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乱如麻02

医生办公室里有轮转实习的医学生拿着照相机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诱的招数都用上了,几个住院医师死活不要,“干吗着,拍我想干吗着?”

“帅嘛,当然拍咯,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点。”

“我怕你拍了之后拿出去把人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拍了早上那个跳楼的现场,你们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过去,顾宗琪走过来跟我说:“他们太闹了,一时半会消停不下来,别待在这里,对了,陈教授找你什么事情?”

“关于喻璐的,他说喻璐闹着要出国。”

“你怎么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种留学生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可是,我又不想劝她,省得好心当作驴肝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忽然转过身来,笑道:“顾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执着的生物,有着最隐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会让我想到《天龙八部》中的那个阿紫。我很讨厌阿紫,也很讨厌她叫乔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地一转,“因为阿紫是一个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乔峰身边把他给感化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顾宗琪坦坦****地看着我,“喻璐只是喻璐。”

“我也觉得她只是喻璐而已,对了,顾宗琪,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好久没去上课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还有下午茶的读书会,我都缺了好几次了。”

“好吧,今天给你开检查单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醒来后脑子里混沌一片,迷迷糊糊看到门口站一群人,我一个激灵跳下去,看见普外的主任站在对面病房门口,摇摇头走了,剩下一干医生和病人家属。

那个老头子,站在病床旁边默默地收拾东西,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被冰冻过一样,顾宗琪看到我站在一边走过来,“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床的病人,“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这下我才意识到顾宗琪这几天几乎是透支地工作,几乎没回家,每天都在医院守着我。

“出去跟你说。”

“胆囊癌的病人,腹腔广泛转移,前几天做开腹探查,癌组织不知为什么形态就像豆腐花一样,腹腔里根本是一塌糊涂,没法开了,于是只能再把缝上。”

“快不行了?”

“恩,离去也就一时半会了。”

我想了想说道:“顾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为什么?”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个夜班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值班总了,而且你的精神那么差,你现在上手术台时候我都怕你会晕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

“顾宗琪,不许逞强,晚上你早点回去,再说我身体都好了,在住在医院最后一个晚上了,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他还未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顾宗琪连忙跑过去,我也跟着看热闹,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儿,老人想把尸体拉到家里去埋了,因为农村里有这个风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面的。

老人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平平静静地,甚至是冷漠地看了医生们一眼,然后低着头呼啦呼啦地收拾东西,塞了点钱给120,假装急救,把那具已经逝去的身体抬上车,行尸走肉般地离开,实习医生们就站在一旁,谁也没说一句话。

一瞬间,那个床位又空了下来,白色的寂静重新包围了那个房间。

忽然间,我觉得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尘埃。

上帝坐在高处俯视众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叶归根,有人哀怨,有人欢喜,有人解脱,有人心酸。

对于高处的人,一切是那么平和自然地发生,对于一粒尘埃来说,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缘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点,能够平静地直视生死,直视别离,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点,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缅怀。

想起冰心的一句话:博爱的极端,反成淡漠。

于是我站在空****的走廊里,在流淌的空气中,对着顾宗琪笑了笑。

晚上的时候,天边悄悄地飘起了小雨,医生办公室一如既往地传来一股鱼香茄子的味道,推开窗户把病房里乱糟糟的空气疏散出去,我看到大街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水光涟漪。

“夕夕,我回家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顾宗琪穿着便装站在门口,连忙走过去问,“下雨了,有没有伞?”

“没事,只是小雨,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很舍不得他离开我,好像他的存在就是给予我的生存的空间,可是还是违心地说道:“顾宗琪,回家给我发信息,不要再忙论文了,早点休息,还有明天早上接我出院。”

“恩,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的,在顾宗琪身边,我就会感到特别的温暖,一旦远离了他,身体上的温度就会慢慢地冷去,他给予我的还有莫名的安定,因为过去的空白好似一面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过,摸上去是冰冷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走到电梯口,我还呆呆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无奈,隔了好远又走回来,摸摸我的头发,“怎么了?发什么呆了?”

