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研究所五点半下班，这个时间点，三层楼里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其余的地方都一片黑暗。

和时楚对这种机构的印象不太一样。

时瑾周曾经就职的实验室位置偏远，下班时间比这里还要早一些，但研究员们却一副已经将睡眠从本能从剔除的模样，不到凌晨基本没人走，整栋楼永远灯火通明。

即使是A大的校内实验室，七点钟也还有很多学生在，有时他们整晚都不会离开。

时楚四处看看，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好奇：“我还以为研究所都是一直到半夜还有人呢。”

“平常是那样的。”江清燃拉开三楼的一间办公室，示意时楚跟进来，“但今天比较特殊，管控局凌晨通知我们协助调查，忙了一整天，他们都回家休息了。”

“抱歉。”时楚一愣，语气有些愧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打扰您了。”

“没事，没关系。”江清燃背对着她朝前走，声音很温和，“我也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时楚摇摇头：“谈不上‘意见’，我只是讲讲我从前知道的一些事。”

“当时的检测是由附院做的，他们的设备查不出来。”江清燃问，“所以那种药物是……”

“从反应上来看没有错，和我知道的那种药一样。”

他们在办公室中央的小沙发两侧坐下。

“稍等。”

她喃喃自语般的说：“但之前的血样分析是正常的。”

“已经接受了腺体摘除手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但因为神经损伤，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江清燃点了点桌上的报告单，“我们提取了信息素化验，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但能确定曾使用过违禁药物。”

时楚头一次见到江清燃穿白大褂，一时有点莫名的新奇，目光在他身上歇了很久，顺着灯光一路描绘过白皙的脖颈、内收的腰线和修长的指骨，才不紧不慢地移到了一旁。

“我知道。”时楚问，“他现在怎么样？”

“算上其他相似的案件，这是第三起。”

他坐姿很正，灯光侧照过来，在墙面上留下薄霜般的剪影。

“是的，管控局已经立案了。”江清燃说，然后又补充，“但前两位受害人已经……嗯，仍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无法问话，他们查过药物的来源，也没有得出结果。”

“案件？”

“昨晚的事情你知道了吗？”过了几分钟，江清燃放下文件，问，“你们学校的Alpha因为腺体破裂而失血休克，凌晨被送到医院抢救，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希望能人为提高信息素等级，为此而研制药物，失败了很多次，直到最后得到了一版勉强合格的成品——A97试剂。只需要将它静脉注射一个疗程，大约一周半，信息素等级就会出现显著的提高。”

江清燃从桌上拿起一沓文件，翻了几页，蹙紧眉头思索该从何说起。

“至于代价，您已经看见了。”

“我先前说‘成果’，仔细想想其实不对。”时楚记起江清燃先前的话，在说出接下来的内容时稍微解释了一句，“我是——这样讲便于理解一些——他的作品，独一无二，不可复制同时也无法流传，成果则是其他的东西。”

这里比A大为江清燃准备的临时办公室大了三倍有余，几乎比得上时楚平常上小班课的录播教室了，但并不因此显得更加宽阔。事实上，这间办公室里放满了一人高的书柜，各式各样的资料和模型堆积在柜子里，反而有些逼仄。

时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在思考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时楚轻轻点头，这结果在她预料之中。

时楚神情专注地回忆着往事，白炽灯光在她眼中留下银色的碎屑，把瞳孔变为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微寒。

江清燃听到这里时忽然一怔，问：“那你……”

“我没有被注射过A97。”时楚摇头，“因为在那之前，我父亲发现我身上出现了另一种副作用——我的信息素开始变得像Omega了，尽管这种症状很快就消退，但也让他暂时放弃了试药的打算。”

“是……早上那个学生也是这样，腺体出现了性逆转的现象，曾经有Alpha被他的信息素所吸引。”

“那也许这就是他使用A97的目的。”时楚想起郑辞，又说：“这么看来确实已经有人在不知不觉间重启实验了，但是我不理解……”

