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神 您思凡了
1.
黄昏。牛头山。清风寨。
天空中飘着丝丝的细雨,在一片静谧肃穆的气氛中,微微的寒意仿佛钢针一样狠狠地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在聚义厅后面的一间厢房里,五六个弟兄手持砍刀围成一圈,横眉冷对。摇曳的烛光跳跃在刀刃上,无形中闪烁着逼人的杀意。
“杀——”一声嘶哑的怒吼瞬间打破了对峙的沉默。
“杀——”所有的弟兄挥舞着砍刀冲上前去,屋内立刻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被一片火并前的喊杀声充斥。
“好啦!”一根烧火棍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进来,“剁肉留下一个人就好了,你们几个,去河边洗菜,你,过来帮我烧火,剩下的,把猪圈打扫一下。”
“哦。”兄弟们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干枯脊背佝偻的烧火老头,不情不愿地放下砍刀各忙各的去了。
只有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干什么?”这个衣衫褴褛的糟老头子转过身看着我,精光四射的眼睛常常让我怀疑这老家伙色心未老。
“没……没什么。”我被他****的眼神逼得顿时矮了半截,“只是遇到人生中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还没有考虑清楚。”
“你他妈的!”烧火棍狠狠地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阿毛,你是强盗哎,别学人家做学问好不好!”
“我靠!你也知道我是强盗啊!”我勃然大怒,“我来牛头山落草是来砍人滴,不是来喂猪滴!”
“你他妈还有脸说!”烧火棍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拼尽全力却怎么也躲不开,“帮主病了这大半年,你们这帮不成器的小王八蛋把山寨的生意做得是越来越差,我告诉你啊,后院的猪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连续失踪,用不了多久,你们他妈的连杀猪的生意都没有了。”
老头的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因为帮主当初就是为了救我才被野猪把小弟弟咬了,至今卧床不起。
由此可见,我忧郁的眼神、高贵的气质以及卓尔不群的个人能力,即使在野猪扑来的时候也显露无遗,也只有帮主这样慧眼识金的四有新人才能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从而为山寨的可持续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记得当时帮主抱着我的肩膀,激动得老泪纵横:“清风寨的未来之星啊!”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时候开始,关于野猪以前的记忆就仿佛炊烟一样模糊不清了,所以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美猴王转世,帮主遇见我的时候我刚巧从石头里蹦出来,还不凑巧,摔到了一只**的野猪身上……
正当我沉湎于帮主当天**外穿,仿佛超人一样从天而降的感人场景时,忽然听见一个兄弟在厨房外面嚷:“兄弟们哪!不好啦!帮主快要嘎巴儿啦!要在聚义厅指定接班人啦!”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奔向聚义厅,虽然我哭得眼泪哗哗的,脑子里却浮现出《西游记》中分行李的动人场面,你回高老庄,他回流沙河,我回花果山,好凄惨啊!不过像我这样不可限量的未来之星,就算不能独占一块地头,分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吧。
就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乱响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聚义厅人山人海。按照规矩,堂主以下的弟兄不能进入厅内,所以台阶上、柱子上、牌匾上乃至房顶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兄弟,虽然人满为患,但是秩序井然,这充分表明帮主过人的协调组织能力以及崇高的威望。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这帮平时看上去一团和气的王八蛋关键时刻竟然不肯给我腾个位置,靠!就在我搬来梯子爬上房顶的时候,一个满脸猥琐的娘娘腔一脚给我把梯子踹了下去,幸亏我轻功了得,半空中右脚足尖一点,踩掉一只鞋,根据动量守恒原理止住了下降的势头,而后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半空,眼看着无处落脚,无可奈何之际,我凌空使出千斤坠,准备把这帮混蛋砸几个下去。
眼看就要得手了,那几个王八蛋忽然****地对视一眼,齐齐撤开一步,顺手把屋顶的瓦片掀开一个大洞……
话说聚义厅当中关于帮主接班人的争论刚刚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分管组织、宣传、策划、执行、后勤的各堂主面红耳赤,拔刀相向,眼看一场火拼在所难免,忽然听见头顶一阵喧闹,救世主从天而降,来势霸道的千斤坠把大厅正中的第一把交椅砸了个稀巴烂。
一直躺在**默不作声的帮主忽然抬起头来,竖起一根中指指着我,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女秘书见状,慌忙朝我招了招手。
我顾不得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附耳过去,帮主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就真的嘎巴儿了,聚义厅顿时哭声震天,可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我们爱才如命、求贤若渴的清风寨帮主,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给自己指定了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年轻接班人,清风寨正迈着坚实的脚步走在幸福的康庄大道上。
而帮主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成为清风寨历史上最大的一个谜团,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告诉我的是治寨的方针,有人说他告诉我的是打劫的技巧,还有人说他告诉我的是宝藏的秘密……
其实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帮主说的是:“你他妈给我滚出去!”
