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霜寒有些怔神,视线落在已经被劈砍成肉糜了的鸟兽身上。

再抬起眼时,山洞内便只剩她一个人了。

叶清歌只身越过蛇山,在华山下短暂地停留片刻。

少女的笑颜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叶清歌有些慌神。

“干嘛呢绿酒1姜眠好围着她转了一圈,轻轻嗅了嗅:“绿酒,你身上为什么全是血腥味1

叶清歌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有些微怔。

华山之上的曾经记忆如潮水般涌现过来。

几乎要将叶清歌给淹没至死。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干涩的喉咙中却挤不出一丝话语来。

连带着被提过来的还有月老。

入了夜的清扬殿比白日更加幽静。

潺潺鲜血滚落进土壤之中,吸食到鲜血后,盆中小草便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

大到让人厌烦。

尤其是此刻,在月老问完那段话后,室内静到落针可闻。

世人皆为爱的囚徒。

“身死之人,何来姻缘线?”

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上,显得悲凉无比。

“女帝殿下可是心有郁结?”带着一顶小圆帽的月老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殿上,缓声问着。

置身于人潮中的叶清歌看着空荡荡的手边。

可唯有叶清歌的手边是空荡荡。

“不可能1叶清歌的语气冷了下去,一贯无喜无悲的人此刻发出了冷笑。

华山脚下旭日东升,熙攘的人群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

明明眼前街景没有改变,周围人的穿着打扮也与当年无异。

看着盆中的小草,叶清歌再一次割破了手腕。

月老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并未看那草盆,而是看向女帝。

月老再次长叹了口气,竭力控制着想要说出口的真相。

素来冰冷无情的女帝此刻正抱着怀中草盆,神色近乎痴迷。

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爱可捧卑微如泥者直至云端,亦可使位高权重者跌落泥潭。

耳畔的叫卖声,欢笑声,脚步声被放得无限大。

叶清歌再一次感受着心头涌上来的不适感。

跪坐的人屈了屈身子,缓声道:“女帝殿下您是否太过劳累?您的那位情劫,已经身死。”

“我第一次便是这样救活的她,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叶清歌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一瞬不敢停地回到了清扬殿。

霜寒已经将殿内的人都清理了出去。

月老被问得一愣,耳畔回忆起无极玄师的嘱咐。

看着跪坐着的月老,叶清歌第一次缓和了语气,她问:“我与姜眠好的姻缘线,可有重修的机会?”

“我说了,她没死。”

一旦沾染上情爱二字,就连至高无上的女帝殿下也不能免俗。

“她没死。”叶清歌手一挥,将那草盆给召了过来:“你看,她已经发芽了。”

一种极强的失落感几乎要将叶清歌给击垮。

天界此刻是午夜。

心中紧绷着的某一根弦彻底断裂。

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夹杂着孩童的哭泣。

再抬眼时,面前已经没有了少女的笑颜。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在此刻如大厦倾塌,天之骄子在此刻也不过是废墟中的哀鸣者。显祝府

“还望女帝殿下节哀。”月老低声劝着:“斯人已逝,您肩上还担着整个三界,莫要为身死之人伤心过度。”

月老被眼前人的模样小小震惊了一下,又垂下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

抱着草盆的人全然陷落情绪之中。

情字难解。

一种细细密密的痛,心脏上像盘踞着一群不断啃噬着的蝼蚁。

叶清歌冷冷扫了月老一眼,眼神中已然起了杀意。

“她只是躲着我罢了。”

叶清歌收回视线,看着怀中的草盆,轻叹了口气。

“是我欺骗了她,是我带有目的性的接近,也是我用了令人不耻的手段得到了她的爱。”

“可笑的是,我曾对她的一颗真心不屑一顾,我嫌她蠢笨,弃她不顾,将一颗真心毁灭。”

“而此刻,我却奢望起曾不屑一顾的东西。”

