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巧计
“王项,胶东人士,因其父亲王睦曾在禹杭为官,故而,少年时期,长于禹杭。”这样一来,他说我父亲曾经是他的师长,从时间上看,是吻合的。
我接着看下去。
“大章十六年,王睦被点了盐政,做了胶东巡盐使,王家举家离开禹杭。在其后的两年里,王睦连升数级,平步青云,从两淮盐政做到盐运使。一路从六品小官做到三品大员。大章十九年,王睦病逝。大章二十年,王项科举中榜。”
王家是盐政起家。而当年的废太子成筠源主抓的就是盐政。因为盐运和漕运是朝廷官府油水最多的部门,也是最复杂的部门。先帝有意让他历练历练。废太子在这一时机,拉拢了不少官员,结成死党。王项的父亲王睦,就是东宫的常客。
成筠源的这些小动作,先帝肯定是看在眼里的。先帝对于太子弄权,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心底多少对那些巴结东宫过了头的官员有些鄙夷和防备。
“大章十九年正月,据可靠消息,王睦曾私收盐商大量贿赂,他自己留下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如数孝敬了东宫。先帝正欲让玄离阁暗查此事,但由于王睦突然离世,证据不足,不了了之。且那时候先帝特别注重保护太子的名声,所以,此事再也未提。”
不提,不代表不记得,更不代表不在意。我想,先帝之所以近十年来,没有用王项。在知道他才高八斗的情况下,只让他在翰林院做个清闲的小编修,除了因为武将的抵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先帝查看了王项的家世。
先帝对王家信不过。趋炎附势之臣,小人矣。
为官者,德为第一,才为第二。
由于这些事没有公开,所以,成筠河并不知情。他为探花郎怀才不遇而惋惜。却没想过,自己的父皇,是何等精明之人,官员的任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先帝都是在心里反复掂量过的。
我握着王项的卷宗坐在窗前。他们王家跟成筠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眼下,王项受成筠河重用。在这种情况下,王项选择投靠废太子一党,应该有两个原因:一是王家跟废太子牵扯不清的情分;二是废太子有置王家于死地的把柄,王项在权衡之后,决定听命于他。
成筠源在大章五年被册立为东宫,到大章二十八年伊始被废掉,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子。树大根深。在朝堂上、地方上、军队中,都有一些支持者。《汉书》中有言: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若此时能抓住一个典型,施以酷刑,必能对成筠源一党起到震慑作用。
我正琢磨着,南飞进来了,说道:“娘娘,云梦阁的小宫女过来叫您呢,说殷太妃去云梦阁找碴,花瓶都砸碎了两个,麒美人哭哭啼啼,打发人来请您去主持公道。”
我笑道:“别怠慢了那个小丫头,耐心哄着,就说本宫在礼佛,且得一个时辰。这要是骤然离开,是对菩萨不敬。让她候着吧。”
“是。”
不管不问,落人话柄。管早了,便宜了那小蹄子。让殷太妃先跟她撕扯一番吧。
一个时辰后,我满脸关切地走进云梦阁。殷太妃还在撒泼,一巴掌抽在巧云的脸上。巧云捂着脸:“本宫可是有名分的妃嫔,且肚子里有了圣上的骨肉,殷太妃无故殴打本宫,难道就不怕圣上知道吗?”
殷雨棠这人一向说话不防头,此刻更是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在哀家面前还一口一个本宫?什么骨肉,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婆和董盈香一肚子阴谋坏水!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张三的还是李四的,谁知道呢!”
巧云面皮紫涨,用手指着她:“你……信口雌黄!”
我轻轻咳嗽一声,走了进去。巧云一看见我,倒在地上哭道:“这宫里容不得圣上的孩子,容不得圣上的第一子……臣妾要去萱瑞殿,让太皇太后评评理……”
殷太妃冷笑道:“老东西自己身子歪,先帝嫌了她半辈子,到头来,教出你这么个狐媚子东西。虽然哀家一向不喜欢小六,但是也见不得你们这么欺君罔上!”
她看着我,似笑非笑地:“合贵妃,想必你也见不得吧?”我笑笑道:“此等皇嗣大事,还请殷太妃慎言。太皇太后是先帝生母,当今圣上至亲长辈,理应极尽孝养,所以,那些大不敬的词汇,殷太妃还是莫用了吧。”
殷太妃看着巧云,哼了一声:“哀家等着看,看你的好戏能唱到几时。”说完,便拂袖而去。
我命南飞扶巧云起来。她受了殷太妃一大通羞辱,面色很是不好,不安地问道:“贵妃娘娘,刚刚她说了那些闲话,宫人们都听在耳朵里,四处谣传,以讹传讹,该怎么办啊?”