“嗯？”

“在现代社会，信息素等级并没有多少实际作用，如果真的有人——有什么组织

什么组织支持这种药物的研发，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能带来什么利益吗？”

这个疑问在时楚心里已经盘旋了很久很久，几乎可以列为“你人生中遇见的最匪夷所思的事件”之首了。

不错，时瑾周或许口才一流，或许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能吸引来一批不成熟的年轻人替他帮忙，为了“提高信息素等级”这种除了虚荣外一无是处的梦想放弃生命，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除了这个实验，也许还有其他的事情，你并不清楚。”江清燃问，“你母亲当年在做什么？我听说她是时教授的助手，但从没有见过面。” “我母亲……她做的事情就更无聊了。”

时楚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厌烦，但还是解释道：“她有一阵子在研究信息素匹配度，人工合成一种‘催化剂’，配合手术，能有效的提高AO之间的匹配度，最高能达到百分之百。”

“然后把这些人——多半是为了追求完美爱情的年轻人……”

把他们放在一间屋子里进行观察，记录下那种毫无征兆的出现、很快就愈演愈烈的“爱”。出于本能亲近对方，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对信息素的渴求几乎疯狂。

就像动物一样。

如果说时瑾周是冷漠，那楚苑则是常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残忍，如造物主俯视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

由于实际观看太多次的缘故，这把戏比时瑾周的实验还要令时楚反胃。

她没有把这些话讲出来，就已经感到一阵恶心，抬手捂住嘴，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详细描述了，但您能想到，那是一些很令人不快的景象。”

江清燃点头，起身去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

时楚道了声谢，又说：“现在看来那应该只是药物的作用，毕竟我和您的匹配度也很高，但没有太大的反应。”

“……嗯。”

这之后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时楚的左手放在衣袋里，把那枚安瓿瓶捏了又捏，最终没有拿出来。

这份药品也许会给江清燃带来麻烦。

“至于与药物相关的细节，我想先看看信息素化验的结果，比照着和您讲，这样不容易出错。”时楚说，“毕竟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好。”

江清燃将桌上的文件合拢，说：“化验室在二楼，现在过去吧。”

时楚点头起身向外走，边走边微微朝后偏头，似乎还想再补充什么，然而手刚推开门，声音就猛然在半途截断了。

江清燃跟在她身后走出去，一秒之后，脸上的表情也同步地僵了下。

走廊上有一个他们俩都十分熟悉的人，正靠墙懒洋洋地站着，姿态松散，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时楚很快从短暂的惊讶中冷静下来，率先开了口。

“赵警官，晚上好。”

“嗯，晚上好埃”赵令昀闲闲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说话时声音带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真巧。”

他犹嫌不够似的，探头道：“江老师也在啊，你们认识？”

时楚没有太紧张。

她知道管控局在追查药物来源，但时瑾周这条线在很多年前就因为证据不足被放弃了，赵令昀的追查始终只是源于他自己的怀疑，没有上层的许可，他做不了什么。

迟早有一天赵令昀会知道真相的，但不能是此时此刻，现在说出口的话简直像她拿着证据给赵令昀编故事一样，只会让他更加怀疑她和江清燃。

但还是需要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同时说明他们为什么认识，并且要完美地说明她出现在这的合理性。

时楚把各种借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考虑到她和江清燃在人前的社交距离，扯出来一个勉强能用的强行拖了上来，微笑着说：“是的，我们认识，您大概不知道，我最近在追求江老师。”

“什么？”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赵令昀的预料，他神情一滞，冷淡的眼神几乎有点端不住，震惊地站直了，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中间来回打转。

“你们，你……”

赵令昀结巴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另一位当事人，发现江清燃倒是没那么理直气壮，垂眼站在时楚身后，目光躲闪显得有点心虚，但耳廓却泛起一点微红，脸稍稍偏向一边。

他一下子有点记不得自己已经想好的质问词了。

时楚毫不避让地与赵令昀对上了眼：“有什么问题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