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番外2 波形诊断

清晨的风刚吹进诊所时,阮初就知道今天会有点不对劲。她在门口换上干净的室内鞋,打开窗,把夜里留下的空气换掉。诊所不大,但被她整理得干净利落——柜子上东西摆得像标本一样精准,连药片的方向都一律朝同一边。

雨后的城市潮湿,空气里藏着很难被察觉的噪点。阮初已经习惯从这种“背景噪声”里分辨世界是否正常,可今天的噪声太弱,弱得像是某种信号断掉后留下的后遗症。

她打开仪器电源,让系统预热。屏幕亮起的一瞬间,波形像一条细小的光蛇,沿着屏幕最底端颤动了一下。

不是梦脉冲。

也不是电压不稳。

更像——

某个失去主人的系统尝试“记起”自己。

她皱了皱眉,把这念头甩掉:

母梦已经死了。

梦权脉冲也彻底停止。

世界终于能睡。

她不愿让诊所沾上“过去”的影子。

门铃“叮”地响了一声。

一个青年抱着自己的妹妹走进来。小女孩八九岁,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医生,她说看见了光。”青年语速急切,“不是普通的光,是……”

小女孩抢在哥哥前面说:“是跳动的那种。”

阮初的心里微微一紧。

跳动的光。

这个说法太像旧时代的描述。

她蹲下,柔声问:“光是什么颜色?”

“白的,”小女孩用手比划,“像墙上那个灯,但是不是灯。”

阮初点点头,指了指诊察椅:“躺上去好不好?我给你看一看。”

小女孩乖乖躺下,手抓着自己的衣角。

阮初给她戴上脑电连接片,调整参数。

屏幕里,波形先是稳定的 alpha 节律,像浅水湖面。

再往后,她看到了一个让她几乎停住呼吸的东西——

在第三段监测周期里,波形突然出现一个极浅、极短的脉冲峰值。

就像梦权时代脉冲的……影子。

不是攻击,也不是入侵。

更像是人类梦的某种“自发性回响”。

她没有说话,只把数据存档。

青年在旁边紧张得手心冒汗:“医……医生,她是不是又要发生以前那种……?”

“不会。”阮初抬眼,“这和梦禁时期的不一样。”

“那她为什么看到光?”

“因为她的脑子在学习重新做梦。”

小女孩怯怯地问:“所以我不是坏掉了吗?”

“当然不是。”阮初摸摸她头发,“你是正常的,是在恢复。

以前的梦是被系统托着走,现在它得自己长回来。”

青年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太放心:“那以后……她会不会继续看到那些光?”

“会。”阮初说得很自然,“但那是梦的语言,不是危险。”

阮初递给她一张简单的画纸:“下一次看到光,用画的告诉我。梦不会伤害你。”

小女孩点点头,把画纸收进怀里。

等兄妹离开后,诊所重新安静下来。

阮初坐在电脑前,重新调出刚才的波形。她盯着那一小段脉冲影,像盯着某种不能被定义的东西。

她不是害怕。

只是——

梦权尽管回到自然状态,但它毕竟曾存在过。

那种规模、那种力量,不可能彻底消失。

它们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在人类的脑海里残存一部分痕迹。

她揉揉眉心,有些疲倦。

门铃再次响起。

这次来的是老魏。他抱着猫,一脸无奈:“医生,你看看它,这两天晚上老盯墙。”

阮初看猫一眼:“你确定不是你家墙发霉?”

“不是,”老魏拍胸脯保证,“它盯着同一个点,死盯。”

阮初接过猫,放在诊察台上。猫很乖,很圆,一点都不像经历过梦禁时代的动物。

她俯身观察,猫忽然朝墙的方向喵了一声。

阮初顺着它看的方向望去——

墙壁很普通,没有光,也没有暗纹。

她正准备放下猫,结果余光瞥见墙面上有一点非常细微的颤动。

不是光。

是空气的纹路。

像是风在看不见的线条上擦过。

阮初站起来,用手指轻轻在墙面划了一下。

冰凉。

平整。

没有异常。

但那一瞬的颤动却像某种“信号残留”。

她的心里浮上一个词:

梦痕。

她正发愣,猫忽然抬头,蹭了蹭她的手。

她回过神,对老魏说:“它没事,可能只是习惯还没改。梦禁时很多动物对脉冲敏感,现在世界变得安静了,它们反而不习惯。”

老魏点点头,抱着猫回去了。

等门关上,诊所再次变得静悄悄。

阮初靠着柜台站了很久,手指轻轻摩挲刚才触碰过的墙面。

那道颤动消失了。

世界又一次回到最普通的样子。

她忽然坐在椅子上,深深呼一口气。

那呼吸像从胸口拔出来似的,轻而沉。

下午快下班时,夏堇来了。

她带着几份新鲜出炉的糕点,包装热乎的。

“吃吗?”她问。

阮初点点头,拆包子:“不是你做的吧?”

“我想学,但闻叙不让我把厨房炸掉,说要先看两周。”

两人吃着糕点,夏堇随意问:“今天有病人?”

“有。几个特别的。”

“怎么个特别法?”

“不是危险的那种特别。”阮初顿了顿,“是……世界在恢复的那种特别。”

夏堇没说话,只慢慢嚼了一口糕点。

她的眼神有一种“我懂”的冷静。

阮初继续道:“我今天看到波形回声了。”

夏堇抬头:“梦权?”

“不是。像是……母梦消失后,人类脑部自己长出的梦语。”

“这不坏吧。”

“不坏。”阮初说,“只是提醒我们,它确实存在过。”

夏堇点点头,没有表现惊讶。

她比任何人更习惯接受“存在过的东西不会轻易消失”这种事实。

诊所窗外传来孩子的笑声,风铃轻轻响。

这是从没有梦权脉冲之后,城市最安稳的一段时间。

阮初低声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完全不再想起那些光?”

夏堇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会。但不是忘,是不再需要记。”

阮初笑了。

笑得很安静,很像某种被治愈的迹象。

关门前,她把所有仪器都关掉,只留下一盏小灯亮着。

那盏灯没有闪。

稳稳的,像一口平静的呼吸。

阮初站在门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关灯、锁门。

世界黑下来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的黑,不再危险。

它只是黑。

而她终于学会在黑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