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乱如麻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虽然她的目的,肯定是看顾宗琪的。
不是我习惯地把人想得那么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动力。
我一直觉得花痴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穷则无聊,变则通的那种人,她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花痴这项工程,那时候我正在**看动画片,很有爱的《黑执事》,有爆笑的喜感镜头,关于一个圈养恶魔执事调戏和反调戏的故事。
笑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护士之类的,也没抬头,直到旁边响起脆生生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动画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还勾着看着小帅哥,我“啧啧”了两声,“你来干吗?”
“看你啊,不是说你生病了?”
我笑着摊摊手,“我很好,谢谢观看。”
她站在窗口,把窗户开开来,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着阳光站着,黯淡的阳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层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头来看她,忽然觉得,原来小女孩也长大了。
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是有这样一个妹妹。
她开口说道,“喻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恩?”
“爸爸妈妈从来不管你,而且,你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你有秦之文,有顾宗琪,你说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没有的?”
我看着她没说话,然后我发觉这个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时候我想,你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为什么我现在要待在家里被人看着,我哪里都不能去,跟别人说话妈妈都要盘问半天,你说我活得有什么自由?”
“你还小,妈妈不放心你。”
“那时候你也跟我一样大,为什么你一个人就去了德国?”
我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他们比较爱你,我嘛,他们不怎么管我,所以离得越远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见喻璐紧紧地咬住嘴唇,死死地看着我,“可是!可是我要他们那么多爱干什么,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很烦了,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为我着想,为什么要限制我,为什么要管束我。”
“那你想变成我这样?”我撑了坐起来,很平静地问道。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想!”
我笑笑,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们姐妹两个互相羡慕各自的生活,却都不知道其后的艰难,我只是很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你不可能变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你,想再多也没有用。”
我想了想又警告她,“还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时候,有人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顾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走到窗子边,顺手把窗户关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温,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时间,我看见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滞。
然后他走到我床边,迅速用额头靠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刚才有些发热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不会是创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脸,他这样亲昵的一靠,好像温度又高了,我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顺便路过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地对喻璐笑道,“你姐姐没事,只是阑尾切除这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还有精神看动画片呢,这么大人了。”
我不满地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过来看高达seed的,还说我幼稚!”
“我才没担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头扭到一边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里的空调,静静地摆动着扇叶,狂风吹打窗棂,叮叮咚咚不安地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复杂。
“顾宗琪,我是不是拥有太多的东西了?”
拥有太多太好的东西,万一留不住,全数在生命中消失,就像是一条流过翠绿草地的河流,刹那间花朵凋零,鸟儿纷飞,河流干涸,生命瞬间变成荒漠。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会对痛苦更加地惶恐和畏惧。
他说,“不会,该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地蜷起来,然后在掌心上轻轻地掐下去,每每顾宗琪欲言又止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默默地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平静地反问我,“你觉得呢?”
这么温馨的瞬间,我的思维居然诡异的出轨了,看到顾宗琪就想到有爱的黑执事,别扭的小少爷和老是歪楼的管家,那些暧昧的场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
于是我预期的煽情效果,无疾而终。
恰巧我看到最后的结局,管家和小少爷,温柔地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地抱头大笑。
住院的日子无聊丛生,就像是湿润的沼泽上生长的蘑菇,都快发霉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压榨顾宗琪的好方法,就是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神经外科小故事的翻译,这件事只能我一个人分担了,因为纵观整个英语专业,没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肿,纵隔是什么玩意。
他就是免费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还可靠。
我会在做笔译的时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样的平和而俊逸的侧脸,现在就在我旁边,不是那个穿白大褂的顾医生,只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边。
“这句话,怎么翻译?”
我接过来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诗的其中一句话吧,欢乐往往像一个过客,疼痛则残酷地紧缠我们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会不会肠子从那个小孔里面滑出来,连身子都不敢翻。”
顾宗琪笑起来,“没事,别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
“后天,看你的恢复情况。”
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医院,真是无聊的地方,总是有生死,总是有病痛,总是有忙碌,总是一片白色的,墙壁,床单,病号服,还是白大褂,顾宗琪,为什么你要学医?”
“就是想学,所以没想太多的理由。”
“后悔过么?”
他浅浅笑意,“没有,怎么问起来这个了?”
“只是觉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么大的压力面前,所以会问问,有没有让你觉得很无奈很挫败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么?”
