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墙站着，双腿不自觉地发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

我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石壁，却忽然听到那边林子书一声轻笑，带着满满的轻蔑：“你以为，黑暗能遮住我的眼睛？”

我倒是忘了……他们吸血鬼在夜晚的视力，根本不受什么影响。

我有些绝望，现在的境况，对我和李怼怼是绝对的不利，我和李怼怼对他来说，就跟扒了衣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区别。而我根本看不见他，至于李怼怼……我是不知道猪的夜视力怎么样，但从刚才他的表现来看，应该也没有他做吸血鬼的时候那么好吧。

“李一言。”林子书微微提高声音，喊出这三个字。

李一言……这是李怼怼的真名吗？还是他之前的另一个艺名？李一言，我默念这三个字，揣测名字背后的意思……

一句话怼死人不偿命的寓意吗？

“事到如今，你还要避而不见吗？”

避而不见？我和李怼怼不都站在他面前了……哦……忘了，李怼怼现在是只猪啊，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李怼怼竟然变成猪了呢！就算他是非人类，也一定想不到吧！呵……

林子书一步一步慢慢向我与李猪猪的方向靠近，脚步声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我不敢动，也没听到李怼怼挪动的声音，他一定在想应对之策。

我们现在对上林子书是绝对没有胜算的，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就是——林子书并不知道李怼怼现在是只猪。想要顺利逃离，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看来，非得给你的宠物吃点苦头。”林子书话音未落，洞穴中的空气倏地一凉，前方紫色光芒一闪，光芒凝聚成箭，密密麻麻的一排箭横在林子书的身后，照亮整个洞穴。

我贴着墙壁站着，浑身汗毛倒竖。我目光下意识地往旁边寻找，却意外地寻找不到李猪猪的身影。

他猪呢？

遇上死对头就自己跑了吗？

不给我更多的时间，林子书动了动手指，所有的箭箭头一转，齐刷刷地指向了我。

箭尖上的光犹如美妙的宝石，锐利又充满杀气。

箭还没过来，我便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瞬间凉了个通透，脸上所有人色褪去。

林子书欣赏着我的表情，他嘴角一弯，随意一挥手，紫色的箭携着千军万马之势向我射来。

我闭上眼睛紧紧咬住牙，电光石火之间，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我感觉到有空气在我耳边不停地炸开，有的冲击力撩动我的头发，有的力量击打在我的皮肤上，甚至能让我感受到灼热和疼痛。

生死悬于一瞬，不过三秒，我却感觉犹如过了半小时一般漫长。

空气再次静止下来，我闭着眼睛，紧紧地抱住自己，隔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试探地微微撩开了一点眼皮。

洞穴被浅紫色的光芒照得大亮。

地上有断掉的紫色箭与金色不明物的碎屑。

碎屑在我的身前形成了一个圈，宛如一个防护罩一样，将我保护在里面。金色的碎屑蜿蜒远去，一直延伸到一块我斜后方的大石背后。因为光源在林子书所在的地方，光芒照过去，将大石的影子拉得极长，被大石阴影挡住的地方，谁也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即便是我。

此时，在洞穴里，好似形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状态，我，林子书，大石背后的李猪猪，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站位。

“林子书，”大石背后的李怼怼开口了，相较往常，此时他的声音令我莫名胆寒，“你这么急着送死？”

“哈哈哈……”林子书忽然笑了起来，欣喜若狂得十分突然，但我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狂喜，“对对对，就该是这样，李一言，你就该是这样，浑身散发着戾气与嗜血的味道。”

我看向大石背后，李怼怼在阴影之中，他的神态我都观察不到。

林子书却十分兴奋：“这么多年了，你当年流着血泪说，要向我讨命债的模样，我可一直未曾忘记过。”林子书深吸一口气，“时至今日，多少午夜梦回，我都对你那嗜血的眼神，念念不忘，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一言，我再没发现另一个你。”他不解似的又往前走了两步，“为什么要被驯服呢？”他好似又有些愤怒，“你明明，该是最出色的捕食者。”

“我现在唯一的猎物，是你。”

他们说的话，背后暗藏了太多过去，所以我听不懂，但我能听出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我此时就像一只瘸腿的兔子，闯进了两个猎食者的围场，瑟瑟发抖，十分无助。

