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一个多月。

这五十天的时间我都待在医院里，身体慢慢康复，手上脚上的石膏已经拆掉，换成了简单的木板固定，我终于获得了出院允许。虽然身体还不能活蹦乱跳，但精神基本已经恢复。

我爸妈不放心我，让我又回家养了一个月。

一个季度的时间，从秋天到了隆冬，在家里过完了年，我身体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这快一百天的时间里，我和李怼怼基本上没什么联系，我偶尔发给他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我问过陪陪，陪陪说她每天也不见李怼怼人影，问了几次没有结果我也就没再问了。

爸妈好像对我出车祸的事有了阴影，极度不愿意让我再离开家。

年后，因为我要搬出去，和父母爆发了几波争吵，但每次都以妈妈的眼泪而结束。

我没有搬回居民楼，楼里的非人类也没有谁来询问我，美美也好，小狼也好，都没有来打扰我的生活。其实现在想想，很多时候，他们都是独来独往的，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并不需要那么多联系和牵挂，包括陪陪。

不住在居民楼里，和非人类们没有接触，我的生活好像又忽然回到了正常一样。

但正常的生活却让我觉得非常空虚，甚至寂寞到发狂。

明明每天时间多得要命，但我拿着画笔坐在桌前，却什么都画不出来，像之前的画都是老天爷握着我的手画出来的一样，现在老天不再垂怜我，所以剥夺了我表达的权利。

我强行画了几张发上去，却被读者说没有之前好看了。

我感到无比的恐慌。我不敢再去看我的评论区，下意识地开始回避，偶尔点开，看到满满的催更评论，我的心情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雀跃了，我感到了压力和负担。

一百来天的断更，有手受伤的原因，也有画不出来的原因，我怀疑自己已江郎才尽，甚至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法再画漫画了。

这部之前被女神推荐过的漫画，基本已经没有什么人追了。

我感觉自己很失败，也很迷茫，忽然在人生的道路里面迷失了一样。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周，周末我被我妈拖出去和她一起去买菜，路上她一直告诉我：“你现在出过这么大的事，我和你爸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你的身体，你在家里，我和你爸爸什么都可以帮你照顾着，而且我们现在又不反对你画漫画了，你这个工作又不挑地方，哪里不能画，干吗非要搬出去？”

我沉默不说话。

我没法告诉他们为什么，父母大概就是这样，他们或许是全世界最在乎你的人，却不一定是最理解你的。

我垂头推着手推车在超市走着，忽然间，手推车撞上了一个人，车微微倒回来一点：“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一抬头，然后愣住了。

西装革履的李怼怼站在我手推车前面，他的金丝眼镜还是像之前一样闪耀。

三个多月不见，四舍五入，等于小半年，他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么熟悉的一张脸，再见时我却听到自己心脏“扑通”一声。

我一直以为再见李怼怼我一定会问他这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跟失踪了一样，是不是真的忙到连消息都没法回的地步，但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唯一徘徊在脑海里的问句之后——“哎，李怼怼，你怎么又在我迷路的时候找到我了？”

“咦？”我妈刚从货架上拿了东西，转过身来看见李怼怼，“这不是小信的朋友吗？”

“我不是她朋友。”李怼怼推了下眼镜，“我是她房东。”李怼怼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转到了我妈身上，“她和我签了三年的租房合同，现在她欠了五个月房租，房子不租了可以，付清拖欠的房租还有违约金。如果不付房租和违约金……”他顿了顿，看着我，“那就乖乖住回去，我不喜欢欠我房租的租客，住在我不方便催租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着李怼怼，我妈也呆呆地看着李怼怼，然后又看看我，又转头盯着李怼怼：“房租和违约金多少？”

“房租一个月一千五，违约金……”他思索了一下，非常随意地说，“七八百万吧。”

我妈震惊地看着李怼怼：“多少？”我妈对于这个大张口的狮子，一瞬间失去了言语。

我看着李怼怼，头一次因为这个人的无耻而笑了出来。

我说：“我赔不起。”

“那就跟我回去。”

我看了我妈一眼，把手推车推到了旁边，和李怼怼说：“走吧。”

我妈大惊：“苏小信！？”

我没有再看我妈，拉着李怼怼的手就往超市外面跑，我妈在后面大声喊我的名字，但手推车里还有她付钱买了的东西，她喊我一声，想追我，又回去拉着手推车，左右摇摆不定了一会儿，我就拉着李怼怼跑远了。

