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说: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假约会终究逃不掉同住一个房间的宿命,而在这其中,又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出现房间里只剩一张床的情况,这无疑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距离会议中心二十五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家民宿,不过那是一间配有充气床垫的储藏室,虽说她付得起这里每晚一百八十美元的房费,但她看到有一条评论写着房东喜欢扮成维京人,所以……不用了,谢谢。她在距离坐地铁四十五分钟车程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更便宜的房间,但当她预订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房间在几秒之前被人抢先订走了,这让她有一种想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扔到咖啡店那一头的冲动。当她试着在一家破旧的汽车旅馆和一张郊区廉价的沙发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一个影子罩在她的身上。她皱着眉抬起头,本以为眼前会出现一个本科生,想要借用她一直占着的插座,结果却发现……
“啊。”
亚当正站在她的面前,傍晚的阳光洒在他的发丝和肩膀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他用手指紧紧捏着一个平板电脑,一脸阴沉地低头看着她。距离上一次见他还不到一周的时间,确切地说是六天,换算一下也就是短短的一百多个小时而已,而鉴于他只是她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所以这真的没什么。然而,现在知道他回来了,她所在的这个空间,这整个校园和这整座城市都彻底改变了。
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这就是亚当出现时她的感觉。至于是什么方面的可能性,她却不得而知。
“你……”她的嘴巴有点儿干,鉴于她大概在十秒前才喝过水壶里的水,这将是个非常具有科学研究价值的事件,“你回来了。”
“回来了。”
她没有忘记他的声音、他的身形,还有他那些衣服如此合身的样子,她没有办法忘记——她有两个内侧颞叶(1),而且功能健全,被头骨好好地包裹着,这就意味着她完全有能力编码和存储记忆。她什么都没有忘记,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大脑会一片空白。“我还以为……我不——”没错,奥丽芙,太棒了,口才非常流利,“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虽然他的表情有些疏离,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是昨晚的航班。”
“哦。”她大概早该准备一些要说的话,可她没有想到会在周三之前就见到他,如果她能提前知道的话,也许就不会穿着她最旧的紧身裤和最破的T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这里了。并不是说她有任何关于她穿着泳装或者晚礼服亚当就会注意到她的幻想,但现在多少让她有点儿……“你要坐下来吗?”她向前探身,去收拾她的手机和笔记本,好把小桌子另一边的空间腾出来给他。不过他在坐下前犹豫了一下,她这才意识到也许他原本并没有停留的打算,可现在他也许觉得自己不得不坐下来了。他把自己优雅地折叠到椅子里,就像一只身形巨大的猫咪。
干得漂亮,奥丽芙,谁不爱一个死乞白赖博取关注的人呢?
“你不用收拾。我知道你很忙,忙着争夺麦克阿瑟奖,忙着完成研究生院的事情,还要忙着吃羽衣甘蓝脆片。”比起待在这里,可能他更想去别的地方。她啃着自己拇指上的指甲,有一种内疚的感觉,开始感到恐慌,然后——
然后他笑了。突然间,他的嘴巴周围出现了几条凹痕,脸颊上也出现了两个酒窝,他此刻的神情变得和刚才大不相同。餐桌上方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非常稀薄,这让奥丽芙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我说,在每天只吃布朗尼蛋糕和每天只靠羽衣甘蓝维生之外,其实还是有更折中的选择的。”
她粲然一笑,只是因为——亚当在这里,和她在一起,而且他在对她微笑。“我不信。”
他摇了摇头,嘴巴仍然弯成一道弧线:“你好吗?”
现在好多了。“挺好的,波士顿怎么样?”