他嘴角轻轻地抿起来,“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会觉得很难过,更难过的时候,是自己无法插手,任其发展的时候。”
“是绝症吗?”
“不仅仅是绝症,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病情。”
“比如?”
顾宗琪轻轻地把书合上,笑起来,“小丫头该睡觉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别老是待在病房里看那些动画片。”
“问你话呢?什么病情啊?”
手边的灯悄然地熄灭,空调的遥控灯,浅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看得格外地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灯光,落在门缝间,流沙一样地铺在床下,空调的暖风吹起窗帘。
“晚安,夕夕。”
额头上倏然的一吻,凉凉的有些薄荷的质感,我诧异之间,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凉香味,一时觉得似曾相识,发呆之时他已然抽身离开。
只有香甜的吻,像暗夜里的缓缓盛开的夜来香,一丝一缕的清透出若有若无的思念和缠绵,好像是曾经唇齿留香的,触感和爱恋。
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天清亮了许多,没有堆积的云层,点点滴滴地散布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间,流光飞舞,冬日难得的宁静。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顾宗琪不在医生办公室,大概是去上课了,他的书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乱,我顺手把整理好。
只是觉得他的书里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类似于干花的香味。
正在诧异呢,一翻开就看见一张书签,凑上去闻闻果然是那种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个人塞进书里的,居然用那么**的味道。
一缕阳光悄悄地溜进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么久了,还是没有浮上水面,仔细地回忆起来,能记起的事情间好像没有任何的断裂和空白。
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我踩在时间的桥廊里,周围都是迷雾,还有连光都透不过的幻觉。
这样的感觉令我讨厌,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医院门诊的高楼上,漂浮着一层未化开的薄雾,缥缈虚幻,我一节一节地从桥二走下来,走到内科楼的后院的草坪上。
也许是手术后的体力还没恢复,走了两步我就走不动了,找了块地坐下来,还没坐稳,后面就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喻夕,起来,地下很湿。”
“累了,不想动。”
高伊晨师兄站在我旁边,我抬头仰视他,刺眼的阳光之下,他没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来,向我伸出手,“起来,听话。”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怎么没上班?”
“这几天出去学习的,怎么样,身体还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做手术了?”
“打电话给你是顾宗琪接的,怎么,终于名正言顺地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声,“你们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顾宗琪以前就是那种关系,还跟我说什么之前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起来,“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一点,喻夕,有段时间的你的记忆会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实那时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么呢?”
我看什么呢,我只是看见内科楼高高的楼上,有一个人影在攒动,然后灰蓝天际薄雾之间,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窗户边缘挣脱而下。
电光石火之间,在我的眼前,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的几十分之一秒,尘埃被宣扬起来,水泥地面上重重的一声闷响,碎石溅起来。
血,慢慢地从那个人身体下,流出来,仿佛是恶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瞬间,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我只是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满眼,都是红色,暗红色,好像我身体的某处,那股无法抑制的红色也要涌出来。
忽然,身子被狠狠地拉过来,高伊晨师兄的手臂,还有他紧紧地扣住我的脖颈,把我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我只是觉得冷,遍体生寒,心,揪成一条线,几乎快要没有了呼吸。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没事,没事……”可是他的声音那么远,那么轻缈,没有一丝的力度,我只是听见周围还有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像是金属的鸣杂音。
一切变得扭曲地灰暗,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我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高伊晨师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点温度,没有身体的温暖,没有依靠和呵护,而这样安心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有过。
不是他给的,是顾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顾宗琪,我要……顾宗琪……”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部分,轰然倒地,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拼凑。
高伊晨师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得发抖,明明是艳阳万里的暖冬,眼前的阳光,好似缕缕纠缠的丝线,割裂我的视线,慢慢地晕染上那层暗红的血色。
连空气中都是铁锈的甜腥味,冰凉地渗透到我的心里。
“夕夕,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温度随着玻璃传来,我的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知觉,可是心底还是冰凉的一片,我问,“高伊晨师兄,顾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时间,“临床医学概论,大概要九点半才能下课,还有一个小时。”
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透来,我的身上暖暖的一片,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单上,忽然间很多过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地把麻木的心脏再次唤醒。
那些已经刻意地被我遗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旧盒子里,让我不忍心触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间的回忆,在异国他乡,遭遇的一切。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见到有人在我眼前坠入地狱,第二次见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失控地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泪,哭尽了也燃尽了。
德国是一个冷漠的国家,有大堆的可怜的留学生,那些高中都未毕业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学校里,表面上如此的光鲜其实那里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中国人。
