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爱之吻
仿佛到了意识弥留之际,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那么缓慢和虚无。
紫色的光在黑暗的洞穴内流转,我时而看见上方利剑一般倒挂着的石笋,时而看见怀里浑身颤抖,眼神惊恐的李猪猪,时而又看见提着细剑走来的林子书。
他本是绅士的一身衣裳尽毁,整个人也是满满的狼狈。
我控制着自己的视线,把目光尽力集中在怀里的李猪猪身上。
“苏小信,不准闭眼,不准睡!”李猪猪嘶哑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用尽全力地挣扎着,扑腾到我脸上,用蹄子叉着我的脸,“清醒些!不准睡!”
尽管是在这样生死关头,我也还是……用鼻子发出了一声气音。
真的很好笑啊,李怼怼。
你看看你,现在这一幕大概能写进你生命十大诡异黑暗时刻了吧。
我们的故事,如果就这么结束的话,那可真的算是一个满是乡土风的黑色幽默了。
但现在的李怼怼并没有感受到我内心的黑色幽默,他声音沙哑而绝望:“苏小信……”
为什么要这么恐惧呢?你明明是一个傲视天下谁都不跪,就跪金钱的李怼怼啊。
李怼怼凑近我,我抱着最后一分希望,轻轻一抬头,用嘴唇触碰到了他的嘴唇。我想,如果我能让你变回去,那就变回去吧,如果我做不到,那你就……
“跑吧,”我看着李怼怼,“走……”
在我吻了他之后,他并没有变回去,我不知道是我做不到还是破除这个诅咒也需要一晚的时间缓冲。不管是怎样,他都没有变回去。
那就赶紧走吧,离开我注定冰冷的躯体,活下去。
“走?”林子书一声嗤笑,“放心,你们的尸体,我会让人给李一言好好地送回去。”
剑尖的光芒闪烁,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惊慌的呼唤:“主人!主人!吸协的人来了!”叽叽酱拖着长尾巴,从黑暗洞穴的另一端飞快地爬行过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我,愣了一瞬。
“来便来了,慌张什么,派四五人挡着,其他人撤退。”
“不是……”叽叽酱听到林子书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继续慌张地说着,“吸协少说来了五百人!”
“五百?”林子书声音一沉,“吸协哪来这么多人?”
“还有僵尸协会的,狼人协会的,以及美人鱼协会的……主人,现在上面的人全线败退,死了十来个,被抓的兄弟数不清!主人,我们挡不住了,快撤吧!”
僵尸,狼人,美人鱼……
我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你们非人类,平时不靠谱,但是在该靠谱的时候,还真的是靠谱得可怕呢。
林子书陷入了沉默,然而便是这片刻的沉默之后,洞穴之中忽然响起了阵阵脚步声,宛如一个军队开了进来一样。
“撤什么撤,你抓老子女人,老子抓你全家!”李陪陪的声音犹如震天雷,响彻黑暗。
各种法器的光芒照耀黑暗,将黑暗驱逐,把洞穴照得犹如白日。
我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见了一群非人类拿着他们的法器从洞穴另一端走来,密密麻麻,让人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李陪陪拿着她的蛋蛋鞭站在人群最前端。
陪陪……
李陪陪似乎看见了地上的我和李猪猪,她双目一瞪,随即面色一白,又紧接着变得通红:“敢动我的人!”
她拿着手中的蛋蛋鞭在地上狠狠一挥,整个人凌空飞起来,径直冲林子书而去。
她鞭子甩出,叽叽酱的尾巴一抬,将蛋蛋鞭挡住,但是叽叽酱的尾巴却被狠狠抽出了一条口子。
叽叽酱看向林子书:“主人!”
