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年过半百的长子顾宗辉从港市回来承欢膝下，顾老太爷的身体才是一天不如一天。

八十大寿原打算避过不大办了，但老友子孙太多，躲也躲不过去。

寿辰提前准备了几天，顾公馆里张灯结彩，装扮得非常隆重。

顾家在外地的两房也都携家带口回来了，公馆里热闹了许多。

一大清早起来，拜寿的百余客人陆续赶到了。

顾宗辉和鱼芳芝带着姜晓渔一起进门，顾孟凯为了筹备宴会，头天就到了。

顾家的老少三代齐聚一堂，顾老太爷穿着黑红相间的唐装，坐在正堂中间。

八十岁的耄耋老人，确实老迈年高风采不在。

姜晓渔觉得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几个月，他老人家的脸色差了不少。

众人上前鞠躬拜寿，鱼芳芝敬茶的时候，老太爷的脸色更差了。

当初鱼芳芝嫁给顾宗辉，顾公馆并没有办婚礼，只草草在正堂进行了敬茶仪式。

那时候顾老太太还在世，老太太虽然也对婚事不满，但顾忌着长子面子，勉强接了茶盏，赏赐了几样首饰，又说了两句客气话。

而顾老太爷则完全说不通，甩手将鱼芳芝捧的茶盏照脸泼过去。

还是顾宗辉伸手接住了，不顾滚烫茶汤，把一套盖碗从堂屋丢到院里去。

十年过去了，这一幕情景又上演了。

鱼芳芝依旧是满脸淡漠，端着茶杯近前，顾老太爷脸色铁青，不开口也不接茶。

当着顾家的所有人，还有许多亲友宾客，满堂的喜气都冷下来。

“父亲，您喝茶。”顾宗辉的嘴角带着笑意，看老父亲不伸手接，竟然起身上去拉住了父亲的手腕。

顾老太爷被他拉住了手掌，明显一愣，还没等回过味来，茶盏已经塞在了那只满是皱纹的手里。

“父亲今年八十了，连我做儿子的都年过半百，咱们就不用耍脾气了吧？”

顾宗辉故意笑着说话，引得众宾客不得不尴尬陪笑。

姜晓渔跟在后面捧着礼物盒子，暗暗撇了撇嘴。

刚刚进门时她才知道，为了怕顾老太爷再重复十年前热茶泼脸那一套，顾宗辉让仆人把敬茶的水都换成了凉的。

“老太爷年纪大了，大爷大太太特意从港市回来照顾，真是孝顺啊！”身边的宾客立刻敲锣边奉承。

自从长子回来，顾老太爷已经完全被架空，他老人家的架子使不出来，脸色极为不好。

拜过了寿，姜晓渔呈上了大房送的礼物，一对清代的郎红寿字梅瓶。

“你们有心了。”顾老太爷冷笑着对着大儿子。

“这是晓渔帮我挑的。乾隆时期的瓷器，瓶子上还有乾隆皇帝的称号——十全老人。”顾宗辉微笑着向大家介绍。

众人都跟着点头。

乾隆皇帝在历史上是王朝由盛转衰的节点人物，“十全老人”称号在历史上也都是讽刺居多，也不知顾宗辉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乾隆当了六十一年皇帝，最后几年传位给儿子，做太上皇享清福了。顾老太爷，您老人家八十高寿，有大爷和大少爷在身边打理家业，也该享清福了！”

大家一起鼓起掌来，顾老太爷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神都气昏了。

接下来是二房顾宗元夫妻俩，带着顾静之一起拜寿。二房在这一年闹出的事情太多，敬茶后又说了几句话，便悄默声地退下了，生怕老太爷当众教育。

再下来是三房四房拜寿送贺礼，这两房儿子平日不在身边，倒是亲亲热热聊了几句，顾老太爷黑沉沉的脸色终于平和了下来。

最后敬茶拜寿的是顾孟凯，他算是顾家正式的继承人，单独送了一份贺礼。

顾老太爷接了礼物，意味深长地劝他：“你的婚姻大事爷爷做不了主，但自己要心中有数。”

顾孟凯淡然笑笑，往姜晓渔站的方向上飘了一眼，回道：“我知道，谢谢爷爷提醒。”

每次提起婚事儿子，姜晓渔的心都像是被刺了一下，又痛又痒不知如何是好。

自家人拜寿已过，接下来就按照亲疏远近，众宾客依次上前拜寿。

正堂里的人越来越多，姜晓渔不习惯这种场合里，自觉地往后退，正退到后门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顾爷爷生日快乐。”

覃卿抱着一大捧花，身后跟着仆人抱着礼盒，优雅的鞠躬行礼。

“小覃回国了？谢谢你还来给我过生日。”顾老太爷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顾孟凯站在覃卿身边，亲手接过花，回头向顾老太爷道：“覃卿刚回国就来给爷爷拜寿。”

“是啊。早些年你常和孟凯一起来家里，我记得你钢琴弹得很好。”

顾老太爷的记性不错，当然知道早年她和顾孟凯谈过恋爱。

若论相貌，覃卿算得上是做妻子的顶尖人选，但配顾家的嫡长孙依旧差得远了。

覃卿虽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家庭底子太薄，不可能嫁入顾家。

那时候顾孟凯年轻，顾老太爷完全没有干涉，任其发展而已，知道他们早晚要分开。

“覃卿现在是世界知名的钢琴家。”顾孟凯介绍。

“孟凯说笑了，知名钢琴家自然不敢当。一会儿我给爷爷弹一曲，为宾客助兴。”覃卿恭敬地送了贺礼，笑得谦虚柔和。

“那是一定的。”顾老太爷点头，慈祥地笑着。

顾孟凯亲自引着覃卿下去，让仆人带她去喝茶。

姜晓渔不想见到她，先一步走出了正堂。

正在此时，正堂门口一阵小骚乱，宾客们左右闪开，伴随着窃窃私语。

“付大公子来了！”

“付柏寒拜寿来了。”

“他这么年轻啊？”

一个高挑的年轻人大步走过游廊，身后跟着几个捧礼物的随从。

付柏寒穿着暗纹西装，衬得长身玉立如玉树临风，他面相很苍白，一双眼睛略显暗红，像头高挑安静的鹿，气质沉稳凝重。

“那个就是付柏寒。”鱼芳芝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晓渔身后告诉她。

姜晓渔只听说过这位大公子的名气，但从没见过他。

正堂里传来年轻男人的笑语：“顾爷爷，您老人家万寿无疆！”

顾老太爷笑声很晴朗：“你这小子，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我！”

“爷爷，您老人家若是给我介绍媳妇，我还能不来看您？”

付柏寒少年时见过顾老太爷多次，算得上熟不讲理。

他这话一出口，立刻引得满堂大笑。

“你这坏小子没有正经！”顾老太爷也笑起来，“这次你不许走，好歹给你定个媳妇，才放你回港市去！”

满堂笑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