“没没,没什么……”

他笑笑,“你看你又别扭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皱了眉,“顾宗琪,好像我挺怕医院似的,总是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那我还是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了。”

我摇摇头,毫无力度地瞪他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很烦唉,要走快走了,电梯都来了,你还不走啊,快走快走!”

“知道了。”他拨开我的刘海,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角,“回去打电话给你。”

“好,知道了。”

晚上时候,高伊晨师兄来看我,那时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O型人说明书》,里面说我喜欢“大众情人”——“有固定的恋人还是会心猿意马,但是绝对不会实质性的出轨,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上午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晚上又变得那么灿烂。”

“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师兄,你是什么血型的?”

“B型。”

“没有,我这里没这本书,你看看这书上说我的性格准不准——基本上容易一见钟情,曾经纳闷,为什么会迷恋上那家伙,好准啊!”

“我看这个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来很大度,其实是个醋坛子。”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我本来就很大度。”

“切,你装的蒙谁的。”高伊晨师兄微微笑起来,“喻夕,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还记得不?”

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医学院什么晚会上面吧,是不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很**的样子吧,那时候你都毕业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习,还能记得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教三的阶梯教室。”

我努力地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终于隐隐约约地想起几年前的圣诞节,那时候五大学院联谊的圣诞晚会,我没去,陪童若阡在自习室里看书。

那是最无聊的圣诞夜,大英的四六级刚考过,自习室寥寥几个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边,看他埋在书里专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挫败,于是我悄悄地站起来走出教室。

天边耀眼的霓虹灯铺满了节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我忽然觉得很懊丧,觉得自己没出息得厉害,无怨无悔地陪在自己所谓男朋友身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那么残忍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着想着,我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有人的脚步慢慢地逼近,我转头一看是童若阡,“怎么了,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那双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样,灯光下他的脸庞就像是月华一般的皎洁,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轻轻地说道,“夕夕,圣诞礼物。”

猝不及防地吻下来。

记忆中的初吻,一点都没有那么童话和美好,只是被动地接受,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是真的不够爱这个人,只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而已。

“想起来吧,哈哈,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子躲在教学楼下面悄悄地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脸就红了,“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干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师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轻佻的神态里有不同以往的认真,“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嘛。”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原则?”

“错了,要是我喜欢一个女生,只要她没结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谁去顾忌那么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这是解释么?”

“不是,只是受伤之后稍微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间浓重的黑色,又转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个师兄算了,开开玩笑,没心没肺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

他笑起来,“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对人没有喜好偏见,其实内心翻滚喜恶的暴风雨,虽然讨厌,还是可以草草的碰了个面,不过遇到那种怎么看都烦的家伙,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会吧,你这么了解我……”

“刚才顺眼看了一下,你这本什么血型书,顺口就说出来,我过目不忘的你别太崇拜我,别给顾宗琪戴绿帽子,嘿,手机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岗来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刚走了两步,又嬉笑地回来,“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顾宗琪不在,没有了温暖的怀抱,让我来友情赞助吧。”

“呸!”

“怎么了?这么迟才接电话?”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气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没事啊,刚才高伊晨师兄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对了你回家了吗?”

“刚到,说什么了?”

“书,我们刚才在说一本很有趣的书,顾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

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小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我笑起来,“果然,看你那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踏实的样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欢上对方,就会想去结婚,反正恋爱到最后都是结婚,顾宗琪,你是这样的?”

“恩?……夕夕,我……”

就听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音,顾宗琪声音很无奈地传来,“夕夕,你别突然冒出这么意外的话……”

我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心情突然大好,这样的顾宗琪,基本就是默认了,我决定老实一点不再去调戏他了,“我瞎说的嘛,好了,你赶快做饭吧。”

然后我就飞快地把手机按掉了,心里偷偷地窃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地拥抱起这个安静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压在天际,我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明灯,在黑夜里微微泛着红光,我隐约地觉得也许冬雪会不期而至。

又跟顾宗琪闲扯了几句话,连再见都说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放下电话,心里笑自己的痴傻,但是满满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腾。

可是总是有很多谜底,藏在生活的镜子之后,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却没有勇气把真相砸碎打开,因为顾宗琪说,夕夕,你要是现在很幸福,何必在乎过去的回忆。