跑出了超市，到了街角，我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李怼怼，我喘着粗气，指了指身后：“我妈……又想要手推车的东西，又想把我抓回去，明明自己也是个有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人，只不过是年长一些，就想帮我做决定，好不好笑？”

“跑两步就喘成这样，苏小信，你也很好笑。”

我直起身，盯着李怼怼：“你和我妈才是一样好笑。”我抬起胳膊在他面前比画了一圈，又伸了伸腿：“你看。”

他看着我：“看什么？胳膊和腿有多短吗？”

我没有因李怼怼怼我而生气：“你看，我都好了。”

李怼怼沉默地上下打量我：“嗯。”

“李怼怼，我之前一直想和你说，我躺在医院里那一周，好像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但死亡并不可怕。不过是把这个从黑暗里借来的东西，又还回黑暗……”

李怼怼仿佛忍不住了，想要怼我，我马上打断他：“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叫醒我，让我重新活过来，也谢谢你之前孤身来救我，还有现在，来找我，带我回去，我真的很感谢！”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李怼怼一脸不开心地吐出两个字，“偶遇。”

“怎么都好，反正，我现在是觉得，虽然死亡不可怕，但活着真的是件万分幸运和不容易的事情。我身体里的五脏六腑，206块骨头，639块肌肉，60多万亿细胞都在拼尽全力地让我好好地活下去。你看！”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把手指玩成花一样。

他金边眼镜背后的眼睛看着我的手。阳光有些刺眼，照在我的手上，似乎是我皮肤的反光，在他眼镜上如蝴蝶光影一般跳跃着。

为了展示自己的灵活，我比画了很久，李怼怼也沉默了看了很久，最终侧过头：“嗯，很短，还粗了。”

我抽了下嘴角，把自己的手收回来：“李怼怼，我是想和你说，人类很脆弱，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李怼怼侧着头，却转过了眼珠，他斜眼看着我，就是这么别扭的姿势，我却在他眼中，看见了温柔。

“苏……”

“嘭！”一声惊天巨响，在我和李怼怼耳边炸开，我和李怼怼同时望向传来声音的左边。

一条单行道的小马路，一辆摩托车撞上了一辆摩托警车。

摩托车瞬间撞得稀烂，车上穿着黑色皮衣的少年直接飞上了天，甩出一个抛物线，重重摔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撞上另外一辆路边停着的面包车轮胎，停了下来。

我想，完了，这人肯定死了。

但没有几秒，就看见那黑色皮衣的少年摸摸脖子，在周围一圈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穿着黄色警服的交警从旁边饮料机前慌张地跑过来，先是冲到少年身边，难以置信地上下看了他一圈：“没事吧？”

黑色皮衣的少年站起来的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皮衣整个手臂全部被沥青马路磨破，他开口就是对交警一句：“车停路边干什么啊！”

看他这么精神，交警愣了一会儿，也怒了：“这是单行道！你逆行撞警车还有理了？”交警把饮料揣进兜里，翻出了小本本，“姓名，驾驶证。”

“开罚单？呵！”少年冷笑一声，“你要是敢开我罚单，我明天就让人毁灭地球你信不信？”

交警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你明天要毁灭地球，我今天也要开你罚单。姓名，驾驶证。”

我呆呆地看着那边荒谬的一幕，然后转头看李怼怼：“那不是人类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什么人类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真的是对不起，我说错了，比起这些非人类，人类真的是很脆弱。

那边的交警抓了少年，要将他带走，少年挣扎之际，一个转身，目光扫过我与李怼怼，然后他拼了命地扭过头来，大喊：“房东！房东！你快过来帮我解决一下啊！房东！”

我震惊地看着李怼怼：“他是你的租客？”

李怼怼一个冷漠转身，迈步就走，眼神都懒得多给背后一个，任由少年声嘶力竭地喊着：“房东！你敢让我被抓，我明天就毁灭地球！”

我看看李怼怼又看看背后的少年，实在没有把这少年和房客里面的任何一个联系起来，陪陪好像也从没和我说过那几个经常不在居民楼的人里面有这么嚣张的一个啊。

李怼怼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于邵，这种动不动就叫嚣要毁灭地球的外星傻子，你再敢随便带回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嗯？竟然是于邵的熟人？还是……外星人？

“街上看见的，逆行撞警车，被抓了。”

于邵似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街上太吵，我听不清楚，而李怼怼嫌弃的表情我却看得很清楚：“自己想办法捞人。”他挂了电话继续走。我跟在他背后追。