而最要命的是，我知道，能救我的那个猎食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哦？”林子书瞥了眼地上的金色碎屑，“不过挡下了我的箭雨，就让你的法器碎成了粉末，一言，你在非协的体系里退化太多了，现在，你拿什么猎杀我？”

我惊呆了。

这地上的金色碎屑……居然是李怼怼法器的残骸？他的那戒指，为了保护我，碎了？

我怔愣地盯着那块大石。

法器对他们非人类来说有多重要我知道，法器与主人之间是有契约的，法器受损必定反噬主人，现在李怼怼的法器碎了……他……

我忽然之间无比后悔！我居然在之前和李怼怼吵架，许下了那样的愿望，如果现在李怼怼是平时的他，怎么会……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一言，你的实力我知道，只要你现在愿意回归，我会让你重新登上力量的巅峰。”林子书一步步向大石背后走去，“你我联手，世非联那九个老头，也无所惧，这个世界，本该是为我们而旋转的。”

不能让他再往前了，这个林子书，他来找李怼怼，不是为了与老友叙旧，他就是为了来拉李怼怼入伙的，如果让他看到李怼怼现在的样子，他搞不好会恼羞成怒，因为李怼怼没有利用价值而……杀了他。

我必须想个办法……

“谁说，我的法器碎了？”

大石背后，终于再传出李怼怼的声音。

伴随着他的声音而起的，是地上散落一地的金色碎屑。碎屑漂浮到了空中，林子书脚步一顿，碎屑如针，径直向林子书扎去，速度之快，在我眼睛根本没有跟上的时候，已经有一些碎屑扎进了林子书的皮肤之中，在他皮肤里闪耀着犹如太阳一样的光辉。

林子书一声闷哼，洞穴之中猛地气流大起，宛如平地起巨龙，狂风猛地大作，在这样的大风里，我连墙都要贴不住，只能坐倒在地，任由狂风拉扯，风，水，泥，还有碎石不停地在我身上击打。

而便是在这狂风之中，我身前的金色碎屑还是飘了起来，在我身前与头顶围成一个屏障。

屏障无法阻挡所有的混乱，但这个屏障却犹如某人的背脊，在混沌之中，为我撑了一片力所能及的天。

风沙之中，我根本看不清那方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林子书一身大喝，狂风骤停，挡住李怼怼的大石未动，洞穴之中的金色碎屑全部消失，唯一还剩下的……在林子书的脸上。

有碎屑，扎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角落下一行血泪。

“林子书。”李怼怼的声音还是毫无波动，在他的声音里，刚才那一场混乱好像都是毫不起眼的小吵小闹一样，“这个世界跟以前早就不一样了，非人类世界的所有资源都被非协掌握手中，你们不过是强弩之末。”

林子书捂着眼睛，沉默不言。

“我说过，下次再见，就要向你讨命债，但今日……”他顿了一下，“感谢你所瞧不起的人类吧，因为有她这么胆小的猎物在，所以，我不见你。”

这句话换一个说法就是，因为她胆小，所以我不在她面前杀你。

但是李怼怼啊……

你这话，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说出来，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啊！

“哼，”林子书也是一声冷笑。他将眼角的血一抹，好像那金光入眼根本没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一样，“虚张声势，李一言，你还有吸协，若当真如此厉害，怎么会让我将她抓来？”

“不乖，当然要让她学个教训。”

好吧……

“一言，你这样，可唬不住我。”

“那你尽可试着，走到这里来。”

林子书眼角再次流下血来，他眼角微微颤动了一下。脚步却顿了一顿。

李怼怼给他造成的伤应该也不轻松，但他们都在互相试探。用对彼此的了解，试探着对方真正的实力。

“好，那我便试试。老友，今日你若能讨回这命债，便算我心服口服。”

林子书继续往大石那方走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怼怼和我今天才是真正的强弩之末，李怼怼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想，我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人是我，今天如果要有一个人交代在这里，那也只能是我。

这是我应该负的责，哪怕……我即将变成一个挖坑不填的作者。

我握了握拳头，捡了一块石头，一咬牙，冲林子书扔了过去。

石头没有砸到林子书，只是落在了他身边的地上，但也足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哎，”我说，“谁告诉你，李怼怼在那儿了？”