“还不错。”
“很高兴你回来了,我相当肯定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专业的辍学率已经急剧下降了,我们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他向她投去一个充满耐心,却又觉得被占了便宜的眼神:“你看起来很累,小鬼。”
“哦,是啊,我……”她用手揉了揉脸颊,告诫自己要像之前一直坚持的那样,不要因为自己的外表而产生任何难为情的感觉。而好奇霍顿前几天提到的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也是同样愚蠢的想法。她可能非常漂亮,可能很有女人味,可能有很棒的身材曲线,可能是一个真正需要穿胸罩的人,一个没有满脸雀斑的人,一个用起眼线液来得心应手、不会把自己的眼睛弄得一团糟的人。“我还好,不过一整个礼拜都是这样。”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歪过头:“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都怪我的笨蛋朋友,我恨他们。”她顿时感到一阵内疚,于是做了个鬼脸,“好吧,我也不是真的恨他们,但我确实恨我爱他们。”
“是那个防晒霜朋友?英?”
“也是唯一的那个朋友,还有我的室友,他应该了解得更多一些。”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奥丽芙用手指压住双眼,“说来话长,我们要一起参加生物发现学会研讨会,可他们都各自找好住处了,也就是说现在我得自己找地方住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因为他们以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你懂的,‘男朋友’。”
有那么几秒钟,他是完全静止不动的,然后开口说:“我明白了。”
“没错,一个相当大胆的假设,但是……”她摊开双臂,耸了耸肩。
他轻轻咬了咬脸颊的内侧,忧心忡忡地说:“我很抱歉你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她摆了摆手:“啊,不是因为这个,本来挺有趣的,只不过我现在需要找个附近的住处,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个我付得起的。”她的目光落在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我正在考虑订这家汽车旅馆,车程需要一小时,还有——”
“他们不会知道吗?”
她从那张像素很低,而且看起来很可疑的旅馆照片上抬起头来:“嗯?”
“英不会知道你没有和我住在一起吗?”
啊。“你到时候住在哪儿?”
“会议酒店。”
理所当然。“那么,”她挠了挠鼻子,“我不会告诉她的,我觉得她也不会太过在意的。”
“但如果你住在车程需要一小时的地方,她肯定就会注意到。”
“我……”没错,他们会注意到,还会提出各种问题,到时候奥丽芙就不得不编出一大堆借口,甚至还要用一些半真半假的回答来搪塞他们,为她这几周以来用谎言搭起来的叠叠乐(2)继续添砖加瓦,“我会想办法的。”
他缓缓点头:“对不起。”
“啊,不,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事实就是有人会说这是我的错。”
“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愿意为你支付旅馆房间的钱,但我不确定方圆十英里内还有没有剩余的房间。”
“啊,不用。”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是不会接受的,这不是一杯咖啡、一个司康饼、一块饼干,或者一杯南瓜星冰乐。”她朝他眨了眨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试着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菜单上出新品了,你完全可以把那个买给我,那会让我开心一整天。”
“行。”尽管他看起来有点儿嫌弃。
“太棒了!”她咧嘴一笑,“我想今天还会更便宜一点儿,因为周二好像有折扣,所以……”
“你可以和我住一个房间。”
他用冷静而理智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给人造成一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奥丽芙差点儿就被骗了,可当她的耳朵和大脑终于彼此相连的时候,才理解了他刚刚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意思是:
她可以。
和他。
住一个房间。
奥丽芙非常清楚和别人同住意味着什么,即便同住非常短的一段时间也是如此。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意味着你们会看到彼此穿着睡衣的尴尬样子,意味着你们要轮流使用浴室,意味着一个人会因为要在被单下找到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而在黑暗中发出清晰而响亮的沙沙声。睡在同一个房间里,意味着……不,不。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奥丽芙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我不能。”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可然后,然后他依旧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她非常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面前的这张桌子。
“就是不能。”
“当然能,房间是双床标准间。”他主动说,就好像这条信息可能会改变她的想法一样。
“这不是个好办法。”
“为什么?”
“因为人们会以为咱们……”她注意到亚当的神情,于是立刻安静下来,“好吧,好吧,他们早就那么以为了,可是……”
“可是?”