那夜,我做了很多诡异的梦,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跑道上面跑步,散发焦躁的塑胶气味的操场上,忽然就变成了满地的雪花,那条路那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耳边有一声啜泣声,很轻,像是一片落花飘洒到流水里,但是很快地消失,好像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吓得从**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的门被吹开一个很小的缝,橘色的光芒从细缝中溜了进来,连带那些飞腾的细小灰尘,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开灯,随意地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对门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跟我一般大的,似乎还要比我小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人在医院里哭得那么伤心,眼泪已经是某种廉价的**,没有任何阻拦地从眼睛里倾泻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泪眼朦胧地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冷漠地走过,可是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小声地问道,“别哭了,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本能,还是同情,我也说不清楚。

她接过我的纸巾,深深地把脸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身体上的温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时候,她说,“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吗,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还在我身边好好的,跟我们的朋友出去吃饭。”

她的声音已经不是声音,仿佛是胸腔里的呜咽,硬生生地被逼出,到空气中,一激就碎了。

“他骗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说,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怎么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然后蹲在地上,长发缠绕在手臂上,隐隐地我听到那股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哀伤得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地看着她,无能为力。

忽然,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个女生站起来,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我惊诧地发现,她一丝眼泪都没有了,而且她的嘴角边,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明快,“我在。”

“我在问医生一点情况,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醒来就能看到。”

那边翻腾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压抑声传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些临终被绝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时候镇痛的药物失效了,都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才是唯一的归宿。

转过身她却又哭出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没有任何褶皱的墙面,越抓越紧。

我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纷纷地撞击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惨白的色泽铺天盖地。

记忆的匣子,好像其中某个螺丝钉“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发出惨淡而清脆的音质,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可是,我茫然地等待真相的出现,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着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坐在窗口看雪花飘落,仿佛这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早上的时候,我是被人迷迷糊糊地摇醒的,刚睁开眼就对上顾宗琪深深皱起的眉头,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事,昨晚看雪看得忘记了。”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

那女孩子悲怆的脸,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连忙问顾宗琪,“我对面那个病房,是不是住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么了?”

“没有救了吗?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是能化疗放疗,还是药物?”

顾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尽,浓浓的焦虑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么了?你听我说,那个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现在转移已经回天乏术了。”

“怎么了,昨晚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东西,但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子被紧紧地搂住,我的恐惧那么深,连我都觉得顾宗琪在发抖,他的怀抱那么紧,骨头相撞发出轻微的怆声,他安抚我,“没事,没事,过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因为早上宿舍没有热水,所以我回到了顾宗琪家里。

路上一片洁白,整个城市好像是一个巨大医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惧覆盖住,暗示我有一些事情曾经被这样汹涌的大雪覆盖,等雪花融尽化成流水的时候,那些尘封的记忆才会慢慢地浮现,他们在我的记忆中,睁开那双眼睛,冲着我狡黠地一笑。

于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时我已经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后来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温柔而坚定地陪伴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顾宗琪,我曾经问你,说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静年华中,在空白记忆的深处,我记得你给我递过来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张扬的黄色,舒展的枝叶。

后来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

一如那些年华中,你给我的守候。

氤氲的蒸汽中,看着镜子前的那个模糊的自己,忽然间我泪流满面。

那些逝去的记忆,终于在这片大雪中慢慢安静地回归,在那段深埋的伤痛之后,在我不愿意正视的惨剧之后,他的爱,在我的梦中,和现实中,绵长而悠远,飞成诗句。

于是我的寂静流年遍开花。

那么,秦之文,我也应该把你忘记,对不起,我爱你。

像爱自己一样爱你,像亲人一样爱你,可惜,不是像爱爱人,那样爱你。

那么,便是需要遗忘的时候。

我抹了抹哭红的眼睛,胡乱的擦了一下身子,换上新的睡衣,镜子里的雾气慢慢的褪去,我的脸慢慢的呈现出来,还是原来那个喻夕。

眼帘下淡淡的阴影,提醒我昨夜的噩梦,还有许久以前的空白,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只是,知道那样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静,一场太过美丽的美梦消融之后,只是遗憾。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那样的噩耗。

