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结婚的含义》之4 人心经不住考验
入冬的风像带了刃,刮过出租屋的彩钢板外墙时,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拼命摇晃这临时搭建的房子。
墙缝里钻进来的冷风,顺着裤脚往上窜,阿末裹紧了棉衣,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凉。隔壁院子房顶上那块松动的铁皮,被风掀得“哐当、哐当”直响,一下下砸在房梁上,沉闷又刺耳,搅得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子却清醒得厉害。
已经是后半夜了,铁皮的响声还没停,阿末刚要迷糊过去,突然“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撞破风声,硬生生把她拽了回来。
她打了个寒颤,从冰凉的被窝里爬起来,摸索着披上厚棉衣,脚踩在水泥地上,冻得一缩。走到门跟前,她犹豫了一下,隔着薄薄的门板,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谁呀?”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风“呼呼”地灌着,像是在嘲笑她的紧张。阿末皱了皱眉,心想许是风声听岔了,转身就要往床边走。可刚迈出两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像是有人在门外急着寻人。
阿末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她慌忙抓起门口墙角立着的扫把,紧紧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又大声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谁在敲门?”
“我。”一个低沉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是陈飞。
阿末悬着的心“咚”地落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握着扫把的手也松了些。她拉开门闩,门刚推开一条缝,冷风就裹着雪沫子涌了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陈飞急急忙忙挤进门,反手带上门,低头抖了抖身上的雪,棉衣下摆和裤脚沾着的雪粒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了水渍,隐约还能看到他袖口沾着的一点暗红——像是像是被什么染了色。“刚才你家里来电话了,”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声音有些含糊,“让你有时间回个电话。我本想着明天回来告诉你,这会没事,就绕过来了。”
阿末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袖口的暗红,心里莫名沉了一下。她转身走回屋里,坐到床沿上,棉鞋还没焐热,又被地上的寒气浸得发凉。
陈飞站在门口,目光扫了一圈这狭小逼仄的屋子:墙角堆着几件旧衣服,桌子上摆着半袋没吃完的挂面,窗户玻璃破了个小口子,冷风正从那里钻进来,吹得玻璃轻轻晃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个烤熟的红薯,还冒着微弱的热气。“趁热吃吧。”他说完,没多停留,转身就拉开门走了出去,门被风吹得“吱呀”一声关上。
阿末也没问他袖口的暗红是什么,起身快步走过去锁好门,小跑着坐回床上。她掀开被子钻进去,刚被电褥子暖热的一点热气,随着掀被子的动作散了大半,后背又凉了下来。
躺在床上,阿末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乱得很。“娘家打电话是为什么?”她琢磨着,“家里能有什么事?”转念又一想,“自己什么也不会,性子又软,他们比谁都清楚,找自己能有什么用?难道是……”那个“难道”后面的念头刚冒出来,阿末就猛地掐断了,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冬天的风太烈,出门一趟能把人冻透,阿末便天天窝在出租屋里。没有电视,没有报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闷的日子捂傻了。外面的事,全靠陈飞偶尔回来随口说两句,可现在的陈飞,她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陈飞是早班,每天下班回来,洗漱完就钻进被窝,要么倒头就睡,要么就睁着眼睛发呆,很少和她说话。这天,阿末看着他情绪似乎稳定些,不像前几天那样烦躁,犹豫了许久,终于轻声开口:“陈飞,我问你个问题好不好?”
陈飞正眯着眼打盹,闻言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陈飞,我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我,行不行?”阿末说完,努力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眼神却紧紧锁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
陈飞似乎察觉到她的认真,缓缓睁开眼,睡眼朦胧地看了她片刻,像是清醒了些。他半起身,把身后的枕头往高垫了垫,后背靠着墙,目光落在她脸上:“你问吧。”
阿末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子上的线头,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陈飞,你还记得当年我找你见面吗?电话里说好的,是找工作,你也答应了会帮我留意。可到了旅馆,你说你累了要休息,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
陈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在装傻:“哪样做?”
“你为什么要睡我?”阿末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的微笑还在,眼底却没了温度,“我们当初说好的话题里,根本没有这件事。”
陈飞看着她平静的脸,沉默了几秒,语气也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知道,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不那样做,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只有那样,我或许还能再见到你。”
阿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强压着心头的酸涩,又试探着问:“那如果我们家不同意,或者你们这边也没人支持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飞说得轻描淡写,“那就不见了呗。”
“你就没想过,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如果我们最后不能在一起,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吗?”阿末的声音微微发颤,指尖也凉了。
“知道。”陈飞的回答依旧简短,没有丝毫愧疚。
“知道你还要做?”阿末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脸上的微笑终于挂不住了。
陈飞的脸色变了变,像是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又像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皱了皱眉,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们懂什么!”说完,不等阿末再开口,他便猛地躺下,背对着她,拉起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
阿末看着他的背影,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眼看就要揭开答案。她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把掀开了陈飞身上的被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回答我!”
