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赵令昀没有震惊很久。

他毕竟是经过训练的管控局专业人员，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忘记自己的目的，但一时间确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和时楚对视片刻，差点忍不住脱口骂出一句“你们他妈的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好在职业素养及时按住了他。

“谈情说爱？”赵令昀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从时楚身上越过望向她背后的人，挑了挑眉，“在这？”

他明显问的是江清燃，但时楚却像没长眼睛一样，自顾自地抢答起来。

她站得很直，双手交握在前，似乎有些羞涩地眨眨眼：“我过来接江老师回家。”

赵令昀冷眼看着她。

时楚神态表情纹丝不动。

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无论赵令昀如何试探，时楚在管控局的众人面前都是一副怯懦温和、问什么答什么的模样，无害无辜，反让赵令昀像个恶人。

江清燃轻轻拍了拍时楚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赵令昀说：“赵警官，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现在要回去了。”

死者已经长眠，生者则被真相压得昼夜难安。

整整八年。

赵令昀想，程式化的动作和神态，演艺戏剧一般的语调，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形容自己……

她平常不爱与人肢体接触，但江清燃指尖上的凉意一丝一丝浸过来，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如晚风吹散心头的烦闷，让她觉得这样也很好。

但是真的很像是在故意逗狗啊！

就和八年前一样，时楚好像因为知道管控局没有证据而格外有恃无恐，一边被人说两句话就泫然欲泣，一边又时不时抛出几条状似有用的线索，看他们为此忙得团团转，简直恶劣至极。

时楚看着那只握在自己腕骨上的手，应了声好，没有甩手挣开。

赵令昀远远望着他们的身影，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挥之不去的阴霾。明明用别人的鲜血沾染双手的人不是他，握有一半真相却前瞻后顾畏畏缩缩的人不是他，但最受折磨的那一个又的确是他。

赵令昀掀起眼帘打量他俩几眼，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从鼻子哼出一个“嗯”，侧身让开路。

“他大概是在怀疑我。”江清燃说。

时楚有些惊慌地抬眼看他：“怎么会呢，我一直很敬重您。”

一直如此，永远如此，以至于当年赵令昀想将她多扣几天问清楚的时候，居然被同僚集体指责他查案查得失心疯了，连小孩儿都不放过。

“我没问你。”赵令昀咬了咬后槽牙，但也没有再向江清燃复述一遍问题，转而又看向时楚，“你很怕我？”

“这下麻烦了。”

时楚于是没有说什么。

在他眼皮底下去化验室有点太挑衅了，时楚走出几米远，略微遗憾地偏头看了眼走廊转角，忽然感觉手腕一紧，抬眼一看，是走在江清燃反手拉住了她。

又是这样。

但他此时一瞬就想起了那时不愿放弃这条线索的原因。

“之后再看也可以。”江清燃轻声说，“我回家之后把电子报告发给你。”

一晃许多年不见，连赵令昀也错以为自己当时是太着急上火，才会盯着一个小女孩不放。

时楚没有回头，但仍能感到身后灼热如即将爆发的活火山般的视线，无奈地说：“赵警官开始怀疑我们了。”

“那是一样的，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时楚无意识地盯着手腕看，“弄不好又要被赵警官抓去管控局了。”

江清燃神情无奈，声音却含着笑：“你不该那样逗他玩的。”

“我没有。”时楚立刻反驳，接着自己也笑起来，“我真的没有，只是习惯了而已。您一定看不出来，我小时候是那种特别讨人厌的问题少女，所以喜欢看赵警官又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至于现在，那是因为装习惯了，一看到赵警官，就感觉表演基因被激发了。”

“嗯，我看不出来，但我想也许是你对自己评价太严苛了。你不会是讨人厌的孩子。”

“那是因为您没有见过从前的我。”

“我已经见到现在的你了。”江清燃说，“为此，我觉得无论你从前是多么不懂事的孩子，都会很讨人——至少是我——喜欢的。”

“但是……”时楚还没有从和人辩论的心态中调整过来，正要开口反驳，忽然意识到刚刚听见了什么话，动作一顿，把原本想说的句子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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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她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睫毛垂下掩住神色。