而只是自己,本能地抗拒而已。

我满腹心思地走出去,抬起头看见客厅的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摆得整齐好看的小菜,才觉得肚子里空空的,顾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觉。”

我接过筷子,尝了一口,总是吃医院的营养餐,味蕾都没有了知觉,白粥熬得细滑浓软,热度正正好,那股热量从心底蒸腾而上,舒缓了身体的每个细节。

我吃完后,他取来毛巾给我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他的手轻轻地按住我的发辫,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头发呵护在手心似的那种感觉,我心下一动,整个人几乎僵在那里。

我这么多年的时光,是由冰冷和坚韧砌起来的堡垒,任何一点温度都不能侵入。

有一种人,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的,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痴傻,心底,是怎么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面上看去平和,内心却又是一个光景。

那时候用孩童的懵懂眼睛攫取的创伤累积起来,于是心底渐渐筑起冷漠和孤独。

曾经认为一个人不过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独,两个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拥挤,性子中已经慢慢地侵入某种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说能够把这层冷漠的外表揭开的,只有暖阳。

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北风和太阳打赌,谁能把人们身上厚厚的棉衣揭开,北风卯足了劲去吹,人们只是把衣裳裹得更加地严实,太阳把温暖投向大地,人们纷纷地脱下厚重的棉衣,欢呼着春天的到来。

北风就好似那些伤害,只会让人越来越防备,而太阳就是生命中的温暖,冬日的冰雪覆盖再坚实,也会被消融成纯净的水滴,那些好,那些爱,浸润了心脏,于是爱意滋长。

可是,顾宗琪对我好的那时候我并不见得对他好,事实上,我能记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还有无边无际的茫然,以及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跟他在一起”。

或许是贪恋上他身上的温暖,每当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边的时候,看他有一丝的起色的时候,在他安睡的时候,就会疲倦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睡在医生休息室。

白色的光,在眼前幻灭,还有那个男人的影子,闭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怕他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会让我想哭。

一切都是我任性地搞砸了,然后再任性地纠缠着顾宗琪,最后再任性地把他给忘记,那段连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经历,被我任性地锁进了记忆的匣子里。

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发丝之间还有一丝的艰涩,我头一偏,那缕头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他冲着我笑笑,“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悄悄地贴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际的一缕缕长发,横七竖八地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星星点点的水珠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全数落到他浅色的衬衫上,很快就晕染了一大片。

很有恶作剧的快乐。

“这边还没擦呢,夕夕,别闹了,不擦干你会头痛的。”

“不要。”

他坐了正,然后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这个小‘扭’扣,别动,衣服上都是水,唉,别甩了。”

“这样才好玩嘛。”

“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开始皮闹了。”

我伸出手搂住顾宗琪,问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欢跟你皮闹?”

“不是,那时候你,懒都懒得理我。”

“骗人!”

“好了,好了,我骗你的,夕夕,我去换件衣服,袖子这边都是水,很凉的。”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我骤然地吻住,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那一瞬间,脑中只有一个这么念头。

“顾宗琪,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你在那些无望的岁月中给我的守候,让我醒来的第一眼就能够深深地爱上你,想你微微的翘起嘴角叫我“小‘扭’扣”,想你很多,都不及亲吻和拥抱的万分之一。

这场暧昧是我悄悄挑逗起来的,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原本是我轻咬的啃噬,像是到处索取甜蜜糖果的小孩子那种的亲昵。

可是后来却慢慢的,他的吻,滚烫炙热,气息潮湿得像是清晨时候浸润在薄雾的植物,慢慢地在晨光中舒展开来,然后用独特的气息,让身体中某种欲念悄悄地浮现,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我的呼吸全数被他夺去,脑袋因为缺氧变得一片混沌。

唇齿之间,好像是水果糖的气味,带着薄荷的幽香,白粥的那股香浓的甜馨从唇舌之间涌出来,我一直觉得顾宗琪的吻是甜的,事实上,确实就是这样。

隐约中想起我们俩的初次,即使是这个看遍人体系统解剖学、局部解剖学和妇产科学的男人,动作那么生涩,那次我疼得大喊,“顾宗琪,我要利多卡因盐酸凝胶啊,你给我先开点过来。”

