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唇亡齿寒

第176章 唇亡齿寒

从古至今,只要拿了不属于自己的好处,就要交出对方觊觎的东西。

或者是权力尊严,或者是生命安宁。

倘若一个群体中都是这样利欲熏心的人,那么偶尔有固守本心的,也无法挽救滑向深渊的命运。

楚国将军项燕跪在殿中,与数十位大臣已经吵了很久。

“微臣以为陛下阻击雍国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微臣愿意亲率大军赶往北地,务必固守国境,不丢一城一池。”

项燕神情激昂,不屈不挠。

“项将军此言差矣,”有朝臣道,“雍国摆明了是要借道吞并魏国,我楚国大可以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再北上夺城。”

到手后就可以趁乱,在魏国得些好处。

雍国大战之下疲惫,说不定还能瓜分不少。

“微臣也以为,为了几个可有可无的小城,劳动大军北上,得不偿失。”

“微臣以为,楚军可后退百里观战,看雍国是向东推移,还是向南。”

向东,则目标直指魏国,向南,则对楚国不利。

“微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大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项燕感觉自己像是立在灌木丛中的枯竹。

虽然挺拔坚硬,却无法支撑出一片天地。

他抬头看向楚国国君芈负刍,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国君身上。

芈负刍原本也是准备一力抵抗的,为此迅速让驻守北境的军队集结,十万大军拦住雍国。

但听此时大臣们的判断,似乎跟自己之前想的一样,雍国会先打魏国?

如果是这样,他的那些离间赵政姜禾的谋略,就能派上用场了。

芈负刍沉默一瞬,安抚道:“项将军不要着急,就听几位大臣的意见,再等等。”

“可是,”项燕力谏道,“即便雍国是为了借道而已,但等他灭亡魏国,南北勾连变得铁桶一般,倒不如趁现在出兵攻伐。”

“此时出兵,”芈负刍笑起来,“倒要让魏国、燕国和齐国得了好处吗?”

他最喜欢看别人遭殃。

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项燕还要再说,却见国君已经起身。

“就这么定了。”他的神情里透着愉快,“传旨,退兵百里,严阵以待。”

抗旨不遵是为谋逆,项燕忠君爱国,只能应诺。

“楚国退了1

得到消息的魏忌,立在殿内抬手扶额。

“真是奇怪,”朝臣道,“我等已把雍国入侵楚国的详细军情透露给楚国,楚国竟然退兵了1

这些日子,手持魏忌亲笔书信的魏国常驻使臣,也没少去面见芈负刍。

在书信中,魏忌把雍国的将帅军情,甚至是排兵布阵的方法手段尽数告知。当然,也暗示过如果魏国被雍国攻克,下一个,便是楚国。

可芈负刍退了。

这便无法把楚国拖入战事,也加快了雍国围堵魏国的时间。

他们,难道就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吗?

“他们是想看鹬蚌相争,得渔翁之利。”

魏忌神情淡漠,似乎已经接受这件事,且把专注力放在思考对策上。

如今雍国果然趁机向东推进。短短三个月,已打下十余座城池。因为楚军主力部队的退让,守城的楚国官兵几乎全部不战而降,雍国伤亡很校

魏忌在心中默默推算雍国进攻魏国的日期。

这一战不可避免。

魏国并不是懦弱惧战的国家。

若要打,势必要打断雍国的手脚,令他们不敢放肆。

魏忌看向窗外。

盛夏的庭院花开似锦。虽然这里距离街市很远,但他仿佛能听到沿街食肆的叫卖声,听到孩童戏耍游玩欢闹嬉笑。

魏忌收回视线,在殿内嗡嗡的议论声中,他断然道:“他敢来犯,我们就敢打!若要得太平盛世,必先经刀折矢劲龙战玄黄1

清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扫去惧战的颓废之气。

年轻的魏王努力坐端正些,重重点头:“那便请叔父执掌魏国五十万兵马,攻守进退,全凭叔父一声令下1

不同于魏国临战辩议的紧张,此时雍国国都咸阳,石榴花盛开的小院落里,国之王后正同下人愉快闲聊。

“敢说不像本宫?”

