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网

烯儿的洗三宴,成筠河特意叮嘱内廷监,办得很盛大。

这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但由于当初大皇子刚出生就“夭折”、二皇子刚出生宫里就发生废太子逼宫那样的乱子,所以,宫里从未隆重地庆祝过婴儿的降生。

成筠河非常喜爱这个女儿,筵席之上,当着众大臣的面,抱着婴孩说道:“来日阿囡出嫁,孤必以富庶之地赠之。”前朝旧例,藩王才有资格得到封地。藩王,不是君王的兄弟,就是君王的儿子。成筠河这句话,分明是没把烯儿当女孩儿,而是将她的待遇与皇子比肩了。

烯儿才满月,成筠河便赐她食邑三千户。而旧例,公主的食邑不过才三百户。

我劝他:“陛下,烯儿还小,给予她的福气太多,恐她受不住。”成筠河说:“圣朝的大公主,千金之躯,怎么会受不住?”转而,他轻声说:“星儿,孤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幼年时吃了很多苦,如今咱们不能让烯儿受一点点委屈,一切都要给她最好的。”

他宠爱烯儿,就好像宠着他臆想中的那个我。那个没有阴诡计谋、纯真无邪的我。那才是他真正愿意爱若珍宝的星儿。

坐月子的时候,我没有管事。成筠河亲自处理那些政务。不久,便出了事。有一天,常正则在朝堂之上,弹劾三阁老之一的宋垚收受巨额贿赂。成筠河便问常正则可有证据。常正则叫上了一个证人。那证人是京中有名的富户,开粮行的万孔方。

万孔方为了替自己的儿子谋个一官半职,求上了宋垚。因为现时京中官员的调任,归宋垚管理。据说是万孔方送了5万两银子,宋垚收了钱,却不办事。这才将事情捅了出来。

金銮殿之上,万孔方跪在地上,痛斥宋垚黑心。成筠河是最见不得官员贪贿的了。他问宋垚,万孔方之言是否属实。宋垚忙叩头解释道,万孔方的确是送了5万两贿银,银票混在礼盒当中送进来的,他当时看到了,马上差人送回去了。

万孔方梗着脖子说道:“若果真送回去了,草民无凭无据,一介商贾,敢到金銮殿之上状告你这一品大员?”

此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朝臣们登时议论纷纷。

常正则说道:“陛下,此事本与臣无关。但臣见不得宋大人如此肆意妄为,给朝臣们抹黑。早起,臣上朝之时,闻见有人拦轿鸣冤,方知晓此事。因宋大人官高位显,臣不敢擅作主张,于是,将他带上金銮殿,请陛下圣裁。”

宋垚气得青筋暴起:“你你你,胡说八道!平西王如此栽赃微臣,意欲何为?”常正则冷笑道:“是不是栽赃,陛下派御林军去你府邸搜查一番便知道了。”

成筠河一抬手,召来御林军统领方辉,命他带人速速去宋垚府中搜查。

一个时辰后,方辉回殿奏道,果真在宋府搜到了5万两银票。这下子,人证物证都有了。成筠河愤怒道:“宋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你的俸银几何?哪怕三世为官,也积存不下这许多银两。孤从前微服民间,听见人说官吏多贪,只道是民间百姓胡诌。如今看来不虚。宋大人官居一品,自然肥水多多,办这一件事,就得5万两,三年下来,百万之巨也不稀奇!”

“冤枉,冤枉啊,微臣实不知银票怎会又出现在府中……”宋垚将头磕出了血来。常正则道:“陛下当严惩此人。”

成筠河点点头。

宋垚哀求道:“陛下,臣要请见贵妃娘娘……”

“放肆!”常正则怒斥,“贵妃娘娘产褥在床,金尊玉体,怎容你这等宵小前去叨扰?!”

成筠河脸色很不好看:“宋卿口口声声要求见贵妃,难道是觉得孤处理不好此事吗,还是觉得自己是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以为贵妃会出面包庇?”众人见成筠河动了大怒,皆不敢替宋垚求情。

成筠河当即下令,剥除宋垚的官服,将他打入天牢。万孔方是送贿的一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成筠河说:“商贾之人,花样繁多,虽宋大人受贿不该,你这行贿的也不清白。5万两银票没收,充入国库。你下去吧。”万孔方忙跪安:“是。”

这件事的影响很大。当天日头还没落山,京中便传遍了。人人皆知,宋垚是我的人,又是一品阁老,怎么会出这等事呢?难道是圣上有意杀鸡儆猴,要着手动贵妃的势力了?各方揣测纷纷。

晚上,我把烯儿、灼儿哄睡着了,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

我问南飞:“陛下是不是去了清宁馆?”