“刚才那人是新的租客？来了多久了，我都不知道……”

李怼怼闻言，脚步微微一顿，我一时没刹住，撞在了他背上，胸口撞得有点痛，我有点脸红地后退两步，抬头望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背过身去，声音不大地说：“走了这么久，你当然不知道。”

他这话……怎么还似有点怨气？

一直发消息不回，不和我联系的，难道不是他吗？

李怼怼走到马路边上，抬手要拦车，我暂时把这些困惑抛到脑后：“等等，我还是想回家……”一趟，这两个字我还没说出来，只见李怼怼一回头，盯着我，目光中还有些愤怒甚至是……不甘？

“你就这么不想回居民楼？”

我一愣，这个问题和他的情绪真是来得让我猝不及防。

“我……没有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下意识地解释，“我只是想回家收收东西，刚才虽然就这样抓你跑了，但话还是要和爸妈说清楚的啊。”

李怼怼沉默片刻，扭头，深呼吸一口气，又短暂地叹了出来：“我和你一起去。”

出租车上，李怼怼陷入了沉默。我几次起了个话头，他都只是“嗯”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我聊不下去，也就扭头看窗外风景了。

李怼怼这个吸血鬼，情绪变化真的是太快了。

到我家楼下，我拦住李怼怼不让他上楼：“你在楼下等我，我收完东西就下来。”

我想，我妈现在估计也到家了，她大概也是余怒未消，李怼怼又是个嘴炮王者，万一和我妈吵了起来，那场面岂不难看？所以我宁愿自己独自承受炮火，也不愿再起一场硝烟。

但是吸血鬼大王又来了情绪：“怎么？我不能见你父母？”

“不是，”我好言好语地安抚他，“非人类和人类接触太多不好……”

李怼怼抱着手，勾唇一声冷笑：“以前你带卫无常回来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

关卫无常什么事？

“那话不是以前你和我说的吗？我现在觉得很有道理，我一会儿就下来。真的，就一会儿。”

李怼怼盯了我一会儿，一推眼镜，开了口：“半个小时，没下来我就上去拖你走。”

“我收东西也得要一会儿呢。”

他看了眼手机：“你还有29分钟。”

我一吸气，扭头跑上了楼。

回到家，我妈果然也已经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很生气地瞪着我，但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毕竟是她亲生的，她想把我摁回去也没办法了。但我爸脸上的笑就有点诡异了。

“谈恋爱了？”我爸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看着我，“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呃……”

“肯定在楼下。”我妈走到阳台往下一望，“哼”了一声，“果然在。苏小信我告诉你，你这个男朋友我不接受。没大没小，第一次见面，就怎么说话的？”

“我……”

我刚要开口，我爸一把打断我，对我妈说：“你才是，小信交什么男朋友关你什么事，你看你就跟那电视剧里面的恶婆婆一样，少学那些！”我爸一转头，问我，“他叫什么名字啊？”

“呃……唔，姓李。”

“做什么的啊？”

“事业单位。”

我爸点点头：“事业单位啊，不错啊。”

“有什么不错，”曾经疯狂想让我进事业单位找一个稳定工作的母亲，现在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年纪轻轻就待在事业单位，肯定没有拼劲儿。”

我忍不住为工作狂李怼怼说了句话：“他是他们单位主任……”

我妈又有意见了：“年纪轻轻，就当到主任，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心机肯定深！”

我：“……”

我总不能和我妈解释，这个人已经老得可以进博物馆展览了……

“就你话多，”我爸又说了我妈一句，然后问我，“你这么想搬出去，是因为他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我爸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妈拍了桌子：“苏小信今天我话还就撂这儿了，你找的这个，我现在不同意，以后也不会同意，你要是敢和他结婚，我……”我妈左右看了一圈，“我以后肯定找机会给他小鞋穿！”

我：“……”

我无奈地揉着眉心，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我从不怕刁难。”我转身，惊讶地发现李怼怼竟然从楼下上来了，他见我瞪着他，他指了一下背后，“门没关，你们吵得太大声，我就上来了。”

我爸妈也愣愣地看着他。

“哦哦……”我爸上前打招呼，“小李？挺高的个儿啊。”

“个高有什么用？”我妈嫌弃了一句。没等李怼怼说话，我爸就先转头和我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李怼怼看着我：“你不去收东西？”他看了下手机，“还有十五分钟。”