“若是世间万物当真因果轮回,那我愿身死殉道,诸般苦楚我都受得祝”

“唯不愿,再失去她。”

叶清歌说话时,垂着眉眼。

从未被人爱过的仙君初尝到被爱的甜蜜。

可只有一瞬,爱本就如昙花般转瞬凋零。

尤其是那昙花还被她自己,亲手斩杀。

这位从出生开始就坐拥天下的仙君,一向都是高傲的,她的权威和能力足够她拥有一切。

可是此刻她低下了头,眸子里满是悔恨,这位仙君大人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但她的悔恨无人听。

她还要在这高位上,享受无尽孤单。

月老最终于心不忍,长叹了口气道:“女帝大人,那同心扣您可还留着?”

“自然留着。”叶清歌抬起头,看向眼前人,“你要作甚?”

感受着戒备和压迫感十足的视线,月老低下头道:“两枚同心扣乃是相同,那同心扣不仅可以共享心绪,亦能保留住亡人生前最后的心绪,您若有遗憾,可将同心扣置于心口处,应该能感知到一些消息。”

叶清歌一怔,指尖触及腕骨上的红绳,那枚白玉同心扣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

可另一枚却碎在了血泊之中。

月老看着眼前人再次陷入失落情绪,实在不忍再看。

颤巍巍地起身道:“斯人已逝,还望女帝节哀。”

话音刚落,一道冰刃便直直飞插入月老的手臂。

面对着突然飞来的利器,月老咬着牙,默默承受了女帝的赏赐。

“本座再说一次,她没死。”

听着冰冷到极致的声音,月老低头应道:“卑职必当谨记于心。”

安静空寂的寝殿内再无人讲话。

夹在在夜风中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扩散蔓延。

带着姜眠好晒完太阳,铃兰顶着草盆悄悄溜进了蓉柒婆婆的窗边。

近来铃兰探听到不少消息。

皆是关于女帝的。

“所以婆婆,这月末女帝真的会散灵力,渡众生吗?”铃兰头顶着花盆冒出头。

将正在处理手中事务的蓉柒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少女满脸的期待,蓉柒点了点头道:“吕瑶仙子的道侣已经带兵在回天界复命的路上,据说女帝殿下已将那翱鸟之首斩杀,不日便会登殿受三界叩拜,至于那蛇,早在多年前便销声匿迹了。”

“蛇与翱鸟都死掉了1铃兰语气中难掩兴奋,头顶的草盆也跟着晃;“恶人有恶报!女帝殿下福泽深厚,定会佑三界平安1

蓉柒点了点头道:“当今女帝殿下虽杀伐果决,但却是顶公平之人,据说这次女帝登殿,守山灵也可登殿叩拜1

“那岂不是您也可以登殿1铃兰眼睛亮盈盈的,难掩激动:“您可以亲眼瞧一瞧那女帝殿下的芳容,像她这般心好之人,定然、是三界绝色1

蓉柒笑了笑,应道:“是啊,我也可以登殿朝拜了1

“不过此番前去,还有一事格外重要。”蓉柒的笑容渐渐收敛。

铃兰也变得严肃起来:“是的婆婆,还得拜托您打探绿酒的消息,那人眠好身亡,我赶上山时只看见了绿酒执剑,背对而立,我尚未走近,绿酒便被迎回来天庭。”

“此人要么是修为极高的妖,我那日所见全是伪造。”铃兰沉吟片刻道:“要么,她便是仙,心术不正行迹不轨的坏仙1

蓉柒点点头道:“放心吧,婆婆会帮你查清楚的,定然会还眠好一个公道。”

“只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牢记月满之夜,带着眠好去沐浴月光。”蓉柒道:“女帝登殿第一次散灵力,修为必然不容小觑。”

铃兰嗯了声,坚定道:“我必然铭记于心,这个化形夜,我已等了五十余年。”

“好了,去晒太阳吧。”

