞一齊端在面前,道:「好哥兒,索性煩你姐姐多弄一份,賞我吃個雙份兒吧!」說著,早把一個吞在嘴裡。誰知不是鴿蛋,卻是蛋白粉做成的湯圓。裡面含著一包滾燙的油糖,一經咬破,燙得華夢庵直跳起來,把手裡拿著的一盞倒得滿地。祝春不禁笑罵道:「偏是你專做冒失鬼,粉團子也會當做鴿蛋看的,眼睛近到這樣,明兒不要把你夫人也看錯了。」夢庵笑道說:「不定把你的夫人看錯了,來!」說著,又拿起那一碗來用瓢子兜著一個,伸尖了嘴去吃,不防祝春在他背後伸手過去,死頸兒把他的嘴擰上一下,夢庵吃了一驚,把個碗落在地下,潑得滿身的湯水。祝春怕他報復,疾忙跳出房裡,卻好珠兒又捧著兩碗進來,兜頭一撞,打個粉碎,只聽得滿屋起了一片笑聲。華夢庵道:「好!好!找翻食盆大家吃不成,省得這班饞癆鬼氣不過我。你們要吃早點心的,還是跟我來吧。」說著,竟自抖抖衣兜兒,拿起一柄扇子走了。蘧仙道:「身上弄得這樣,換一件衫去吧。」夢庵不理,逕自走了。祝春笑道:「華瘋爺一到,好像人家接到了煞神,總要把盤兒、碗盞打碎了走路。」蘧仙想起前兒晚碎了飯碗的事,不覺好笑道:「我也不曉得哪裡來的晦氣,沒一天不碎了碗的。」正是:

文士慣為無賴客,狂夫終是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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