反正你都上来了……

我看着我已经陷入争吵之中无法自拔的父母，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快速地扒拉了一堆东西，收了个大箱子，我推着箱子出去的时候，我妈短暂地从争吵中抽空瞟了我一眼，大怒：“你要干什么？苏小信！我跟你说，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你就别回来了！”

我爸也怒了：“什么别回来？这家有我一半呢！你那半不让她回，我让。”

“你这老头子，胳膊肘怎么往外拐？我天天给你做饭吃，喂狗了？”

“你说什么呢？你看人家第一次上门，你这样闹也不嫌笑话！”

“什么上门，我认他了吗？他就上门！出去！”

“小信你跟他一起出去！你妈这儿有我！”

“哎……”我弱弱地应了一句，拎着箱子往门口挪，走到门口，李怼怼看了我一眼，伸手，自然而然地将我的行李箱拿了过去。

他下巴轻轻一抬：“让你父母这么吵，没问题？”

“从小吵到大的……”我说，“他们吵累了就好了。”

李怼怼没再多言，帮我把箱子拎着出了门，关上家门，父母争执的声音还在里面响起，随着我和李怼怼走下楼，他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我走出楼道，到了下面马路上。

“小信！”

我妈在阳台上喊我：“注意些安全！”她还是一脸不开心，“什么安全都要注意！”

什么……安全……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怼怼，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我爸碰了她一下：“说什么呢！”

“她才受过伤……”

“那你就不让她走了吗？这辈子都给她绑着？”

我妈没说话了。

我向他们挥挥手：“我知道的。我以后每周都回来。”

李怼怼也往上望了一眼，他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帮我拎着箱子。我和他走在老小区的路上，路灯藏在黄桷树里，老小区里面很安静，李怼怼忽然开口：“原来你是这么长大的。”他看了我一眼，“所以平时不吭声不吭气，一发火就火气冲天？”

“对啊，你可别真的惹怒我。吓死你。”

李怼怼冷笑一声，表示不屑。

我想着刚才的画面，过了那喧嚣的劲儿，才觉得好笑：“李怼怼，你这辈子怕是都进不了我家门了，你看我妈多不喜欢你。”

“哼，怕什么？不喜欢我的人多了。”

“哎？你平时不应该说……”我压低了嗓子，学着李怼怼怼人的样子说，“谁稀罕，我还嫌弃你家门呢！”说完，我自己先“哈哈哈”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发现旁边一直在身边响着的轮子声音安静了下来。

我一转头，看见李怼怼提着我的粉红色箱子站在路灯阴影处，表情不明。

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我忽然反应过来。

啊……

对哦，他刚才，为什么没有说，嫌弃我家门呢……

他……

手机振动声从李怼怼的裤子里传出，他挪开了停滞在我脸上的目光，垂头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喂……”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了李陪陪声嘶力竭的声音：“啊！李怼怼你快回来！那个小子又闯祸了！我要杀了他！快点！”

熟悉的陪陪的声音，熟悉的鸡飞狗跳，所有的绵长的情绪再次被黑夜淹没。

“走吧。”我向李怼怼伸出手，“我们快回去吧。”

回到那个不安生但有趣的世界。

我万万没想到，隔了一百多天再回来，看到的，居然是这么破烂的居民楼。

是的，破烂。

以前虽然泛黄但还算干净的外墙上，如今被涂鸦了许多意味不明的图案，楼外的平地上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坑，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炸出来的。

此时此刻，在八楼楼顶还在冒着黑烟……

我呆滞地看着那股黑烟：“那……是不是我的房间？”

在我问李怼怼的同时，楼顶再次炸出一团黑烟，连带着砖石和水泥块从顶上喷射而出，像一座小火山爆发了一样，砖石泥块冲上天又飞速坠落，砸在我身侧，我仰头望着，只见一个砖块即将落到我头上，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旁边倏尔伸来一只手。

“咚”一声，那块砖重重地砸在李怼怼的手上，沉闷而扎实的声音，如同砸在地上了一般。

我怔愣地看着李怼怼的手，他五指握紧，指关节泛白，只听“啪”一声，砖石直接在李怼怼的掌中碎成齑粉。

随着这粉末的飘散，来自李怼怼的气息忽然变得杀气满满。

我咽了口口水，转头望了李怼怼一眼。

他收回手，拍了拍手掌，用手背轻轻推了一下金边眼镜：“很好很好。这个外星傻子……”他声音很轻，但杀气却令我胆寒。我躲远了两步，忽听楼中传来一声李陪陪的大喊：“你有本事别让我逮住你！”