2.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敲打的小阿毛了,老帮主果然一语中的,我,就是清风寨的未来之星,强盗界的希望,新人的楷模。
“兄弟们,跟我一起去砍人啦——”我振臂高呼,下面几个弟兄稀稀拉拉地鼓着掌,东倒西歪地拄着砍刀。
奶奶的,一定是那几个妒贤嫉能的堂主搞的鬼!我才上任没几天,寨里就传出流言,说我是那头野猪的私生子,我俩密谋废了帮主,让他断子绝孙,然后抢他的位子。
不过我发誓,我生平最爱吃猪肉,绝不可能和猪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然而众口铄金,谎言说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每当我跟着烧火老头视察猪圈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帮好事的王八蛋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搞得我心里产生了阴影,一看见母猪就脸红,饭量大不如以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必须做点什么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阴森恐怖的夜晚,我带着老头、独眼、傻子、瘸腿等一帮曾经在厨房战斗过的战友埋伏在山路上,准备做一笔大买卖。我之前收到独眼的情报说,有一个黑衣人带着一个大箱子朝这边走来,箱子里就算不是金银财宝也绝对价值不菲。
作为一个为兄弟们负责任的帮主,我还特地盘问了这个黑衣人的身高、体重乃至三围,确定以我的身手绝对可以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之后,我挑兵点将,在山路四周排下天罗地网,围捕黑衣人。
“帮主啊,后院的猪昨晚又少了两只。”老头在我旁边耳语道。
“狗子啊,你也是帮里的老同志了。”我拍拍他的脑袋,“大敌当前,能不能换个有思想有品位有建设性的话题?”
说话间,一个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山路上。我靠!这家伙虽然穿着斗篷,看不出三围,可是明显比我高了一个头,他的步伐轻盈,身形飘忽,手里拎着的黑皮箱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我一把抓住独眼的衣领:“你这个谎报军情的王八蛋!”
独眼在我的威势下颤抖不已:“帮主啊,您在我心中一直是高大威猛风流倜傥啊,可能是人家的感情色彩影响了判断嘛!”
我靠!事到如今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好在我们人多。我一把抄起砍刀:“兄弟们!上啊!”
“上!上!上!”伴随着四周气势如虹的呼喊声,我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呼啦啦的风划过耳畔,我的心中涌出一股无以名状的悲壮感——这可是我落草这么多年的处女砍啊,没想到动作这么娴熟!
一直冲到黑衣人跟前,我才发现有什么不对——靠!竟然没有人跟来,画面定格在我举起砍刀的一刹那,现场有些尴尬。
“这位兄弟有何贵干?”黑衣人的兜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白皙粉嫩的嘴唇,一说话我才发觉,这个看上去寒意逼人的家伙竟然是个女人!
我立刻把砍刀藏到身后,理了理衣服,非常绅士地伸出一只手:“你好!在下是牛头山清风寨的现任帮主,今夜清风徐徐、月明星稀,在此偶遇,你说是不是缘分哪,哈哈!”
