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他痛苦地走上大路,一肚子的迷惑不解,只觉得似乎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胸口上。不知不觉中他摇摇头,竟有几滴泪水洒在雪地上。可他不信母亲会死,这时他想的是另一件更大的事。他到了牧师家,坐在厅里等玛丽把露易莎的东西放进一个包里,心里还在想,自己为何这样苦恼。在这座大宅第中,他感到羞愧寒碜,感到自己就像个小听差似的。玛丽同他说话时,他几乎要举手敬礼。

“是个老实人。”玛丽想。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成了治她心病的一剂镇痛药。她是个有身份的人,所以她能赐恩悯人:她所能有的就剩下这点感觉了。她不能没有身份地活在世上。离开某种确定的地位她就无法有自信;不做一个上流妇人,她就无法有自尊。

阿尔弗莱德走到栅栏门前,他再一次感到伤心起来。这时他看到了新的天空景象。他伫立一会儿,望望北斗七星升上了夜空,又望望远处田野上明晃晃的积雪。这时心头的忧伤变得如同肉体的疼痛一般。他紧贴着大门,咬着嘴唇,喃喃着:“妈妈!”悲伤如此深重,割心剜肉般地疼痛,如同母亲的病痛在他身上一阵阵发作,是那样剧烈,几乎令他无法站立住。他不知道这疼痛来自何处,也不知为什么。这与他的思绪无关,几乎与他自身无关。只是这疼痛纠缠着他,他必须屈从于它。他心灵的潮水难以名状地汇成洪流,通向死亡,他被不由自主地裹挟着,思想与意识的碎片被卷进洪水,如一钱不值的东西。波涛涌过,又碎成珠玑,把他载得很远。小伙子醒过闷儿来后,走进屋来,立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屋里的情景似乎教他兴奋了起来。他感到情绪高涨,莫名其妙地开了一通儿玩笑。他坐在母亲病床一边,露易莎坐在另一边,他们似乎都觉得开心。可谁知道呢,夜色中,恐惧正向他们袭来。

阿尔弗莱德吻过母亲就去睡了。脱了一半衣服,他又想起了母亲,立时痛苦像两只手一样紧紧地揪着他的心。他蜷缩在**,好久不能放松自己,以至于他过度疲劳,连起身脱衣的力气都没有,就睡过去了。半夜时分他才醒来,发现自己都冻僵了。这才起身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重又入睡。

差一刻六点时,他醒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他穿上裤子,点燃蜡烛举着进了母亲的房间。他用一只手挡在蜡烛前,以免烛光照在**。

“妈!”他喃喃言道。

“哎。”母亲回答。

停了片刻他又问:“我能去上班吗?”说完他等着回答,心跳得厉害。

“孩子,要是我是你,我就去。”

闻之他的心一沉,很是失望。

“你让我去?”

说着,他遮烛光的手落了下来,烛光立时照在**,借着光亮,他看到露易莎正躺在**看着他。见到灯光,她马上闭了眼睛,把脸半埋进枕头中去,背对着他。他发现她的头发就像闪亮的雾气笼罩着她圆圆的头,两条辫子弯弯曲曲窝在被子里。此情此景颇令他吃了一惊。他伫立着,颇为坚定自信。而露易莎则缩成了一团。他的目光这时与母亲目光相遇了,他让步了,不再自信,不再有主心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