我和秦之文就认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区的一家学校念书,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我还记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翘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样的可爱。
她喜欢秦之文,有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飞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场雪,大家约好去外面吃饭,我刚考完试,发挥得很糟糕,惴惴不安心里总是想着交钱补考的难过,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秦之文也没有勉强我,我发脾气他也只是好气地哄我,于是一场聚会有点不欢而散地结束了,而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子中途离席时候异样的表情。
留学生是一个很淡漠的群体,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离也渐渐麻木了我们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地一样散了,然后男生会一贯地送女生回学校。
那一路,我们走得太久了,好像一辈子说不完的话,都在说,从国内的小吃讲到血型星座,那个女生兴致高昂,那时候雪花簌簌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学校后,她站在楼梯间踌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地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么话改天吧。”
然后我们就告辞了,刚走了不到一百米远,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后来我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操着德国东部口音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刚刚从建筑工地上认识不久的德国建筑工人,她厚重的羽绒衫下是被虐待的伤痕。
而且她家庭,那时候已经不能负担她在德国的花费,她却又不愿意回国。
我依稀地记起,那时候我一直抱着秦之文,死死不肯松手,梦境里总是会出现那一幕,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那部名叫《红线》的日剧,自闭抑郁的女生从楼上纵身跳下的那一幕时候,冷汗涔涔地爬满了整个脊背。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回国内读高中,秦之文在德国完成了学业,被送到瑞士念了大学。
好像我的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么的无足轻重,在我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欢乐的姿态,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因为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回忆起来更加痛得刺骨。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光里,回想着那一幕,死亡曾经那么接近我的身体。
走廊上护士议论纷纷,但是我的耳膜中一片近乎虚妄的茫然,什么也听不见,我努力地稳定声线问高伊晨师兄,“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么?”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高伊晨师兄,你知道吗,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楼……”
“别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地活下去,有人却想早点解脱,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地逼近,我抬头一看,是顾宗琪,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喻夕,你怎么了?”
“早上有人跳楼,恰好被我们看到了,你看她这样很吓人的,快劝劝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悄悄地关起来,留下我和顾宗琪独处的空间。
顾宗琪走过来,抚起我额头上的刘海,定定地看进我的眼里,“夕夕,没事,早上事情我回来时候听说了,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趁护士不在的时候跳下去了,没关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僵硬和麻木一点点地消失,我张了嘴,轻轻地说,“顾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地消失,没有预兆一样,生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地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会当我还存在,还是已经是一个逝去的影子,如果终究要死亡,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顾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海绵或者细软的沙滩,承载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处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爱,所以向他索要的爱,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补心中的恐惧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爱,后半生,必然索要得太多。
而现在的我,并不去想那些爱和遗憾,只是需要亲近和温暖,来自身体发肤的依恋和从肌肤相亲中汲取的温暖。
于是我轻轻地咬住顾宗琪的唇角,慢慢地在其间描绘,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狠狠地吻下去,或是用身体来印证我的害怕。
还有即将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来挽留,或是转移悲伤。
他的嘴唇还是水果糖般的柔软,可是我尝不出那种清新的香甜,我的手从他的腰际慢慢地滑上去,很温暖,甚至是滋润的藤蔓,有柔软的枝叶和强韧的骄傲。
他的呼吸变得很紊乱,很急促,身子紧紧地贴合着我的,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都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这次挑逗,我并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有心灵的渴求。
用身体的相触相亲,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情绪,苦苦压抑的欲望和某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他衬衫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细致的锁骨,我轻轻地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有些情动,但是远远不够那种情欲。
他扳过我的身子,推开我的缠绕,压抑而沉闷地喘息,“夕夕,别闹了。”
我的手,紧紧地被顾宗琪抓在手里,手腕牢牢地扣着,动弹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复平时的那种冷静和淡然,像是热切的霞光,晕染的浓浓的欲望。
我悄悄地贴在他耳朵边,问道,“顾宗琪,你不要我吗?”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松了松,我又问,“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你想要,为什么还要拒绝,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薄凉的空气慢慢地侵蚀过来,我们之间的那种欲望的气息被渐渐地打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被他松开,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说,“夕夕,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亮泽,氤氲褪去,“我不要这样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如此轻率地接近我。”
“哪有什么关系吗?”