陈飞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一把拉过被子,翻身把自己蒙头裹紧,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别吵了。”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像是真的睡着了。
阿末看着被子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心里一片冰凉。这个答案,她其实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如今得到的回应,不过是印证了最初的猜想——一切都是他蓄谋已久的。他从来没有替她考虑过,只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把她拖进这无望的生活里。怪不得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宁吃仙桃一口,不吃梅丽半斗。”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那口“仙桃”,尝过了,腻了,就能毫无悔意地丢掉,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她看着床那边,那个比自己大十岁、此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十八岁,本该是鲜活明亮的年纪,却被困在这漏风的出租屋里,被一段不堪的过往缠得喘不过气。多么讽刺啊。
想到这里,阿末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愤怒,抬起脚,用力蹬了陈飞几脚。陈飞吃痛,“噌”地一下坐起来,眼里满是不耐烦,对着她低吼:“不想睡觉就出去,别在这里烦我!”说完,他倒头就睡,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阿末看着他毫无愧疚的脸,只觉得一阵恶心。她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陈飞,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她猛地掀开被子,快速穿好衣服,戴上那条洗得发白的围巾,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仅有的一点零钱——那是她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攥在手里,冰凉的纸币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要去给娘家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拉开门的那一刻,阿末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雪不知下了多久,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直往脖子里钻,冻得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的疼和身上的冷交织在一起,竟让她觉得有些麻木。她深吸一口气,直面着冷风,突然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
沿着路边被人踩出来的脚印,阿末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电话亭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味和寒气,她搓了搓冻僵的手,拿起话筒,手指刚要按下熟悉的号码,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打不打?后面还等着呢。”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排队打电话的中年男人。
阿末心里一慌,连忙放下话筒,低着头快步走出了电话亭。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雪已经停了,太阳透过灰蒙蒙的云层,洒下一点微弱的光,却丝毫不能驱散寒意,反而让空气更冷了。街上的人不多,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匆匆而过,车铃“叮铃铃”地响,打破了冬日的沉寂。看着那些行色匆匆、似乎都有明确方向的人,阿末心里找工作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不能再这样依靠陈飞了,她要自己赚钱,自己生活。
走着走着,又看到一家电话亭,这次里面没人。阿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她再次拿起话筒,颤抖着按下了娘家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有人接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女声。阿末说明了来意,对方说家里人不在,让她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挂了电话,阿末靠在冰冷的电话亭壁上,心里七上八下。“爸或者妈,他们会说什么?”她琢磨着,“是真的有急事,还是只是想让我回去?”她想过无数种答案,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也不知道那些憋在心里的疑问,该不该问出口。娘家总说“报喜不报忧”,可这次的电话,听起来就透着不对劲。
十分钟很快就到了,电话铃声准时响起。阿末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娇兰
“妈。”阿末轻声应道。
“阿末?你们还好吧?”娇兰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挺好的。”阿末下意识地回答,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挺好的就好,”娇兰顿了顿,又说,“你也不打个电话回家,爸妈都挺担心你的。”
“家里都好着吧?”阿末避开了她的话,追问着家里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娇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身子……好着吧?”
阿末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疑惑地问:“咋了?我身子挺好的啊。”
“没咋,没咋,”娇兰连忙打圆场,“就是你爸想你了,你看啥时候能回来看看?”
阿末心里更纳闷了,随口回道:“年底怕是不行,这边事儿多,再说吧。家里到底都好着没?”
“家里有点事,需要你回来解决一下,”娇兰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你看能回来就尽量回来一趟。”
阿末彻底懵了。她在家里的时候,性格内向,凡事都听父母的安排,从来没人说过有什么事需要她来解决。现在突然这么说,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啊,要我解决什么?”她的声音也跟着急了起来。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电流“滋滋”的声音。
“妈”,你倒是说啊!到底怎么了?”阿末追问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反正你回来就行!”娇兰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家里也没啥大事,你别多想。好了,我还有事,你挂电话吧,回来的时候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等阿末再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阿末握着话筒,愣在原地。这模棱两可的对话,让她心里更堵了。娇兰向来爱嚼舌根,以前在村里,她就听别人说过,娇兰在背后编排自己,说什么“阿末小时候别人做主,长大了家里做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老了还不是要靠左邻右舍做主”。这句话阿末至今都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娇兰对自己,从来都没什么真心。
出了电话亭,太阳又躲进了云层里,天地间再次变得灰蒙蒙的。阿末走了这么久,脚已经冻得麻木了,可心里的迷茫和无助却越来越清晰。
陌生的街道,冷漠的人群,看似已婚却无人可靠的处境,让这个十八岁的女孩觉得自己就像天地间的一粒尘埃,可有可无。她不知道该怎么不依靠别人生存下去,娘家那句含糊的召唤,更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不知不觉间,眼眶湿了,一阵冷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硬是把她的眼泪憋了回去。
街上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举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笑声清脆。阿末看着那串糖葫芦,喉咙动了动。陈飞一个月工资五百块,却从来没完整地拿回过家,每天只给她几块钱买菜,连买个糖葫芦的钱,都舍不得给她。这样的日子,看不到一点盼头,累得让她喘不过气。
无处可去的阿末,最终还是只能走回那个漏风的出租屋。她想找工作,可放眼望去,陌生的城市,没有熟人,没有技能,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打开房门,陈飞还在睡,鼾声震天。阿末脱掉棉衣,抖了抖上面的雪粒,默默地躺在了床的另一边。至少,电褥子还是热的,能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