“哦?”一只雪白修长的手掌伸出来握紧了我的手,“只不过现在好像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吧?”
她的手上传来一股莫名的寒意,让我忍不住抽出手来后退几步:“哼!本帮主怀疑你与山寨最近的一桩失窃案有关,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
“帮主丢了什么?”
“呃……废话!当然是金银财宝啦!”我一把把她手中的箱子抢过来,用刀柄狠狠地把锁头敲掉,箱子打开,里面竟然躺着一只憨憨入睡的母猪!
我靠!为什么老是猪!
“帮主所说的金银财宝莫非是指这个?”女人的声音里闪过一丝嘲弄。
“废话!没听说母猪全身都是宝吗?”我恼羞成怒,“本帮主是看你有那么一点点文化,所以才用了一点修辞手法,不可以啊?”
“没错!”烧火老头看没有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过来,“我怀疑你与本帮最近发生的猪圈失窃案有关,现在证据确凿,人赃俱获,哈哈,不过老朽我宅心仁厚,如果你肯……嘿嘿,我会请求帮主网开一面的……”
“哦?”女人伸手拨了拨箱子里母猪的獠牙,“你们山寨习惯养野猪吗?”
“变异了。”我一脸的无赖表情。
“貌似和咬掉老帮主小弟弟的野猪有些神似哎。”瘸腿飞快地在我耳边提醒道。
“我靠!原来这只****的母猪还在世啊!”我立刻勃然大怒,“来人哪!给我把它押赴厨房!为老帮主报仇!”
“帮主,这个女人怎么办啊?”傻子咬着手指问我。
“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本帮主怀疑她和这头野猪是同谋,把她带到我的房间,待我慢慢审问。”
“帮主啊,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大好吧。”烧火老头进谏道。
“哇!大爷果然忠心耿耿勇气可嘉,本帮主没有看错人。”我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要不这样,我先把她送进你的房间,明天再慢慢审问,你看如何?”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烧火老头大义凛然,“老朽当仁不让!这个黑锅,就让我来背吧!”
“啊——叨——”我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山坡底下,“奶奶的!早看出你这老小子色心未死!跟我抢女人!”
正在这时,一朵乌云缓缓地飘散开,月亮的清辉洒向大地,照得周围一片明澈,“你看看,我说是月明星稀嘛,非跟我说什么月黑风高!”
黑衣女子笑而不答。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箱子中的母猪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它咆哮着,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然而当黑衣女子的手掌轻轻按上它额头的时候,母猪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卡哇伊形象。
“它是冥王哈迪斯的转世。”黑衣女子缓缓地说,“每当月圆之夜,黑暗力量在月引的激发下达到鼎盛的时候,它的真魂便会苏醒……”
我们几个山贼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良久,瘸腿才战战兢兢地说:“帮……帮主,她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和我倒是很般配。”傻子嘻嘻哈哈地说道。
“去你丫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忽然感觉有点堵得慌,奶奶的,难道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有点欲火焚身了?
3.
不知怎么的,这牛头山的夜晚也像女人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刚还阴森恐怖寒意逼人,转眼就晴空万里,月轮高照,我和那个身材高挑的女黑衣人坐在房顶上一起喝酒看月亮。
如此静谧安逸温馨浪漫的气氛下,我觉得不做点啥就对不起月亮了。
“呃……敢问姑娘是何许人啊?”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实不相瞒。”女人依然盯着月亮,“在下其实是‘爱牙协会’的会长。”
“爱牙协会?”我微微一愣,随即掏出一面小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雪白整齐的牙齿真是令野狗看了也心寒啊,“姑娘,你看在下这……”
“嗯,牙好,胃口才好。”黑衣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下面一阵喧闹,一帮弟兄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帮主啊,帮主,不好啦,一群狼袭击猪圈啦!”