李陪陪红着一双眼,疯狂地攻击叽叽酱,想尽快攻下叽叽酱去杀林子书,但她与叽叽酱打得不分上下。
林子书沉着目光,手中长剑向李陪陪掷去,即将刺到陪陪之时,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轻描淡写地将林子书的法器抓住,“嘭”的一声,以极快的速度飞去的法器被迫停下,在空气中发出巨大的震动。
卫无常冷眼看着林子书。
随即又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我和李猪猪。
“欺凌女子与弱小,手段委实卑劣。”
林子书一挥手,法器猛地向后退去,剑刃划破卫无常的手掌,再次回到林子书手中。
卫无常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他并无痛觉,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伤慢慢愈合。
“呵,僵尸王。”林子书长剑在地上一划,一个紫色的法阵成型,“今日便到此为止,但回去告诉李一言,我等与世非联的战斗,这才算开始。他不来,那就连他一起杀。”
此时叽叽酱猛地往后一跳,与李陪陪分开,身影如风,闪进林子书的法阵之中。
法阵光芒一闪,两人身影顿时在洞中消失。
李陪陪余怒未消,长鞭往前一指:“给我追!抓不到他,就把他们这别墅里的人通通抓走。全给我送去蹲号子!”
洞穴里各种法阵闪耀,没一会儿,跟着来的吸协人员都追了出去,黑暗的洞穴里再次恢复安静。
陪陪跑到我的身边,她手动了动,却没敢碰我:“小信……”李陪陪一开口,竟然是哭腔,“你,你伤得好重,你是不是要死了?”
李猪猪有气无力地呵斥她:“闭嘴!老巫婆呢……林子书法器伤的,让他先来治,再送去人类的医院。”
我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我很想夸赞陪陪刚才真的是威风到爆炸,但是我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最后的意识都在慢慢地消失。
“老巫婆来了,他在上面抓人,我去找他。”陪陪抹了一把眼泪,“老僵尸你在这儿守着他们,不许再让他们受伤了!”陪陪用鞭子甩下法阵,离开了洞穴。
卫无常在我们旁边静静坐下,这时洞穴里又传来几声猫叫:“主子?”
黑狗从远处跑过来,它轻轻地走到我和李猪猪身边,它看了我一眼,显然他对我没什么关切,但是对李猪猪确实出奇地关心,它一双眼睛湿润了起来:“主子主子,你啷个楞个老……你莫黑我(你怎么这样了,你别吓我)。”
李猪猪趴在地上,也没有力气答它的话了。于是黑狗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李猪猪的鼻子,用它身为一只猫能想象的温柔帮助他。
但让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任由我怎么亲吻都没有变化的李猪猪,在这一瞬间,忽然双目一睁,身体里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咕咕”声,然后“嘭”一下,白烟在李猪猪身上炸开,洞穴内一下变得如仙境一样缥缈。
白烟散去之后,李怼怼忽然浑身**地变了回来。
啊……
原来,黑狗才是李怼怼的真爱啊,或者说,原来,只有宠物对主人的爱,才是接收信号的终端认为的真爱啊。
想想也是,那么的忠诚、信任、纯粹且独一无二的爱,进化到现在的人类已经很难做到了吧……
我的大脑不受自己控制地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事,沉重的眼皮也再也没法睁开。
我闭上了眼,耳朵还接收着周围的信息。
“啊!主子!主子!”黑狗上蹿下跳地呼唤着李怼怼。
卫无常沉默地脱下外套:“给,衣服。”
而李怼怼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只感受到有一个冰凉的指尖,从我的脸颊游走到了我的后背,触碰到了穿透我后背的紫色利刃,我没有再感受到疼痛,因为整个身体的痛觉,已经麻木了。
很快,身体的触觉也没有了。耳边的声音也在慢慢地消失,在一切陷入死寂之前,我听到的是李怼怼极力压抑恐惧的声音:“苏小信……别睡。”
抱歉啊,李怼怼,我这个人类,有时候弱小得,连身体也控制不了。