我温和地拍拍她的手:“你只管安心养胎,这些琐事不必挂怀。”
流言?呵。要的就是流言。太皇太后再算计,也难堵宫人们悠悠之口。
十月底的时候,满宫里流言蜚语,再加之成筠河从不踏足云梦阁。大伙儿纷纷揣测,说什么的都有。巧云虽怀着皇嗣,然而在宫里走到哪儿,接收的目光不是艳羡,而是指指点点。
十一月七日,是本朝太祖的祭日。
麾垣三十八年的十一月七日,太祖皇帝在淮水边的战场中箭身亡。先帝继承太祖遗志,继续作战,七日不休。场面惨烈之至。此为朝册上著名的两淮战役。圣朝因此,统一南北。
这一天,太皇太后带着后宫诸人,成筠河带着朝中大臣们,通通前往皇陵祭祀。
这是皇陵拓延竣工以来,最盛大的一次祭祀活动。
巧云因身怀有孕,太皇太后恐她禁不得车马劳顿,命她留在宫中。
五殿下成筠涛因早起吃坏了肚子,拉得几近虚脱,也没去成。
待傍晚时分,一行人从皇陵归来之时,一个小内侍小跑着到皇舆前来禀告,说是今日未时,一个巡逻的侍卫途经云梦阁,看一男子身影翻墙而进,疑是盗匪,立即上前抓捕,逮个正着。谁知竟是五殿下。侍卫不敢轻举妄动,将人扣在云梦阁,等陛下发落。
成筠河面色阴沉。不喜欢是一回事,被人觊觎又是另一回事。巧云再不得宠,也是圣上的麒贵人,老五这是做甚?
他大踏步走进云梦阁。这是他第一次踏进此处,竟是来处理这等事。
老五看见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六,六,六弟……不,圣上,这是个误会,愚兄有冤。”一旁的巧云一脸无辜道:“圣上,臣妾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啊。”
成筠河看着老五,一字一句道:“五哥,孤只问你,好端端的,你翻墙进云梦阁做什么?不管你说你如何冤枉,侍卫是在云梦阁抓住的你,这一点毋庸置疑。”
五殿下自从被狼咬断手臂,据说精神时常间歇性地失常。白日里安静些倒还好。但夜里时不时做噩梦。因此,太皇太后命人在他的卧房内彻夜掌灯。受了这么个刺激,胖老五又不好了。他抱着头,尖叫着,一脸痛苦状。
成筠河刚想说什么,董太妃搀着太皇太后走进来。
“小六,你就是这么逼你哥哥的?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太皇太后颤颤巍巍地说道。
成筠河声音冷冰冰道:“皇祖母这是何意?难道是嫌孤对五皇兄不够恭敬吗?到任何时候,都是先君臣,后弟兄。何况,事实当前,孙儿只是想问问清楚。”
胖老五见太皇太后来了,忙躲到她身后。董太妃抱着他,哭道:“我的儿,你定是淘气,摸不准方向,才跑到这云梦阁,你快跟圣上解释清楚啊。”她倒是很会说话。一句“淘气”,把这么严重的风化事件遮过去了。
太皇太后说道:“小六,你五哥是个病人,禁不起这么折腾,哀家先带他回萱瑞殿了,你再有什么疑问,打发人到萱瑞殿来问吧。”
皇祖母如此包庇,成筠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他耳朵里听到的风言风语,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成了罪恶的佐证。他的脸色阴霾极了。他瞟了一眼巧云已经稍稍隆起的小腹,一甩袖子,回了乾坤殿。
巧云拉住我:“贵妃娘娘,求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臣妾是冤枉的……”
我轻轻笑笑。胖老五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溏心蛋,半路悄悄拦住这碗蛋,给他下泻药,让他拉肚子,去不得皇陵。再让小宫女谎称云梦阁的人,前去告诉他,巧云有事要与他商量,恰好宫中主位都不在,大好的时机。自从巧云去了云梦阁,胖老五亦是非常惦记,听到小宫女这么说,连忙就去了。为了掩人耳目,胖老五选择了翻墙。而沈昼手下的侍卫早就绕着云梦阁的四周暗中围了一圈。他刚一上墙,就被捉个正着。
这一切,当然都是我计划好的。
我将嘴贴在巧云耳边说:“妹妹,你多保重啊。”说完,就离了云梦阁。
乾坤殿里,成筠河用手扶着头,恰好有楚地刚递来的折子。他闭上眼:“星儿,这份折子,你替孤看看。”
“臣妾不敢。”
“你看吧。孤许你看。”
我打开那折子,原来是废后骆静姝殁了,湖广刺史白予峰上报,向朝廷讨封,以骆静姝母仪二十三年为由,乞求朝廷加高丧仪规制。
呵。杀一儆百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