他们一路走到楼下，江清燃终于松开手，偏头看过来，似乎想开口作别。

“江老师。”时楚上前一步，有些俏皮地做了个倾身抬手的动作，声音含笑，“刚刚和赵警官承诺过的，走吧，我送您回家。” 是该回去了，江清燃想，凌晨被叫起来忙到现在，不论是谁都会很疲倦的，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想今后。

时楚已经拿出手机给李云溪发消息，让她上完课顺道把视频成片拷回来，晚上回宿舍可以一起审片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唯一出现变动的是两个当事人的意愿。

八点十分，宁城的晚间半场正式开始。

七彩霓虹灯在城市上空映出薄纱般的幻光，每家酒吧都是满客，衣着光鲜的人们在声色中肆意欢笑。商业区后街人群熙攘，炸物的香气有形似的，在顾客鼻尖勾勾缠缠，惹出咕嘟的口水声。

时楚从人群中走过，街道两旁的震耳乐声像一道有形的屏障，让人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她不得不很近地贴着江清燃耳畔说话：“江老师，您晚上想吃点什么？在外面还是回去我来做？”

时楚说完话就拉开距离，她闻到一丝清淡的茉莉花香，眼里于是不自觉地带上了点亮晶晶的笑意。

尽管半道上被小Alpha拉过来找吃的，江清燃还是勉强记起来有正事要做，他想了想，说：“回去吧。”

“好。”时楚点头。

他们一起踏上通往负一层超市的自动扶梯。

和地面上的热闹相比，晚上逛超市的人并不多，大都是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的父母，也有一些手挽手的情侣。

他们非常自然地融入人群之中，但仍然显得有点扎眼。

时楚注意到附近的一个姑娘正捂嘴看着他俩笑，脸颊都笑出了红晕，还有些兴奋地拍了拍身旁的同伴。

她也转头和那姑娘对视，浅浅微笑了一下，伸手拉住江清燃的衣袖。

“怎么了？”

“唔……没什么。”时楚眨了眨眼，说，“我怕我一会儿和您走散了。”

江清燃抬眼扫视四周：“今天人不多，应该不会走散。”

“那可不一定，有一次我和朋友……”

时楚感觉自己可能是被绮彩的夜色熏得有点醉了，总有各种各样、漫无边际的话想说，嘴巴一直没闲着，东扯西拉地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站在称重台前将一袋蛤蜊递给售货员，一边说着：“蛤蜊蒸蛋也很适合当晚饭，做起来很快……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采访课作业？”

“啊，对，赵姐——赵老师其实给分没有很严，一般不挂人，但悦年和云溪想为保研做准备，需要的分数更高，要不然也没有那么着急。”

“那么你呢？”江清燃接过装着蛤蜊的塑料袋，问，“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不确定，但应该不会继续念书了，我没有学术方面的梦想。”时楚抬头看了看超市里的指示牌，朝蔬菜区走去，边走边说，“我这学期有一个策划案拿奖了，之前发的两篇新闻稿反响也很好……”

她思索了一会儿，总结道：“可能会去做运营，或者做自媒体。”

“留在宁城吗？还是去别的城市？”

“应该会留在宁城。”时楚低着头挑芹菜，动作顿了顿，像在思考措辞，“我不太喜欢四处……嗯……四处奔波？想毕业之后就尽快安定下来。”

“安定是指什么？成家立业？”江清燃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模样，说，“我听说你不喜欢Omega。”

“嗯？谁说的？”时楚从芹菜堆里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赵警官。”江清燃眼里带着一点细微的笑意，又重复，“我早上曾经向他问起过你，他闲聊时很笃定地这么说过。”

时楚没立刻否认，八年前在管控局和赵令昀东扯西拉虚与委蛇的时候，她正巧被楚苑的实验闹得反胃，对AO这一配对持否定态度，可能真的说过这话。

但赵令昀为什么要将十一岁小孩讲的话记到现在？

这真的不是报复性调侃吗？

“不，怎么会，他肯定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对Omega当然……”时楚语速偏快地解释了两句，忽然发觉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对面前的Omega讲出一些有点危险的话，很快转开话题，“我没有性别方面的偏见。”

“嗯。”江清燃微微笑起来，“我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