“亚当,”她用手指搓了搓额头,“只会有一张床。”
他皱起眉头:“不,就像我说的,会有两张——”
“不是,不会有两张,我很肯定,只会有一张床。”
他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我前几天收到了预订酒店的信息确认邮件,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转发给你,上面写着——”
“上面写着什么并不重要,反正终归只有一张床。”
他盯着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叹了口气,无助地靠在椅背上。很明显,他这辈子从来都没看过一部浪漫喜剧,或是一本爱情小说。“没什么,不用理我。”
“我的专题研讨会是属于大会正式开始前的子研讨会,然后我会在大会开始的第一天做一个演讲。整个会议期间,酒店都会帮我保留这个房间,不过我可能在第二天晚上过后就离开,去参加一些别的会议。所以从第三天晚上开始,你就可以一个人待着了,所以我们只有一晚需要住在一起。”
听着他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地列出她应该接受他的提议的合理理由,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听起来似乎是个糟糕的主意?”
“那好吧。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因为我很难过。因为在那之后,我可能会更加难过。因为9月29日的那一周马上就要到了,我一直努力不去提醒自己这件事情。
“你是在害怕我会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亲你,坐到你的腿上,或者用涂防晒霜当借口去摸你的身体?可是我永远不会——”
奥丽芙拿起她的手机朝他丢过去,他用左手接住了它,一脸得意地研究了一会儿她亮闪闪的氨基酸手机壳,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她笔记本电脑的旁边。
“我恨你。”她闷闷不乐地对他说。她可能一直在噘着嘴的同时保持着微笑。
他动了一下嘴角:“我知道。”
“你可以忘掉我做过的那些事吗?”
“不大可能。如果真的忘记了那些事,我敢肯定还会发生一些别的事。”
她生气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然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我可以问问霍顿或者汤姆,看看能不能和他们一起住,然后把我的房间留给你。”他建议道,“不过他们已经知道我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了,所以我找个借口——”
“不,我是不会把你从你的房间赶出去的,”她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呼了口气,“你会讨厌的。”
他歪过脑袋,“讨厌什么?”
“和我住在一个房间。”
“我会吗?”
“是的,你看起来像是那种……”你看起来像是那种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不会妥协让步,而且很难懂的人;你看起来是那种一点儿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人。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令人恐惧,又备受赞扬。可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想要敞开心扉,而那个人又不是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可以再坐在这张桌子上了。“像是那种需要私人空间的人。”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奥丽芙,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可如果到头来你还是觉得有什么的话,那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他绷紧了下巴,然后又放松下来,“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自己说过的话,现在被扔回到她这里。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她很想这么说,问题是她也不想不做他的朋友。她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她完全没有能力得到的,所以她需要忘掉它,从脑子里彻底将它丢出去。
“没错,我们是。”
“那么,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因为你得大半夜在你并不熟悉的城市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害我操心,在没有自行车道的路上骑车就已经够危险了。”他嘟囔地抱怨着。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胃里,有某种东西向下沉了一下。他在试着去做一个好朋友,他很关心她。她不去珍惜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反而还要毁掉它,甚至——甚至想要更多。
她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你确定吗?那样不会打扰到你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好吧。”她勉强地笑了笑,“你打呼噜吗?”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知道。”
“欸,拜托,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耸了耸肩:“可我就是不知道。”
“好吧,那可能就说明你不打,不然的话,会有人告诉你的。”
“有人告诉我?”
“室友,”她突然想到亚当今年三十四岁,所以他可能已经十年都没有室友了,“或者女朋友。”
他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我想在研讨会过后,我的‘女朋友’会告诉我的。”他的语气平静又不失礼貌,显然是想开个玩笑。但奥丽芙却觉得脸颊发烫,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是拉起她开衫袖子上的一个线头,想找点儿话说。
“我的那篇笨蛋摘要,”她清了清嗓子,“被选去演讲了。”
他对上了她的眼睛:“导师专题讨论组的?”
“对。”
“你不开心吗?”