“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遗忘痛苦……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真的很残忍。”
忽然,我眼泪就夺眶而出,汹涌波涛。
“对不起,我只是,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一脸的不甘心,我会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记忆的空缺,已经让我不能想起和顾宗琪的过去,他的身体熟悉我的气息,那么之前,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闭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带着他的气息,那片记忆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拼凑不齐。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乐就有痛苦,夕夕,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你身边,谁也不会离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小心地离开,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哐当”一下,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干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很平静的把门关起来,他声音从房门那边低低的传来,“小顾,阑尾手术之后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这是医嘱。”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地反驳。
“没有就穿好衣服出来!”
我脸上一红,慌忙地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对顾宗琪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闷坏了吧,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陈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办公室好吧?”
“恩,好。”
然后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干爸站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妈大闹了一场,说是要出国。”
“她说要去哪里?”
“德国。”
我笑起来,“德国啊,她去那里想干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楼自杀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地躲避德国警察的;公开殴打德国校方人员的;被德国警察遣送回国的;在夜总会跳**的……太多了。”
“还有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建筑工地上的德国人的。”
我惊异地抬头,电梯口站一个人影,“小蚊子?你怎么来了?”
我干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眼神,看错了吧?”
光影之中那个人轮廓不是特别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地向我走来,眉眼之间像极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圆润了许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飞,身高都和秦之文无异,若是不熟悉,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秦之文的二哥,伦理上的,却不是法律上的。
我只见过一次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国前,那个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雾朦胧的一片,傍晚来临得特别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四射的,黄色的灯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没了一样,悄然无声。
车辆的声音慢慢地逼近,院子里房门吱呀一声响,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扒着窗户看过去,黑色的伞下,几个人影在地面上攒动,我一个没留神,“啪”一下的把滚烫的水杯撒了,热水飞溅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来。
秦之文闻声推门进来,看到我这样,哭笑不得,“你干吗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点冰块给你敷敷?”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小保姆急匆匆地跑上楼来,“之文,爷爷让你去他的书房。”
他“哦”了一声,“夕夕把手烫了,给她用凉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他走了两步又转身叮嘱道:“夕夕,你乖点,别再乱碰东西了。”
可是秦之文好久都没出来,天已经大黑了,外面的景致已经彻底地融入到黑夜中,老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可是迟迟也没有人喊吃饭。
我按捺不住悄悄地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两个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应该还要比他大一些,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我却一时间惊呆了。
那个稍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去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就傻傻地看了他们一会,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呆地坐着。
屋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一切声响好像被淹没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弥漫了一团黑烟朦胧的迷雾,一丝丝地覆绕我的感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嘈杂起来,我飞奔了出去,我看见一对夫妻站在客厅里,那个男人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爷爷也走出来,秦之文跟在最后,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上心。
他们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门口没有跟出去,忽然那个较小的男生转身跑了回来,伸出手迅速地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后又跑入雨帘里,接着车灯一闪,一行人平静地消失。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蚊子,他们是谁?”
秦之文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满腹心思的样子,他不回答我,我只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干吗不理我,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沉默了好一会,他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亲生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就这么简单。”
“他们……他们现在回来认你了?”我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那个是你的哥哥吗?跟你长得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们回去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中雨水的潮湿开始泛滥,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有种沙哑的潮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垂死鸟儿的鸣叫。
“夕夕,不是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国去。”
他的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在手心中,手腕搭在冰冷的茶几上,微微地发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德国好不好?”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那是我们第一见到他的家人,一个丢弃掉多余孩子的家长,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钞票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补偿。
后来的一次是在国际机场的时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后,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被留下的是我,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二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街机店玩游戏,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们——爸爸妈妈不知道的时候。”
“夕夕,跟二哥打个招呼吧,也许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了。”
这是我第四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姿,他走到我面前问我:“看清楚了吗?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点点头,有一丝的尴尬,“二哥,你好。”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只是阑尾炎,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他最近有事忙得很,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深究,他笑着对我干爸说,“陈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么时候方便?”
我干爸点点头,转头对我说,“你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估计你家都快炸开锅了。”
我“哼”了一声,“又不关我事。”
“呀,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顾宗琪吧,记住别做剧烈运动啊,我就知道年轻人冲动点,哎呀,你瞪我干什么,我走了走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二哥,他那双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好像是在深究什么,我本能地感到一丝的不安和惶恐。
“喻夕,祝你早日恢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