我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像闭着眼睛沉入了水中,我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我过去所在乎的一切此时都变得不再重要,我的一生,所有我认为有意义的,有价值的事情,在这时也变得没有意义,毫无价值。
死亡或许就是这样,抹掉一个人身为人的所有骄傲。
有一股你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把你变得和这世界的泥土与水一样,不过就是滋养下一个机体的养料。
很神奇,我也并没有恐惧,我感觉,我不过是回到了最原本的地方。
一切都可以这么沉寂下去,我很安心。
“苏小信……”
有一道声音,忽然闯入黑暗。他什么也没有说,但这三个字,像咒语一样的符号,宛如一记天雷,劈在我的胸膛上,为我做了一击强有力的心脏复苏。
“咚。”
在这声呼唤之后,我听到了我的心脏在黑暗之中跳动起来。
缓慢而有力。
它倔强地,顽强地说着不肯放弃,它继续跳动,挤压着血液,从我的心脏里面涌出,血液流过血管,我的肺开始起伏,我的身体里面每一个器官,都拼命地,拼命地运作起来。
还是黑暗,但黑暗却不沉寂,我听到心脏跳动,血液穿梭,肌肉在收缩,骨头发出轻响。
像一出恢宏的交响乐,在我身体里奏响,而这一切,到最后,都只化为我睫毛轻微的颤动,眼睑缓慢地睁开。
日光倾洒在我的眼睛里。
恢宏的交响乐消失了,黑暗也消失了。
我再次睁眼看见了这个世界。
是窗帘拉开后的安静的病房,谁也不在,我听到机器“滴滴”作响,代表我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想,我是在死亡的边缘游走过一次,然后又幸运地走了回来。
“嘎哒”一声,病房的门打开。
李陪陪的声音压得比平时都低:“我让小信的父母回去休息了,他们在这儿照看了这么多天,我怕他们身体受不了。你也是啊,为了抓个林子书,多少天没睡了,我可不想小信醒了之后你又倒了。”
“我又不是人类,”是李怼怼的声音,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今天比昨天有好转吗?”
“希望比昨天有好转吧,医生说,只要醒了就……”李陪陪走到我的床边,忽然与我四目相对,然后猛地眼眶一红,“啊!小信!”她作势要往我身上扑过来,却猛地被背后的一只手抓住。
李怼怼抓着李陪陪的胳膊,从李陪陪的背后绕过来,他又戴上了他的金边眼镜,还是一脸的冷漠和不高兴。但在和我四目相对的时候,他那双从来鄙视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惊讶,又似被什么情绪触动。
我想和他们打招呼,但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现在正戴着呼吸器。
我深吸了两口气,才勾起嘴角,笑着看他们:“早上好啊。”虽然声音细如蚊讷,可我知道,他们能听见——
“真高兴,又迎来一个有你们在的大晴天。”
知道我醒来之后,陪陪抱着我哭了一阵,说我已经在医院昏了一周了,而后又火速通知了我父母。
我妈带着我瘸了一条腿的老爸来了之后,两人又抱着我哭了一阵。他们询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出了车祸。
父母来之前,陪陪和我打过招呼,吸协为了掩盖此次事件,给我爹妈注射了一点导致记忆混乱的药物。
所以我妈现在根本没有我抱着猪带着卫无常回家的记忆,我爸也不知道他曾经被人弄晕塞到床底下去过,他们现在知道的是,我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车祸,车撞上我,我飞出去后撞上了路边突出的钢筋,被刺穿了后背,还导致胸椎受伤以及大腿和手臂骨折。
来医院之前,老巫婆先帮我治疗了一番,消除了一些法器在我身上留下的持续伤害,然后把伤口进行了人工造假,让这些伤看起来和被车撞的一模一样。
吸协的人甚至还在没有监控的角落伪造了车祸现场,当然,车牌是假的,也没有司机。
我妈现在十分愤怒:“路上装这么多监控,偏偏这个角落没装,这么久了什么人都抓不到!”
我爸就在旁边沉声说:“好了好了,闺女刚醒,你能不能别念叨这些了。”
“我这哪是念叨,你就不想抓住那混账东西啊!”