姜禾佯装发怒,瞪着眼前的少年。

郑灵哈哈大笑挠头退后。

没想到师父不教兵法时,还挺有趣的。

他想起一开始想要跟着她,是因为看她好难过,自己便莫名地很内疚,觉得只要她开心,自己老老实实,也行。

现在好了,王后抱着小公子回来,脸上一直含着笑。

这说明宫里没人敢惹

人敢惹她,朝政也顺遂。

“是不太像嘛,”郑灵躲开采菱的追打,忍不住道,“他必然是像陛下多一些。如果像了王后,那就不是男孩了。”

“你懂什么?”姜禾用手轻点阿谦肉乎乎的脸,“都说儿肖母,本宫白生了个儿子。”

阿谦刚刚学会坐,好不容易支撑着身子坐直,就被突如其来的手指点住,惊慌之下险些又歪倒在凉席上。 这下连采菱也笑起来,远处静静立着的仆役也跟着偷笑。

只有靠墙驻守的郎中令军,巍然不动好似高山。

“宗管事呢?”玩闹一阵,姜禾问道。

“他啊,”采菱有些不自在地笑笑,“一听说殿下带公子回来,立马跑了。”

姜禾低下头,眼帘微垂,黯然一瞬。

说起来,阿谦已经出生半年,宗郡还没有见过他呢。

“采菱,”她忽然道,“你过来,本宫交代你个事儿。”

宗郡就待在他自己的卧房。

他是这座宅院的大管事,住下人庭院的上房。王后考虑到他眼神不好,甚至还给他配发了一名仆役。

今日听说公子殿下来,宗郡就连忙躲回屋子了。

他相貌丑陋,怕吓到半岁多的孩子。

躲进来,又莫名其妙地坐不祝

听着前院热闹的说笑声,他忍不住打开衣柜,取出为小公子准备的拨浪鼓和钱串。

拨浪鼓是在洛阳买的,用红绳缠住木棍,防着硌手。

钱串是这些年陆续收集的,各国的都有,用铁丝串住,摇晃起来“哗啦哗啦”,很好听。

这两件小玩具,他已经多次委托采菱送进宫。

采菱拒绝,并且撂狠话说:“要送你自己送,这是王后殿下的意思。”

宗郡叹口气,想着今日倒是可以叫郑灵来送。

“来人,”他唤道,“请郑郎过来一趟。”

仆役应诺离开,很快就又回来,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对。

“找不到郑郎。”

“哪儿去了。”

“哎呀宗管事,”仆役满头大汗道,“您就别担心郑家郎君了,王后殿下他们一起走了,就把公子殿下留在院子里。这会儿正哭呢1

“什么?”

宗郡猛然起身,因为起得太快,唯一能看到东西的那只眼睛有些胀痛。迈出屋子一步,便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再走几步,听到哭声很大,撕心裂肺的。

“你们怎么不哄哄。”他已经走出院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又着急,又恼怒道。

“奴婢们不敢接近,远远地哄着逗着,结果公子殿下哭得更大声了。”

不敢接近?

是了。

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大可以抱着哄一哄。

但对方是雍国的公子,他们的碰触和挑逗,都可能被视为僭越。

阿谦的哭声越来越大,宗郡再也顾不得什么。

他走出去,走到石榴花开遍的前院,看到地上铺着席子,小公子坐在席子中间,哭得鼻涕落在围兜上。

距离他一丈多远,许多仆役和婢女做出各种姿势逗他开心,甚至还有人跪下来叩头。

但是都不管用,这孩子哭得更凶了。

见到宗郡来了,仆役连忙退开。

“宗管事快救命埃”他们乱糟糟地喊,“暑气正盛,哭出什么可了不得。”

宗郡连忙走上前去。

他跪在小公子面前,用衣袖遮挡自己的半张脸,对哭泣的孩子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

“咚咚咚……”

小公子的手往前伸,有些好奇地握住拨浪鼓上下晃动,没有响。

于是他撇着嘴丢掉拨浪鼓,就要再哭。

宗郡连忙又把钱串给他,这回接都没有接。

小公子的手努力向前伸着,扯住了宗郡的衣袖,把他的衣袖扯下来,在宗郡的小心遮挡下,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宗郡不敢后退。

小公子攥着他的衣袖,他若退,会把小公子带倒。

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看到小公子瞪着水灵灵的大眼,那眼睛很黑,瞳仁儿很大。他的眼中没有害怕,只有一些好奇,还有一些……

是喜欢吗?

宗郡想。

然后他看到雍国的小公子笑了。

鼻涕还在小公子的脸上挂着,然而他笑起来,笑得天真烂漫,笑得真挚热烈。他的另一只手伸出,抓在宗郡脸上。

“啊呜……啊呜……”

雍国的公子赵谦,乐不可支地往宗郡脸上抓着。他小小的身子坐着,头却使劲儿往宗郡的怀里拱。

“小殿下在说什么?”

泪水从宗郡脸上落下,他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