蓉柒看了眼窗外,轻声道:“今天的太阳很好呢。”

夕阳的余晖摇曳进窗内。

为跪坐在桌案前的人镀了一层金身。 新灌溉的血液瞬间被土壤吸食干净。

混沌了整夜的神女终于恢复了理智。

因失血过多导致面色惨白,叶清歌将手腕上的伤口疗愈,沉眸看着怀中的草盆。

一连多日的灌溉与灵力传输。

盆中小草虽在生长,却始终没有化形的迹象。

不论叶清歌如何灌溉和催化,草盆中的小草都不为所动。

叶清歌瞥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草盆。

窗外天光大亮。

沉浸多日的幻梦终于醒过来.

“竟敢骗本座。”

草盆被大力掷到地面上,草盆碎成瓦片飞溅了一地。

被从天牢中押解上来的桃木枝脚步一顿,飞过来的瓦片正中她的脚背。

看着高坐殿上的女帝,桃木枝心中一惊,知道自己的骗术败露了。

这些天女帝殿下没少往草盆中浇血和灵力,动不动就对着草盆呢喃自语。

每每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那颗种子灌溉进自己身体里来的时候,桃木枝的心就紧张几分。

从这么频繁的灌溉程度可以看出来,这个死去的人对女帝来说意义重大。

而事情一旦败露,必然就没有好结果了.

桃木枝决定走这条路时就想过有被发现的一天,可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看着王座之上怒不可遏的女帝,桃木枝咽了咽口水膝行了几步。

现在骗术已经暴露了,桃木枝立马声泪俱下地求饶道:“女帝殿下饶命啊!我真的有叫人复生的秘术,定能将您的心上人复活。”

她的演技比骗术还要高明几分,顷刻间满殿内都回荡着她的哭声与哀嚎。

霜寒听得有些不忍,皱了皱眉挪开了眼。

哭过一轮的桃木枝悄悄打量着叶清歌的表情,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

叶清歌倚靠在王座之上,衣襟敞着,冷冷看着跪在殿上的人。

“呵。”王座之上的女帝冷冷一笑,眉间朱砂因这一笑变得妖冶无比:“那你将此物复生给我看。”

站在殿外的仙兵猛地往里一掷,将被烤焦了的翱鸟给丢了进来。

连带着甩进来一个已经枯萎死透的桃树桩。

树桩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桃木枝脚边。

桃木枝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嘶吼道:“不可能!蛇山上有雾离!雾离拿了仙骨,你不可能杀了她1

已生长了万年的桃树被斩下根基,生生斩死后又被烈火焚烧。

丢进来的时候根须已经尽数断落,滚过的地方徒留一地黑灰。

桃木枝膝行上前,试图将那木桩翻过来,喃喃道:“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雾离说了会保吾族,不可能,不可能1

等她将木桩捧在手中,看着已经被斩断根须,烧黑了的木桩,生长了万年的桃树灵已经气绝。

桃木枝抱住树桩,猛地尖叫了起来:“你不得好死!!1

瞬间,大殿内回荡着哭嚎的尖叫声。

王座之上的女帝冷冷一笑,对这声诅咒置若罔闻。

“呵哈哈哈哈哈。”捧着树桩的桃木枝抬起眼,猩红的眼珠中含着泪,“你不是想复活那株草吗?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1

冷笑僵在唇边,一道冰刃直直冲殿上甩了下来。

被冰刃正中心口的桃木枝闷哼了一声,呕出一口血冷笑道:“女帝殿下自己难道不知道么?您的复生之术可是世间仅有啊,您都复生不了的人,还有谁能复生呢?”

“不然,您也不会相信我吧?”

“亲手斩杀爱人的滋味好受吗?”

“沾满爱人鲜血的王座,坐的还舒服吗?”