林子书转头看向我。

紫色的光芒在他脸上流转而过，让他脸上鲜血的颜色带着几分妖异的恐怖。

我咽了一口唾沫，鼓起此生所有的勇气，强装镇定：“那根本不是李怼怼，那不过是李怼怼的另外一只宠物。你算计错了，我对李怼怼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他没必要为了我，只身来犯险。”

林子书眉头一皱。大石背后的李怼怼没有说话，但是在我的角度，看见石头背后阴影之中李猪猪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蹭到了阴影边缘。林子书看不见他，但我能看见了。

他靠着石头坐着，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蹄子软软地放在身侧，他转头盯着我，似乎已经花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想得没错，李怼怼的法器碎了，他受到了反噬，挡下刚才林子书的攻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如果林子书走到了大石背后，我不敢想象他该怎么去应对。

我深吸一口气，在别无退路的时候，走唯一的一条路，即便是死路，人也会拥有超出往常的坚定和英勇。这大概就是平民百姓嘴里的——豁出去了。

“我可不认为，有别的宠物能使用一言的法器？”林子书冷笑，“人类小丫头，你想做什么？”

“我？我还能做什么。你们法器的事情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你们法器谁能用谁不能用，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争斗，我只知道对你们来说，我不过是贱命一条。你看不上我这条命，李怼怼也看不上。”我冷笑，“连救我，也只派一只猪来救我。”

我话音一落，林子书眼睛微微眯起，他一挥手，紫色的光如剑一般砍掉了大石头，光芒照耀过去，石头背后，确实只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猪。

林子书眼神变得极其的不悦，他额上的青筋突起，似乎在极力忍耐愤怒。

他相信我的话了。

我说这只猪是李怼怼的宠物，会使用李怼怼的法器，这要是在平时，别说林子书，便是我画进漫画里，也不一定有人认为这个说法合理。

但现在，“李怼怼”这个人确实不在，这里确实有只猪，而且这只猪刚才还真的使用了李怼怼法器。

比起“李怼怼变成猪了”这个荒诞的事情，“李怼怼让一只猪宠物带着他的戒指来救我。”这件事情就显得没有那么荒诞了。

在两个说法面前，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相信比较靠谱的一个，尽管事实就是让你理解不了的荒谬。

“呵……”林子书摇头笑了起来，片刻后，目光一转，落到了我身上，“假货到底还是假货，看来，一言也不过是在你身上寻找一个影子。”

假货……

我瞥了一眼林子书背后的李怼怼，他也静静地看着我。

我其实一直觉得奇怪，李怼怼那么讨厌人类，为什么还要让我住进他的公寓。

现在把过去的事情联系起来想一想，我大概也猜到了个一二。或者说……很早之前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吧。

所以即便我和李怼怼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有过那么多心动的瞬间，我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会依赖他给我的安全感，但我和他之间依旧不是彼此的真爱……

不仅仅因为李怼怼只把我当成一个影子，还因为……我对他也有下意识的防备啊。

别靠我太近，别走进我心里。

我害怕被伤害。

我和李怼怼之间的别扭，在此时此刻忽然有了一个通透又合理的解释。但此时此刻又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现在那些事情都无所谓了，什么假货，什么真爱，都不如活下去来得重要。

而我活下去，也不如让他活下去重要。

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这是我该担的责。

“对呀，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影子。”我自嘲地开口。

林子书颇感兴趣地看着我：“怎么？他还跟你讲过以前的往事？”

“他能和我说什么？我是个创作故事的人，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我就能猜出事情经过了。”我看着林子书，伤心欲绝地冷笑一声，“我一直忍耐，一直认为终有一天我能把以前的人的影子抹掉。我以为我做得很好……”

李猪猪在石头背后看着我，尽管伤重，但他的一脸迷惑我还是看了出来。

不要问我做了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设定和情节里面。

“今天他居然让这宠物来救我……呵呵，真是让人心死。”我望着林子书，“我今天随便你处置，你让这只猪回去，去告诉李怼怼，我不要他这样的施舍，我这条命，不稀罕他救。”

我话音落地，洞内一片沉默。

林子书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他后面的李猪猪忽然怼了一句：“我不。”

不什么？！我路都给你铺好了！费了这么多功夫绕过来的！你敢说你不走我打死你去做红烧乳猪！

“你这条命，我一定要救。”