“呔!”我大吼一声,顺手把酒瓶子从房顶上扔下去,把下面一个四处乱窜的装逼堂主砸了个筋斗,“放肆!连本帮主的猪圈都敢偷!来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地撞击在我背上,我的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还没等转过身来看清这个袭击我的王八蛋是谁,就一头从房顶栽了下去。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揉了揉发昏的脑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唉,这一觉睡得……”
“帮主!袭击猪圈的头狼抓到了。”一个兄弟钻进来恭恭敬敬地说。
“我靠!不会吧。”我一个鲤鱼打挺从**蹦起来,“就凭你们这几个王八蛋,能抓到头狼?那些狼该不会头天晚上嫖妓了吧?靠!给帮主我带上来。”
紧跟着,我看见老头、独眼、傻子、瘸腿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干什么?绑我的人?”我勃然大怒,那几个王八蛋堂主是不是想造反抢我的位子啊,奶奶的,就这么几个亲信,全被缴械了。
“帮……帮帮主,昨晚还是……头狼来着,现在不知怎么……”押着他们的几个兄弟战战兢兢地说道,“属下……斗胆推测……他们就是头狼变的……目的是……夺回被俘虏的野猪……”
“靠!”我反手给了身边的堂主一个耳光,“像本帮主这么理性的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的事情呢?放人!”
等到那几个歪瓜裂枣的亲信来到身旁之后,我顿感底气倍增,指着那几个堂主道,“据本帮主斗胆猜测啊,一定是你们几个看管不利,导致头狼逃之夭夭,然后妄图瞒天过海,使一招借刀杀人,让本帮主成为光杆司令。”
“属下不敢。”众堂主齐声道。
“靠!本帮主还推测啊,你们他妈的根本就没抓住过头狼,还跟我编出什么千里救猪的故事给本帮主玩煽情,你爷爷的,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帮……帮主……其实是那个……”
啪啪……一阵响亮的掌声从门外传进来,“帮主思维缜密头脑清晰,不愧是人中豪杰啊。”
“哪里哪里。”我对着走进来的黑衣女子拱拱手,“我只不过是把别人喝午茶的时间都用在了思考上。”
“只不过堂主刚刚的故事可不是编的……”
“啊对了,”我打断她的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冥……冥冥……”
“冥王哈迪斯。”
“对啊。”我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故事,你上次说他是那个什么什么野猪转世……”
“不是野猪转世,是他转世成野猪。”女子听起来有些恼怒。
“没错。”我微微笑着盯着她兜帽下的脸,目光渐渐变得阴冷,“不过本帮主之前听说‘爱牙协会’貌似是群狼部落的一个组织吧,昨晚我是怕破坏那唯美的画面才没有戳穿你。”
“帮主真是博学多才。”女子叹道,随后缓缓地拉下了兜帽。我一看到那张脸,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来人哪!”我立刻仰面朝天,“快他妈给我拿纸巾来!流鼻血啦!”
太漂亮了!太精致了!我堵着鼻孔仔细端详那张瓷器一样细腻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嘴巴到牙齿,忽然发现有一丝异样——她的耳朵,竟然是尖尖地竖起来的!果然!
与此同时,一群刀斧手从衣柜里、屏风后、地板下钻了出来,随着一声呼哨,门外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将屋子团团围住。
“帮主这是什么意思?”女子似笑非笑。
“哼!你以为本帮主是那种色迷心窍的人吗?”我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像你这种黑衣蒙面的可疑女子带着本帮兄弟的野猪公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匆匆赶路,靠!就连傻子也知道,一定有阴谋啊!”
