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豪·路·博尔赫斯
【原文作者简介】:
豪尔赫·路易·博尔赫斯(1899-),阿根廷诗人、小说家。1899年3月24日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医生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全家移居瑞士。后就读于剑桥大学。大战结束后,随家遍游欧洲各国。1921年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公共图书馆任职,同时进行文学创作。1935年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世界丑事》问世。1941年短篇小说集《交叉小径的花园》发表,在阿根廷和拉丁美洲国家赢得很高声誉。
博尔赫斯1950至1953年任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1955年任国立图书馆馆长、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哲学文学系教授,并在英、法、西班牙、瑞士等国讲学。他的作品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对现实无可奈何的复杂心理。
【原文】:
1922年1月14日,埃玛·宗兹从塔布赫-洛文泰尔纺织厂放工回家,发现门廊地上有封信,是从巴西寄来的,她立刻就猜到她父亲已经不在人间了。乍一看,邮票和信封都不熟悉,再说,陌生的字体更使她忐忑不安。一页信纸上潦潦草草写了九、十行大字;信上说梅尔先生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本月3日在巴吉医院去世。写信通知她的是里奥格朗德的一个姓费因或者法因的人,和她父亲同住一个房间,但并不知道收信人是死者的女儿。
信纸从埃玛手里掉了下来。她最初的反应是肚子难受,两腿发软;随后有一种模糊的内疚和不真实感,身上发凉,心里害怕;接着的想法是希望这一天赶紧过去。可是她明白这种想法是没有用的,因为普天之下她父亲的死是她唯一关心的大事,现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她拣起信,走进自己的房间。她偷偷地把信藏在抽屉里,仿佛已经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这件事她也许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天色黑了下来,那天埃玛没干别的,一直为曼纽尔·梅尔的自杀痛哭流涕。在过去幸福的日子里,曼纽尔·梅尔不用现在这个名字,他叫伊曼纽尔·宗兹。埃玛想起以前在瓜勒圭附近一个别墅里避署的情景,想起(说得更确切些是试图回忆)她母亲的模样,想起他们在拉努斯的被强制拍卖掉的小住宅,想起一扇窗上的菱形玻璃,想起判决书、羞辱,想起那些从报上“出纳盗用公款”的消息剪下寄来的匿名信,想起(这件事她再也不会忘记)最后一晚她父亲赌咒发誓地说盗用公款的是洛文泰尔。洛尔泰尔,艾伦·洛尔泰尔,以前是工厂的经理,现在是老板之一。这个秘密埃玛从1916年起保守到现在,对谁都没有说过,连她最好的朋友埃尔莎·厄斯坦都不知道。也许她认为说出来也没人相信,省得自找没趣,也许认为这个秘密是她同远在异乡的父亲之间的一条纽带。洛文泰尔不了解她知道这个秘密。这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埃玛·宗兹却从中得到一种强者的感觉。
埃玛当晚没有睡着,长方形的窗口露出熹微晨光的时候,她已经打算好了。那天时间长得仿佛没完没了,但她做得和平日毫无二致。厂里传说要罢工,埃玛还是一贯的态度,表示反对任何暴力行动。六点下班,她和埃尔莎到一个有体育馆和游泳池的妇女俱乐部去。她们登记加入,埃玛自报姓名时重说了一遍,把字母一个个地拼出来,人家在她怪僻的姓上开了一些庸俗的玩笑,她敷衍了两句。她同埃尔莎和克朗夫斯姊妹中最小的一个讨论星期天下午去哪家电影院。话题接着又转到了男朋友,谁也不指望埃玛在这个问题上会插嘴。4月份她就满十九岁了,但是男人们仍旧使她产生一种几乎是病态的恐惧心理……回家后,她做了一个木薯淀粉汤和一些素菜,早早地吃了晚饭,上床睡觉。事件发生的前一天,15日,星期五,就这样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