他说得很坚定，坚定得几乎让我感动。

明明那么虚弱，没有一点胜算，这个时候，还说要救我。

李怼怼啊，你倔起来的时候……也是有点可爱呢。

“疯言疯语。”我按捺住心头酸软，嘲讽他，“你怕不是得了猪瘟，傻了吧。回去告诉李怼怼，我不甘心，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他。”

“哈哈哈……”林子书笑了起来，“小丫头你与我想的倒是差不多。”他一张开手掌，一柄紫色的西洋剑自他掌心之中长出，剑身如针，又细又长，“我绑你来，就是为了让一言过来，他不来，按照你们人类的规矩，你这票，就该撕。”

他走到我的面前，光是身高就带给了我足够的压力，他长剑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可惜了你的脑子，装了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以后，再也没办法讲给别人听了。”

你错了，有趣的不是我的脑子，是那个居民楼里，住着的大家啊。

我闭上眼睛，这些时日以来，那些有趣的，震撼的，感动的瞬间一一在脑海中划过。

要说可惜的话，我能想到的让我感到可惜的唯一一件事，竟然是没办法用吻把李怼怼恢复……

到这短暂的一生结束，我都没有真正爱上一个人，也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爱情。

好可惜……

剑光在我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面一闪而过，预想的疼痛还未来临，我却忽然听到了林子书的一声闷哼。

我睁眼，看见李猪猪正扑在林子书的背后，獠牙狠狠地咬穿了林子书的肩膀，林子书握着剑的手顿时无力，长剑落在地上，化成了紫色的粉末。

林子书肩膀的鲜血溅了李猪猪一脸。他的脸是我从未见过的犹如野兽一般的狰狞。搏命的战斗让他杀气四溢，而吞食了吸血鬼的新鲜血液又让他双目泛红。

如妖如魔。

我看得愣住，但又立即回神。

林子书另一只手要越过肩膀将背后的李猪猪抓下来，我立即抱住林子书的另一只手，此时我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李怼怼，比如，为了一个一直瞧不起的人类，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又比如，你这么拼命地要救我，真的全是因为我和你以前喜欢的女孩很像吗？

但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时间，林子书显然发怒了，他没再维持他绅士的身份，抬起一脚直接踹在我的小肚子上，力道之大，宛如一辆小车撞上我，我从旁边飞了出去，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毫无重量的皮球一样，我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膝盖上的疼痛此时根本算不上什么了，我浑身裹上了泥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胸口在痛，还是腿在痛，或者只是脑袋机械地收到全身的疼痛的反馈。

我趴在地上，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呼吸。

我在泥坑里睁开眼睛，只有一只眼睛的余光还能看见林子书那边的情况。

我摔在地上之后，那边的李猪猪好像疯了一样。

他疯狂地噬咬林子书的脖颈，或许是用吸血鬼的直觉在攻击吧……但太悬殊了。

李猪猪被林子书抓了起来，恶狠狠地扔在地上，力道也大得惊人，让李猪猪撞碎了地上坚硬的石头，溜滑到我的跟前。

他似乎短暂地晕了过去，但又颤抖着身体，支撑着自己四肢着地，站了起来，但很快又瘫倒在地，他浑身在颤抖，他还在用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我眼眶有些热，泪水混着泥浆流淌下去。

此时，境遇有多绝望，李怼怼就令我多感动。

他不放弃，一直不愿放弃。

可他真的伤得太重了，他站不起来了。

“呵……”林子书一声冷笑，他被彻底激怒了，他捂着后背的伤口，然而普通的伤口对他来说根本无法造成伤害，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李一言真的是养了两只，非常不乖的宠物。”他一步步向我和李怼怼走来。

他背后再次闪耀起了紫色光芒的箭，这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和李怼怼作遮挡了。

于是，在长箭离弦的那一刻，我抓住了李怼怼的腿，将瘫软在地的他抱进了自己怀里。

我缩成一个球，像刺猬藏着自己柔软的肚子一样，我把李怼怼藏在我的怀里。

我背对着千军万马似的箭阵，紧紧地抱住李怼怼，时间宛如静止，箭声呼啸中，我脑海中却似有诗歌吟诵着……

如果说生命即将终结，那我此时唯一的、仅有的遗憾，就是……

不知我的残躯，能否护你周全……

后背一阵钝痛，箭似寒冰，刺破了我的皮肉，扎进了我的骨头之中。

我似乎听到……生命的钟摆，戛然而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