没错!虽然出于对自己个人长相的自卑,本帮堂主一向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大敌当前,正是这头害死前任帮主的野猪,将清风寨兄弟们的心紧紧团结在了一起。
“如此说来,之前的一切都是帮主排练好的喽?”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竟然一点也不紧张。
“其实由于行动匆忙,彩排的时间比较少啦。”我抬头看着这个比我高了一个头的修长女子,“很多戏份都是靠兄弟们随机应变临场发挥,比如刚刚各位堂主抓了傻子他们冒充头狼这一段,让你误以为我们帮中起内讧,哈哈,好在兄弟们都是演技派……”
就在这时,昨晚被我用酒瓶子砸了的堂主忽然失声喊道:“帮主,刚那段不是我们自己加的,我们昨晚真的抓住了头狼……”
他的话还没说完,独眼和瘸腿一左一右,狠狠地按住了我的胳膊,他们的眼睛里忽然闪出骇人的红光,仿佛地狱苏醒的恶魔一般,我拼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我对着刚那个堂主破口大骂道:“靠!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
“因为事实就是——”他的眼睛里放出****的光芒,“我们兄弟之间真的有内讧啊。”
4.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像我这么心地善良而又感情单纯的人最容易受人欺骗了。其实,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宅心仁厚的帮主,可这帮王八蛋,毁了我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喂,喂喂,绑轻点。”我对着身边那几个面无表情的亲信说,“你绑得这么紧会影响我血液循环的,小心我告你们虐俘啊。”
大厅中,众弟兄和女子的对峙仍在继续,这充分说明在敌人内部也存在矛盾。
“放箭!”一个堂主把手里的茶碗重重地摔在地上,弓箭手犹豫着没有动。
“堂……堂主,这样会不会伤到帮主啊?”旁边一个身材瘦小的弟兄躬身说道。
“帮主?哪里有帮主?”另一个管后勤的堂主装腔作势地往四周看了看,“兄弟们,里面什么都没有,给我射!”
“哇靠!别射啊!本帮主在里面啊!”我坐在椅子上大喊大叫,一只臭袜子及时地塞进我的嘴里。
嗖嗖嗖……万箭齐发,漫天的箭雨仿佛蚂蝗一般朝屋子中央飞来,几个堂主在刀斧手的护卫下早躲到屏风背后了,完蛋了!本帮主一世英名,马上就要变成一只刺猬供后人缅怀了!
好凄惨啊!我闭上眼睛,屁滚尿流地等待着万箭穿心的感觉。
可是没有,难道已经被秒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
哇!这是?我看见黑衣女子五指张开,手掌呈逆时针旋转,一股看不见的强大气场喷薄而出,时间的流动仿佛停止了,箭雨凝滞在半空中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黑衣女子的灵力显然已经强大到可以控制周遭的时间矢量了。
这样颠覆乾坤倒转日月的窥天之术反噬极大,所以这样的情景没有持续太久,黑衣女子长袖一挥,所有的长箭凌空倒戈,沿着来路以双倍的力道激射回去。
“不——”我吐出臭袜子,拼命地喊道。
可是已经晚了,门外的兄弟无一幸免,被去势霸道的箭雨射得血肉横飞,一片人间地狱的惨象。我的身体猛地一哆嗦,冷汗已经把衣服浸透。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其实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适合强盗这个行业。
“为什么……要杀人?”半晌,我才对眼前这个双手沾满了清风寨兄弟们鲜血的魔女说道。
“呵呵,就算我现在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过今晚。”女子的声音忽然间变得冷酷无比,“这,是他们的命!”
“你胡说!”我对着她拼命地吼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之前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加入什么‘爱牙协会’。”女子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视若无睹,“我的真实身份是冥王手下的死神塔娜特丝。”
“死……死神……”
“是的。”塔娜特丝说着从斗篷下面掏出一把形状诡异的大镰刀,“我不但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死,还知道你,同样命不久矣。”
仿佛刚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众堂主率领仅存的一堆刀斧手抱头鼠窜。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老头、独眼、傻子、瘸腿四个亲信外,连那个自称死神的塔娜特丝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整整一天啊,他奶奶的,不但没人端茶倒水揉肩捶腿,连个说话聊天的人也没有,靠!可把老子闷死了!
“喂!要奸要杀给个痛快话啊!”我坐在椅子上大吵大闹,“你们到底在等什么?”