“对。”她龇了龇牙。
“是因为要公开演讲吗?”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他当然会记得。“是啊,会非常糟糕的。”
亚当盯着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宽慰她会没事的,或者演讲一定会很顺利的;也没有认为她反应过度,低估了这个不可多得的绝好机会。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她的焦虑时,选择了照单全收,这和阿斯兰教授的热情鼓励所带来的效果完全相反:她得到了真正的放松。
“我在研究生院读三年级的时候,”他平静地说,“我的导师派我代表他去参加一个导师专题讨论会。当时距离会议只剩下两天了,我没有幻灯片,也没有演讲稿,只知道演讲的题目。”
“哇哦。”奥丽芙试着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在没有得到充分的预先告知的情况下,却被赋予如此艰巨的任务。与此同时,亚当在她没有提问的情况下就直接向她坦露自己的事情,这一点让她感到非常惊讶:“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谁知道呢?”他仰起头,盯着她头顶上方的某个地方,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可能因为他有急事,或者因为他觉得这是一次可以帮助我成长的经历,或者单纯就是因为他可以这么做。”
奥丽芙打赌是最后一个原因。她虽然不认识亚当之前的导师,但她知道学院可以说是一个老男孩俱乐部,那些掌权者总是喜欢肆无忌惮地利用那些没有权势的人替他们做事。
“那它是吗?一次帮助你成长的经历?”
他又耸了耸肩:“任何能让你在恐慌的状态下连续四十八小时保持清醒的事情都可以。”
奥丽芙笑了:“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做得……”他抿了抿嘴,“不够好。”他沉默了半晌,目光锁定在咖啡店窗外的某个地方,“不过话说回来,没什么是完美无缺的。”
从目前看来,尽管似乎不可能有人从亚当的那些科学成就中找出不足的地方,但他认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做到最好。这就是他对别人那么严格的原因吗?就是因为他被教导要用同样近乎不可能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吗?
“你还和他有联络吗?我是说你的导师。”
“他现在退休了。汤姆接替了他,领导着他之前所在的实验室。”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显得措辞谨慎、晦涩不明,这让奥丽芙禁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之前喜欢他吗?”
“这很复杂。”他一只手在下巴上摩挲着,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不,不,我从前不喜欢他,现在仍然不喜欢。他很……”他停了很久,久到她已经要说服自己他不会再说出什么了的时候,才继续说了下去。他看着傍晚的阳光消失在橡树丛后:“严酷。我的导师很严酷。”
她轻声笑了起来,亚当将目光投回她的脸上,因为困惑而眯起了眼睛。
“抱歉啊。”她依然在笑,“我就是觉得听你抱怨你从前的导师很好笑,因为……”
“因为?”
“因为他听上去和你一模一样。”
“我才不像他。”他反驳道。他的反应比奥丽芙预想的要更激烈,于是她哼了一声。
“亚当,我很确定如果我们让别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你,十有八九会出现‘严酷’这个词。”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的身子僵在了那里,肩膀的线条顿时变得僵硬紧绷,下巴也不自然地微微**着。她本能地想要向他道歉,可她却不知道要为了什么道歉,毕竟她刚才说的也不是第一次对他提起了——他们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他讲话犀利、不轻易妥协的指导风格,而且他似乎总表现得并不在意,甚至还会默默地认下她说过的那些话。可此刻他却握紧了放在桌子上的手,眼睛甚至也比以往更加黝黑深邃。
“我……亚当,我是不是——”她结结巴巴地说,但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他就打断了她。
“每个人和他的导师之间都会有不愉快的地方。”他说,语气中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似乎在警告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去问“发生了什么”,也不要去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点点头说:“阿斯兰教授……”她犹豫了,他的指关节已经变得没那么苍白,肌肉的紧绷感也慢慢消失了。不过这一切可能都是她想象出来的。没错,一定是这样。“我想说的是,她很棒,只不过有的时候我感觉她并不是很了解我需要更多的……”指导、支持,还有一些实用的建议,而不是盲目空泛的鼓励,“我甚至连自己需要什么都不清楚,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我不是很擅长在这些方面进行沟通。”
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小心措辞:“当导师很难。没有人教你怎么做,虽然我们一直在接受成为科学家的训练,但有了教授这个身份后,我们还要确保学生们也能学会如何进行严谨的研究。我要对我的研究生负责,所以我会给他们设定很高的标准。他们要是怕我,那也没关系,因为风险很大,所以如果我让他们害怕意味着他们会认真地对待他们的训练的话,那么我完全接受。”
她歪着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是确保我已经成年的研究生们不会沦为平庸的科学家,这就意味着我的任务是要求他们重做他们的实验,或者调整他们的研究假设,这是在所难免的。”
尽管奥丽芙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取悦别人的人,但亚当在对待别人对他的看法上所表现出的冷漠和不屑却非常令她着迷。“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吗?”她好奇地问,“关于你的毕业生可能不会喜欢你这件事?”