“哈哈……”一声猖狂的笑在夜色中的居民楼里响起，一个少年从楼顶黑烟之中冲出，身影仿佛跳入了天上雾蒙蒙的明月之中。

他径直从楼顶一跃而下，一个炫丽的翻转，双膝弯曲，仅单膝跪地，他俯身于地，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撑，一个完美的落地姿势与起跑姿态就此成型。

他咧着嘴得意一笑，冲身后喊道：“你有本事，就来逮我啊。”

他双腿发力，往前一蹬，身影如箭一般向我这边冲过来。

因为我刚才畏于李怼怼的杀气，往旁边挪了两步，所以我和李怼怼之间有一个能让人通过的距离，他奔着这个空当就跑了过来，眼瞅着是要逃了，李陪陪还没有从楼里追出来。

我听到我的箱子被人往旁边一推，滑轮在并不平整的地上滑了一段距离，箱子倒下的同时，李怼怼一伸手，那五指如网，又似如来佛手中的山，往旁边一捞就把少年的脸抓住了。

李怼怼抓着少年的脸，就势把他往地上一摁。

“咚”的一声闷响，少年的后脑勺直接撞在地上，把地撞出了一个坑。

李怼怼屈膝蹲着，一手摁着少年的脸，一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打了个响指，有金光从他指尖冒了出来：“拆迁办都不敢拆我的房，你敢拆？”

少年仿佛被这一击打晕了，他在地上躺着，只有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缓了许久，他的意识慢慢恢复，一只眼睛在李怼怼的指缝间睁开。

“房东……”他不甘心地闭了闭眼，“哼！这栋楼里能这么对我的也就你了……”

“就只有他吗？”李陪陪人未到声先至，跟着砸过来的是一块棺材板，这块棺材板来得急，李怼怼眉头一皱，往后一撤，他在一片尘土飞扬之中拍了拍袖子。

李陪陪气喘吁吁地站在棺材板旁边，待尘埃褪去后，她把棺材板往旁边一扔……

地上躺着的，是已经彻底被砸昏过去的少年。

“哼！跟你爸爸狂？也不看看皇历。”陪陪一撩头发，傲然一笑。

我心里嘀咕着，棺材板都捞出来了，看来陪陪也是气急了。

“李怼怼，今天算你回来得及……”陪陪转头，这才扫见了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我，她一愣，眨巴着眼盯了我许久，然后才难以置信地喊出我的名字，“小……小信？”

“陪陪。”我挠挠头，“我要搬回来了。”

“呀！”李陪陪一声高呼，冲过来就把我搂进怀里，将我的脸狠狠摁在她的胸前，在我气都没喘上一口的时间，抱着我原地转了三圈，“我的小信要搬回来了！”她放下我，马不停蹄地对着后面的居民楼大喊，“美美！小狼！你们都给我下来！小信回来了！”

然后我就看见黑灯瞎火的居民楼瞬间亮起了几盏灯，一楼的卫无常，三楼的美美，六楼的老巫婆，七楼的小狼。

我看见他们人影在阳台上一晃，几个人就从阳台上纷纷探出了头来。

看到他们，我心底莫名一暖。

“哟，我还以为不回了呢。”老巫婆敷着面膜揶揄我。

小狼开心地看着我，喊了两声“小信！”

卫无常则冷静地站在窗口，对我点了点头：“苏姑娘。”

美美几个月不见，胖回去了一点，她身边站着阿季，阿季帮她剥好瓜子放在掌心，她现在连壳都不用嗑了，就往嘴里吃：“小信，我刚听楼上打架呢，动静不小，你那屋还能住吗？不行来我屋呗。”

旁边的阿季皱了下眉头，这才把目光从瓜子和美美身上挪开，瞪了我一眼。

我抽了下嘴角：“不了吧……”

“小信和我睡。”陪陪抱着我，一直不肯撒手，“房子修好前都和我睡，谁也不准抢，李怼怼，你也不准抢。”

李怼怼瞥了我一眼，一转头：“求之不得。”他说完打了个响指，指尖转出金色的绳子，将地上晕过去的少年缠住，拖着他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李陪陪在背后对他吐舌头，学着他的模样说：“求之不得。装吧装吧。”李陪陪转头看我，忽然暧昧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李怼怼有多能忍呢，你看，这还不是忍不住。来小信，今晚睡我的棺材，让我来和你扒一扒这几个月，你错过的精彩。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