“她再也,再也,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因为她是你所杀,是被这天下所杀哈哈哈哈哈哈1

桃木枝的笑僵在唇边,殿上冰刃如暴雨骤降,钉满了她的身子。

“杀了我埃”桃木枝呕出一口血,冷笑道:“反正我死了还能遁入轮回,而你爱的姜眠好,永生永世不得超生1

霜寒听着这怨毒的诅咒,打了个激灵,忍不住抬眼去看王座之上的人。

一贯对任何事都漠然的女帝失控了,金色瞳孔中已满是愤怒,眉间的一抹红因为愤怒而加深了颜色。

这抹红像落入新雪中的红梅。

清冷的面容竟平添了几分邪气的美。

霜寒心下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主人自登殿后便变了。

变得杀伐果断,变得喜怒无常。

也变得越来越有堕仙的嗜血之势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霜寒打了个寒噤,下一秒则是彻底被吓到。

王座之上的女人冷冷勾唇,冰冷的语调在大殿之上回荡。

“你以为,你能死?”

桃木枝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唇边挂着冷笑,不屑地看向殿上之人:“我死与不死又如何,反正你心心念念的人,再也不能活了。”

“呵。”

桃木枝听见这声冷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你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1

下一秒,叶清歌的行动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把利刃自王座上飞下来,稳稳插在脚边。

接着,桃木枝感受着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握住了刀柄。

锐利的刀锋泛着寒光,下一秒握在手中的刀柄便狠狠刺入了她的手臂上。

寒刃又利又快,手起刀落时,胳膊上的皮肉已经落地,鲜血顺着臂弯流淌下来。

桃木枝被吓呆了,她感受着手的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肉变成碎片滑落下去。

手中匕首没停,继续剜着肉。

意识到叶清歌要做什么的桃木枝一改刚刚的嚣张,跪在地上磕头:“求女帝饶恕!求女帝饶恕1

尽管跪在地上求饶,可握着刀刃的手仍旧被操控着。

一下又一下地片下皮肉。

眨眼间,少女纤细的臂膀就只剩下了白骨森森。

而刀刃依旧被操控着,转移到了少女的脖颈,刀尖刺破皮肉,一路向下划开。

大殿上点着的安神香的味道全被血腥所掩盖。

“呃——”

压抑不住的痛从喉管中发出,下一秒利刃便刺破了喉管,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刀刃沾满血迹,一刻不停地肢解着。

桃木枝叫不出声音,也无法停下动作。

女帝殿下在刀上下了咒术,又用神力赏赐了不死之身。

可是唯独没有屏蔽痛觉。

桃木枝只能被迫拿着刀刃,一点一点地肢解着自己。

须臾间,妙龄少女被操控的刀刃剔成一架白骨。

霜寒被吓呆了,腿一软便跪倒了下去:“主人1

她刚一开口,王座之上便稳稳飞下来一记冰刃。

那冰刃钉在地面上,距霜寒跪着的腿不过半尺。

叶清歌冷冷瞥了她一眼。

只一眼,霜寒便被吓得不敢再开口。

她能感受到,大殿之上的女帝生气了。

桃木枝手中的刀不停,大殿上回荡着利刃切割皮肉的声音。

双臂,脖颈,腰肢,大腿。

每一刀利刃割下,痛意便加深一轮。

桃木枝早已经痛到濒死,身下全是血。

大殿上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伏跪着的人也变成了白骨骷髅,唯独留着个脑袋,视线已经因剧痛而失焦。

叶清歌换了个姿势,看着被拆解干净点躯干,嗯了声道:“拼回去吧。”

她的话音落,地上的碎肉又开始一片一片地往回贴。

肉片沿着刀切割而下的痕迹拼贴着,浓稠的血和断裂的筋脉混合到一处。

霜寒当剑已有千年,跟随叶清歌斩杀的人不计其数。

可眼睁睁看着人将自己的肉一片一片剜下来,再混着血又拼贴回去的血腥场景。

饶是杀人无数的剑,也被吓到了。

霜寒抬起眼望向自己的主人,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主人,她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