“不,我也不是很喜欢他们。”她想起了杰斯和亚历克斯,还有她不怎么熟悉的亚当的六个研究生和博士后。想到他们觉得他专横的同时,他也一样觉得他们很烦人,她就不自觉地轻声笑起来。“说句实话,我一般很少会喜欢别人。”
“好吧。”不要问,奥丽芙,不要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抿了抿嘴,仅仅犹豫了千分之一秒:“不,你就是个在饮料方面品位奇差的小鬼。”他看了看平板电脑屏幕上的一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把你的幻灯片发给我。”
“我的幻灯片?”
“给你的演讲准备的,我要看看。”
奥丽芙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吃惊的表情:“啊——你……我又不是你的研究生,你不需要这么做。”
“我知道。”
“你真的不需要——”
“可是我想。”他说,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奥丽芙觉得胸口一紧,慌忙移开视线。
“好吧。”她终于成功地扯断了她袖子上那根冒出来的线,“你的反馈意见让我躲到厕所里哭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就取决于你幻灯片的质量了。”
“那你可不用手下留情。”
“放心,我不会的。”
“很好,非常好。”她叹了口气,却感到非常心安,因为她知道他要检查她的工作了,“你会来听我的演讲吗?”她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亚当似乎也同样惊讶。
“我……你希望我去吗?”
不。不想,那将非常可怕、非常丢脸,甚至可能是一场灾难。你会看到我最差劲、最虚弱的那一面。如果可能,你最好全程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这样你就不会一不小心走进来看到我出丑了。
尽管他不是她的导师,也无法在她被一连串难以应付的问题淹没或在演讲途中投影仪突然坏掉时替她做些什么,或许她也并不需要他去做些什么,然而,只要一想到他会出现,坐在观众席里,一切似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她突然意识到了亚当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不管他的名声怎样,也不管他们的初次邂逅有多么不同寻常,打从一开始,奥丽芙就觉得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一次又一次地以她未曾想过的方式包容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轻轻舒了口气,这个想法本该让她感到不安,但她反倒因此变得异常平静:“是的。”她对他说,觉得可能会得到好的结果。她也许永远无法从亚当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但至少现在,他还在她的生活里,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么,我会去的。”
她向前探身:“你到时候会提出复杂冗长又具有诱导性的问题,让我语无伦次,失去同行的尊重,然后永久性地破坏我在生物领域的地位吗?”
“有可能。”他微笑地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给你买那个恶心的——”亚当指了指收银台,“——南瓜泥?”
她咧嘴笑了:“啊,没错,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
“我宁愿给你买点儿别的东西。”
“那太糟了。”奥丽芙跳起来向柜台走去。她拽着他的袖子,强行把他拉起来。亚当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嘴里嘟囔着一些黑咖啡之类的东西,奥丽芙并没有理会他。
足够了。她再一次对自己说,你现在所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1) 内侧颞叶(medial temporal lobe),由位于内侧颞叶表面的大脑皮质以及位于颞叶表面下的皮质下灰质结构组成的解剖结构。它也是一种功能性结构,通常与海马旁的区域和海马结构相关,这是一组高度相互关联的区域,对大脑发育至关重要,是形成长期情景记忆的区域。
(2) 叠叠乐(Jenga),也叫叠叠木、叠叠高,是一款经典的木制益智积木玩具,设计理念来源于我国汉朝的黄肠题凑木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