他紧张的汗水,全数落在我的手臂上,湿滑润腻。

想到这里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来,引得他离开我的脸庞,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淘气!专心点。”然后又是深深地一吻。

身体会有自然的反应,终于明白那股莫名亲近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肌肤之亲的痕迹,即使在记忆被遗忘之后,还是留有深深的刻痕。

原来用一种方式遗忘,终究会用另一种方式记起的。

他的动作很轻柔,脖颈上被轻轻的啃噬过,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热的痕迹,皮肤骤然的一凉,我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来,并没有预期中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了很多的期许,我悄悄的附在他耳边挑逗,细数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他紊乱的呼吸,“啧啧,顾宗琪,我好像是第一看到你这样,这么欲求不满……”

一瞬间,他的脸居然诡异地红了,随即我感到床深深地一沉,他的吻缠绵地落在我的嘴唇上,耳垂边,我的脸颊上染上一层不自觉的红潮,顺着锁骨一直蔓延而下,只是觉得热,燥热而又燎原,和他那双探索的手一起,在昏暗的晨光中,悄然地绽放。

早上做这类事情,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老的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他的脸,落在薄薄光晕里,线条柔和,眼梢微微斜飞,眼眸中是浓深的化不开的爱恋和情欲,有些像是广告里的巧克力酱,甜到让人无法自拔,并且心甘情愿。

肌肤和肌肤大片的贴合,我感到身体在他手下舒展开来,像是在土壤中迅速生长的藤蔓,攀到一面朝阳的墙上,于是生生世世就要纠结在一起,肌肤之间滑腻的触感,在光天化日下的水色亮光中,微微地泛出海边沙滩贝壳的白亮。

身体被这星星点点的火花激起来的是难忘的疼痛和喜悦,仿佛通过这样的交换,生命就可以牢牢地嵌合在一起,可是怎么也不够,也不够近,身体的贴合,无论如何都不够近。

若是灵魂可以契合,我情愿,用半晌的神智去交换。

身体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血液在身体中四处的奔涌,唯独脑中一片的空白,他动作很温柔,一点一点的试探然后坚定的占有,好像一并连灵魂也牢牢的抓住。

这次的体验和记忆中相似,但是又不同,我很累,累到手臂重重地垂在床沿,但是意志是清醒的,头脑因为缺氧而无法思考,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是随即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沉醉中眼前有星星点点飞翔的光线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猛烈得有些幻灭,好像是秋日斜阳下的烈火,什么都燃尽了。

最后的所有的光芒都跌落在他的眼睛里,细碎的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层浪,每一层都是惊涛骇浪、汹涌波涛,于是爱意缠绵幻灭。

好像是做了很长的梦,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被子和枕头松软馨香,还有顾宗琪身上熟悉的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味。

我睁开眼睛,忽然倦意都没有了,脑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海中成型,顾宗琪没有注意到我忽然明亮的眸子,而我却小心翼翼地又眯起眼睛。

“顾宗琪,你早上没有班么?”

他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等下就去,不是你个小‘扭’扣……”

要是平时我一定会缠着他留他好久,可是现在我巴不得他快点离开,我撑起身子,抱膝坐起来,“不是我的错,好了,你快去吧,不然你们主任又要说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你是赶我走的吗?”

“是啊!我都是为了病人着想的。”

他起身换衣服,我趴在床沿,手下悄悄地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外衣上,勾出手机,然后很小心用尽所有的力气地按下,“我要见你,二哥,我都记起来了。”

发送到秦之文的号码上。

顾宗琪穿戴好了,然后忽然他转过身来,从床头的柜子里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愣了一下,想起来了,那枚曾经让我记挂了很久的戒指,其实跟我的是一对。

那我的,是不是就在这里面。

可是我却不能告诉顾宗琪,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只好傻愣愣地看着他把那枚素净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这是我的?以前的?”