“天黑。”死神简明扼要地说道,然后,我看见一轮满月缓缓地从东方升起。
“喂,怎么今天还月圆啊?司月大天使加百列干嘛去了?一点都不敬业。”我说这话的时候清晰地看见死神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哈哈,我猜得不错,一听见天使的名字,她也怕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明显还在强词夺理,给了我一个十分牵强的解释。
伴随着月亮的升起,老头他们眼睛里的红光更亮了,好像灯泡一样照得满屋子都是红光。
“我靠!你们这几个王八蛋收敛点!我这里不是红灯区啊!”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一群幸存的弟兄在那里跑来跑去,“不好啦!不好啦!野猪跑啦!”
然而这一次,死神并没有出手制止,她放任发狂的野猪在院子里横冲直撞,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一阵狼嚎撕破了夜晚的天空。
“帮主,你知道为什么冥王会转世成野猪吗?”死神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因为她的一个手下爱上了一个凡世的男子,为他甘愿忍受妊娠分娩之苦而死。冥王为了惩罚这个引诱手下的男人,不惜离开冥界,转入轮回,可惜她身为冥王,杀业太重,只能堕入畜生道。”
“真是奇了怪了。”我在那儿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违规犯戒的手下到处都有,偷嘴吃腥的神仙也不在少数,不就少个跟班嘛,至于吗?难道冥王也和那个男人有一腿?”
“冥王不爱任何人。”死神冷冷地说道,转身朝门外走去。
“喂!就算她转世成猪,也不能胡乱杀人吧!靠!猪不用负责任啊?真是死性不改!”
“她没有乱杀人!因为——”死神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你这什么意思啊?”我微微一愣,死神已经走出门外。
月圆之夜,群狼会集。原来我们都错了,那些受到月引蛊惑的狼群根本就不是来营救这头野猪,它们是被转世冥王身上散发出的黑暗力量吸引而来的。
整整一个晚上,狼群把清风寨围了个水泄不通,满院子围追堵截那头野猪。最后,走投无路的野猪终于冲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片刻的错愕之后,野猪下蹲、低头、助跑,以一个标准的冲刺朝我扑了过来。只听见“咔嚓”一声,斜刺里窜出的一条牛犊大小的野狼凌空扯掉了它的一片皮毛,温热的猪血“噗”的一下洒了我一脸。
丹田里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一团喷薄的小火苗,“嗖”的一下窜了起来。
“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还是醒来了。”我听见死神在外面喃喃地说道。
5.
许多往事翻滚着涌上心头,可是我看不真切,也听不分明。
老头、独眼、傻子、瘸腿忽然迎合着院子里凄厉的狼嚎引吭高歌,他们的肌肉虬结起来,把衣服胀得粉碎,身体渐渐拉长、佝偻,嘴巴长长地伸出来,手指变得尖锐锋利……
“是……是狼人。”我哆嗦着嘴唇念出了这几个字,“王八蛋!我说怎么后院的猪圈老是被偷呢,原来是你们几个监守自盗!”
但是没有人管我,它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屋子中央的野猪身上,冥王身上的黑暗力量所带来的致命**让它们发狂。
“帮主,救命啊!”院子里传来几声凄厉的哀嚎。
奶奶的,关键时刻知道想起我了,早干嘛去了?死神说得没错,没有人能逃得过今晚。想到这里我特后悔,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头野猪带回山寨把狼招来。靠!这帮狼族也真是够狠的,为了得到黑暗力量不惜吃光山头上所有的猪。
透过窗户,我看见死神高高地站在房顶上,冷眼旁观,黑色的斗篷无风自动,长长的镰刀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快出手啊!我在心里喊道,只有你出手,才能制止这一切。
可是她没有。我忽然意识到她的身份——她是死神,她比谁都更渴望冥王身上的黑暗力量,而当冥王和狼族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她便可以渔翁得利。
该死!杀了这么多人,就算她肯以身相许我也不会原谅她了!