“想啊!但是……”
然后我爸妈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说着“你别在病房吵”地吵了起来。暴脾气的陪陪此时左右赔笑地劝着架,但并没有什么用。
我躺在**,插着呼吸器,说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还是太费力了,但我却觉得现在真好……
我家这两个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性命曾经也悬于一线上,现在还能进行这么平凡而有精神的争吵,真好。
我在**笑着,却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微微侧过一点头,看到了一直站在窗边的李怼怼。
阳光照在他脸上,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点温度。从我醒来开始,除了走近看见我的那瞬间他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剩下的时间他都沉默地待在一边没有说话,房间里的吵吵闹闹好像都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只是在无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进行哲思一样。
“好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去交警那里看看了,现在小信醒了,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肇事的人,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妈率先决定结束骂战,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小信你放心,妈妈一定帮你抓住那个司机。”
妈……没有司机的,就算有,也抓不住啊。
“你别去和交警急,有什么用!”我爸说着,又和我妈一边吵着一边离开了病房,走之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好养着,啊,那个,麻烦两位朋友了。”
他们离开了,房间暂时安静了下来,李陪陪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小信,你怎么就一点没遗传到阿姨的彪悍呢。”她想了想,“也不是,你急起来的时候,也挺吓人的。看来还是遗传到了。哦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和美美他们说呢,我先去打电话,你歇会儿。”
我眨眨眼睛,示意听到了,陪陪就拿着电话,刚要出门,一直沉默的李怼怼开口了:“告诉他们可以,但是探病明天才能来。”
李陪陪闻言,发出了一声非常暧昧的:“哦。”这个“哦”字的尾音拖长了不知道多少个调,她看着我眨了下眼睛,一脸“干得不错”的表情。
我躺着对她眨眼睛,表示我的无措,但她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非常麻溜地出门关门离开了。
房间只剩下了安静的我和安静的李怼怼。
他在窗边阳光下又站了一会儿,才沉默地走到了我的床边。他跷着二郎腿坐下,推了一下眼睛,和平时一样冷漠且高傲。
“林子书还没抓到,”他说,“但是他们建在武隆的老巢已经被端了。”
武隆……
原来,是武隆啊。难怪画了个法阵能把自己和李怼怼送到地下溶洞去,那地方是喀斯特地貌,以天坑地洞出名,天坑地陷,上下落差能有上百米,洞穴蜿蜒幽深能到几公里的长度,法阵传送到的地方没有直接把自己摔死,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现在还不知道他背后与其他城市的流离者有多少勾结,但从他最后离开的话来看,未来的局势,不容乐观。”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我听的时候觉得无聊,便努力控制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一点一点,像蜗牛在爬一样,终于,指尖爬到了李怼怼抵着病床的膝盖前方。
我敲了敲他的膝盖,像敲门一样。
“干什么?”他问我。
我躺了一周,但李怼怼当时做猪的时候,也伤得很重,从陪陪刚才的话里我听出,他应该一天……也没有躺吧。
“你身体还好吗?”
呼吸器让我的声音又小又模糊,可我相信李怼怼还是听清楚了,因为听到我这个问话之后,他沉默了一瞬间,竟然头一侧,转了目光,像不忍心再看我了一样,又像是再和我四目相对,他就有什么情绪,会被我发现了一样。
房间太安静,以致他比平时更重一些的呼吸声我都能听得清楚。
“我和你不一样。”李怼怼调整好了情绪,再转过头来,直视我,“那些会要你命的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脆弱吗?苏小信。”
他说了这样一长串话,但我只在意他叫我名字时候的声音。
果然,在我安心沉浸在黑暗之中,快要随黑暗流逝的时候,是李怼怼呼唤了我的名字。
和他们非人类说的一样,名字真的是有魔力的。
我看着他,笑了起来。
李怼怼眉头皱得非常紧:“笑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身体再次有倦意涌上来:“我睡会儿,醒了和你说。”
然而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李怼怼也离开了。房间里,只有在旁边**睡着的我的妈妈和坐在我床边鼓捣笔记本电脑的陪陪。
“小信。”陪陪压低声音和我打招呼。
再次睡醒,我感觉有了些精神:“陪陪,我有话和李怼怼说。”
“现在?”陪陪看了下电脑上的时间,“李怼怼应该刚启程去世非联总部啦,现在不在国内呢,要一周后才能回,这一周他所有的信息应该都会加密,你应该联系不上他。”
世非联总部?像联合国一样的存在,那个只存在李陪陪科普里面的组织,李怼怼竟然去了那里吗……
“因为这次的事?”
“嗯,上面的人非常在意这次的事件,小信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掺和了个什么事,这可以说是21世纪以来,流离者和世非联第一次的大冲突吧。”
“……”
我明明只是想回家看看摔断腿的爸爸……搞出这么大的事,真的并非我本意啊……
“你有什么话要和李怼怼说啊?着急吗?正好后天我也要去世非联做笔录,我帮你带话。”
我摇摇头:“等他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