他点点头回答,“恩。”

素白的银色在手指上闪耀,平和而安宁的光泽,我问,“那你的呢?”

他掏出钱包,小心地打开里面的夹层,那枚男款的戒指就在里面,他跟解释道,“夕夕你知道我们上班不准带这些,所以只好放这里了。”

“你一直都放着?”

“恩。”

“以后也一直放着么?”

“恩。”

“顾宗琪,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一瞬间,他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悄悄地扭过头去,掩饰一些什么,“夕夕,我去上班了。”

我应了一声,把脸颊贴在他的颈侧,他轻轻地吻了我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我们明明在一起,却让我突然觉得心慌而悲伤。

门轻轻地被关上,屋子里半晌的寂静,然后手机的屏幕忽然亮起来,“你醒了吗,康复得不错,喻夕,你要见我吗,我在秦之文的家里,你过来吧。”

“其实,我早就想用二哥的身份见见你了。”

穿好衣服,我打车去秦之文的家里,太熟悉的地方,以至于那些回忆排山倒海地涌出来,身体的每处都在熟悉的气息中疼痛得难忍,压抑却没有眼泪可以宣泄。

我几乎是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打开门锁,对我来说那是握着遗忘的锁匙,然后用手去触碰心底的痛楚,触摸内心的禁地。

满屋的白光扑面而来,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交错的光影之下,秦之文瘦瘦的肩膀,眉眼有些肆意的料峭,笑着对我说,“夕夕,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错过了那么久,逃避了那么久,我终于站在这里。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的窗户都大开,冷风飕飕地把茶几上的几张纸吹得翩然而起,墙壁是白色的,沙发也是白色的,我好像身处在一个白色的天堂。

却没有天使的救赎,只是一地的寂寥。

我试探地喊了一下,“二哥,二哥,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茶几上的白纸,在地面上打着旋,我走上前捡起来,看了一眼,再也不能言语。

“二哥,我还没有亲口叫过你哥哥,但是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我现在已经无法亲自给你发邮件,这是背着夕夕我口述给她干爸的邮件,也许你收到的时候会晚一些,这也是我可以写给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邮件了。

“我们相识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们的存在,可是我怨恨那样的家庭,自从那次你出现我眼前,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但是我这次请你站在亲人的立场上耐心地倾听我最后的遗言和最后的请求。

“我不是个负责的男人,起码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丢下夕夕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我不是不痛心的,可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可以给她未来的力量,而我与你们又认识得太晚,让一切都失去了转机的余地。

“自从我住院开始,我一直瞒着夕夕,直到最后一刻瞒不住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后,她出现在我面前,这带给我的不是开心和喜悦,而是无止境的伤痛和寂寥,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距离我突然晕倒有将近十个小时,医生说按理不会是这样的现象,但是也许我就是这个个例了。我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夕夕,她都没有哭,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知道是我瞒她在先,所以我只好宽慰地冲她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隐瞒,可是我觉得我一定比哭得都难看,因为我几乎都失去了摆出面部表情的力量。

“可是夕夕,当她看到我这样的无奈之后,终于哭出来,她趴在我的床边一直在哭,她在说什么我都没听到,只感觉得到她在哭,我更是没有办法阻止她,只有让她哭,最后她是被医生抬走的,因为整个人精神恍惚虚脱了。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能让她带着对我的念想生活一辈子,所以我让她一次悲痛到底然后把心底对我的念想彻底完结了,我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要这样做,这也是我仅能做的事情了。

“二哥,我的任性是不是会害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她醒了,就跑过来继续守在我的身边,她还是倔强而又平静地看着我,那样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我的病情,长这么大第一次我无法对她开口,她只是问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叫我小蚊子,跟我说她看了一本很糟糕透顶的书,叫《佳期如梦》。

“她还是那么爱哭,说起这本书时候,是笑着哭的,她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荒谬的故事呢,阮正东离开,尤佳期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却笑,心底在默默地流泪,现实中我也要离开,但是夕夕,我了解她,她是回不去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这里太远,在这里她这个小路痴是不会回得去的,她会迷路,可是,能带她回去的我马上也就要离开她了,而我无法原谅的是,是我一手把她推到这里的。