月亮缓缓地划过天空,更多的光芒透过窗棂射到我的身上,腹腔中的火苗似乎抖了一下,然后“嘭”的一声炸成熊熊烈火,我惊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肌肉仿佛注了水一样剧烈地膨胀起来。
哇靠!不会吧!我真不是猪哎,往我身上注水是没用的!
身体拉长,脊柱佝偻,手指尖利,身上的绳子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终于“啪”的一声绷断了,我站起身子,头脑忽然一阵眩晕。
记起来了,忽然记起来了,原来我,才是“爱牙协会”的会长,生命中之前的岁月,我是在狼群中度过的,身为狼族,没有什么比爱护自己的牙齿更为重要,老头他们,是来带我回去的。
那一次遭到野猪的袭击后,冥王身上强大的黑暗力量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之前的记忆遭到封印,若不是再一次闻到野猪身上的黑暗之血,我恐怕永远都不会苏醒。
又一阵更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忽然变成一片血红,意识渐渐模糊了,只剩下一丝嗜血的本能,疯狂地追逐着记忆中那股腥甜的味道。
嚎叫,撕咬,杀戮,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有任何含义,一股古老而邪恶的本能主宰了我,我只知道我砸断了一条脊柱,咬碎了一根脖子,又划开了一张肚皮……
“小心哪!”我听见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说道,可是我现在没有分辨语句含义的能力,一转身刺穿了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的胸口。
温热的血洒在脸上,却不再是那种**的血腥,一条纯白色的光柱从伤口激射出来,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一地。体内的力量忽然被抽走了,我膝弯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塔……塔娜特丝……”我茫然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黑色的斗篷片片碎裂,巨大的镰刀拦腰折断,塔娜特丝轻薄的羽衣迎风招展,又一阵光芒闪过,我惊异地发现她的背上竟然长出一双洁白的翅膀,塔娜特丝的身体仿佛受到一股神奇力量的吸引,缓缓地升上天空。
“喂!等一等!”我拼命抱住了她的身体,却被那股巨大力量带得离开了地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塔娜特丝对着我惨然一笑,“其实我……又骗了你……我不是死神……我就是你那天提到的……司月大天使……加百列……”
“大天使?”我的身体恍若雷击一般,难怪最近天象这么古怪,“我靠!你到底搞什么啊,好好的天使不做跑到这里来玩我。”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加百列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在天神那里……看到了我们的姻缘……可惜我是天使你是狼族……光明和黑暗势不两立……所以我趁冥王转世之际……妄图挑起人间的杀戮……以便沾染血腥……堕入黑暗……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死神啊……”
“可是……我怎么会是狼族?”我喃喃地自言自语。
“因为……冥王那个死去的手下……就是曾经的狼王啊。”
“你说什么?”我的手一松,差点从半空掉下来,“我是……老帮主……和狼王——这怎么可能?”
加百列没有说话,一串长长的泪线从眼中飘落出来,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我紧紧地抱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可惜,来得太突然,又走得太匆忙,让我甚至都来不及回味。
好吧,那就这样抱着她,一生一世不分开!这样想着的时候,愤怒的天神降下审判之光,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头顶,我的手忍不住一松,坠落的刹那,我奋力用一只手抓住了加百列的脚,一柱更猛烈的光束从天而降,我瞬间晕了过去。
骄傲的天神不能忍受背叛,更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
再一次浑身酸痛着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是清风寨的弟兄,狼族,还是那头多事的野猪。牛头山飘着细雨,一片狼藉,分不清谁是谁杀的。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加百列扑过来跟我说“小心”的时候,到底是谁在袭击我。
或许,那也并不重要。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成功转型,变成一个商人,觥筹交错,曲意逢迎,小心地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却还是时常回想起清风寨的经历。我总是怀疑,哈迪斯是真的想惩罚那个**手下的男人,还是因为冥王做得太久,厌倦了,也寂寞了。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加百列,我实在想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只能说,神仙的心思,真他奶奶的让人捉摸不透啊!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