“不是,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叫做顾宗琪。

“他对她,那种关心很微妙,夕夕每每在我床边睡过去的时候,我却因为疼痛而惊醒,这时候有一个男人会把她抱到医生休息室里睡觉,后来,夕夕哭晕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样子,眼神里有跟我一样的绝望和伤痛。

“那时候,他一定是真心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点都不想把夕夕让给他。

“原谅我这样絮叨,那是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是我迫切地想要记录下来我们之间的点滴,作为我最后的怀念。

“夕夕和我都很苦,外人羡慕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不然,那是因为从小我们只有彼此。夕夕的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妹妹,她在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我,是一个没有人愿意收留的孩子,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跟养父说过话,他们只是我名义上的父母,你知道我们的爸爸妈妈也甚少管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累赘,所以我们就被这样送到德国,有保姆看护的两个小孩子,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上学也是如此,有人接送,我们仿佛被软禁一般。还记得刚去的一段时间,夕夕每天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不停地哭,我们只有彼此,所以我们之间的习惯不同于其他青梅竹马之间的习惯。

“这个半年之中,夕夕又失去了抚养她长大的奶奶,这是对她最好的人。如今,她比我要不幸,我马上就要摆脱了这个令我厌恶的身世和软禁,但是却带不走她,还要留她在这里继续生活,生活在一个对她没有宠爱和关心的环境中。我的夕夕已经都那么大了,小女孩要是在古代都嫁人生子了,但是在我的眼中,她还是孩子一个。

“如果你现在问我是否紧张,我会回答紧张。如果你问我是否害怕,我也会回答害怕。没有人在死亡面前会坦然。我了无牵挂,却无法放心夕夕,我们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最后陪她的却注定不会是我,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女孩,我宠爱的公主将来会不会有好男人来爱她,这些都是我现在在考虑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心。

“二哥,在写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其实是平静的,但是现在,我泪流满面,因为我看不到夕夕的未来,我不甘心,要我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因为我要她避免在幼年承受的伤痛,就要让她在我死后要加倍尝尝吗?不甘心,从我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的时候我其实就开始不甘心了,可是我的力量无法与命运抗争,所以我只能在没有人的夜晚一个人哭,作为男人我不该有泪轻弹,但是作为夕夕最亲近的人,我没办法做到。

“昨天,我告诉夕夕,我不要葬在这里,把我的骨灰撒了,这个事情我可以做主,就让我为自己做主一次吧。夕夕一下子就哭出来了,然后轻轻地问我,难道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吗?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你走了,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了,现在竟然连骨灰都要撒了,难道以后你都不要我了吗?小蚊子,你带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么办?然后就默默地开始流眼泪,我的心上仿佛扎了一根刺一样,麻木但是还可以感觉得到钻心的疼痛,我装作不在意地说她小说看多了吧,怎么台词都这么耳熟!很久之后她擦干眼泪说不小心被我看透了,装深情失败了,然后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出去就晕倒了,是被抬走的,但是我要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有看见她手上的针眼。我已经停食了,她也停食了,可是我有营养液,她却什么也不吃,这样让我无能为力。

“这样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我纵然不甘,纵然不放心,纵然不舍得,也无济于事,从我离开的那一天起,将是夕夕开始踽踽独行的开始,直到遇到一个肯为她付出一切的男孩子,那样我一定可以瞑目了。

“我不担心,夕夕是个优秀的女孩子,即使脱离了父母她也可以自己很好地生存下去,加上我留给她的,在她有生之年,我自信,我为她已经准备了供她过相当富足日子的资本,而她所失去的只是我,而且这个伤痕将会很难愈合,我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的,她那样恍惚的神态和在我面前那种强颜欢笑,我已经不能去思考她即将承受的伤痛了。

“我忽然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我就好了,可以假装陪在她的身边,假装永远不曾远离,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给她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的,或者说你们大家都好好的,不要为我伤心,我忽然希望,夕夕能够忘记我了,或者我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么现在她一定会很快乐。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没关系,其实这就是交代后事,我要坦然,这样,在离开的时候我可以微笑着消失在她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