南飞点头。

去了清宁馆,晚上便不会来了。我便给沈昼发了信号,召他过来。

“想办法去一趟天牢,问问宋垚,他近来是不是得罪了常正则,问他手上可有什么有利的证据,细微的线索也行。”

“是。”

“找到万孔方,想办法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如果他嘴紧,就从他的生意入手,商贾最是重利……”

我还没说完,听见菜头的声音。

“这事我去负责。漕帮的老大叫戚韦,跟我是把兄弟。他们漕帮跟万孔方有生意上的合作,每年都从各地码头走运河给他运粮。我可以让戚韦去探听消息。或者,用些手段,假装生意纠纷,把万孔方绑了,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我点头:“好,这事你去做。万孔方金銮殿上御前告状,近来必会很防备。沈昼插手,容易暴露。你是江湖人士,有江湖人士的手段。”

说到此处,南飞忍不住插话道:“菜头大侠,你要注意安全。”一旁的沈昼笑了:“菜头大侠得红粉知己牵挂,倒是幸事。”

菜头没有看沈昼,顶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一跃离去。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的,正是南飞前不久做的那双鞋。南飞脸颊有些红,退到一边去给我盛汤。

我说:“沈卿,依你之见,常家是打算开始动手了吗?”沈昼正色道:“是。”

三月底了。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很好。一片白,一片红。花繁而大,幽香袅袅。白玉兰洁白如玉,红玉兰粉红如霞,两两对峙,互不相让。

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花,接过南飞递来的枣汤,喝了一口。

“菜头那个人看起来很冷漠,心里其实明白着呢,对他好的人,他知道。记得从前,水府门口不远的街上,有一个老婆婆,她每次看见菜头,都咧着没牙的嘴笑,还总是送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给他。虽然菜头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是很感动的。后来,一个很冷的冬天,老婆婆去世了。菜头偷偷哭了很久。隔了很多年,他还记得呢。菜头是重情义的人。我相信他明白你的心意,会慢慢接纳你。”我看着南飞笑笑。

南飞慌忙摇头:“娘娘,您误会了,菜头大侠能不能接纳奴婢,一点都不重要。奴婢能一直默默地对他好,就很知足了。”

翌日,常攸宁来找我。她热情洋溢地笑道:“姐姐,月子里闷坏了吧,出了月子可要好好地解解闷。这几日天气好,妹妹打算在御花园里办一场宴会……”

这时,灼儿走进来,扑到我怀里,让我抱。常攸宁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亲热道:“姐姐,二皇子跟您亲得很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您亲生的儿子。好哇,好得很。”

我瞧着她:“你想在御花园张罗宴会?”

“昨晚听陛下说,北境蛮族进贡来几只虎崽,跟大猫似的,煞是可爱,臣妾想瞧个稀罕,也让王公大臣们和他们的家眷瞧个稀罕,赏赏花、喝喝酒、看看虎崽,热热闹闹,示陛下体恤臣下、君臣睦好之意。”

她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点头应允。

那天,日头出得好极了。我抱着烯儿,嘱南飞抱着灼儿。“人多,乱,一刻也别离手。”我叮嘱着。南飞说:“娘娘放心,奴婢不撒手。”

笼子里关着的虎崽很是温顺,毛色亮而独特,众人指指点点,啧啧称奇。成筠河指着虎崽,跟众大臣说:“野畜来中原,感中原礼仪教化,亦能温驯如家畜。圣朝以德服人,四海来归。”

众大臣连忙跪在地上,齐声道:“陛下所言极是。圣朝以德服人,四海来归。”

成筠河坐在当中,我与常攸宁分坐两边。

常攸宁举杯:“妹妹着人酿了米酒,民间都说,产妇喝米酒滋补。姐姐你尝尝。”我点头谢过:“妹妹费心了。”成筠河道:“攸宁年纪虽小,做事倒是极周到的。日后,可以帮着你料理后宫的事。”常攸宁忙起身:“谢陛下。臣妾在平西王府娘家,还替母亲管过府里的账呢。”

正说着,御湖边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

“二皇子落水啦!”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喊着。

什么?!我连忙抱着烯儿就往御湖边赶。

“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南飞抱着二皇子一起,被清宁馆的掌事宫女冬雪推下水了!”我听到有人在我身边这么喊。

待我赶到湖边,见灼儿已被沈昼救起来了,沈昼将灼儿递给我,又跳下去救南飞。可南飞被水草缠得很紧。过了好半天,还没上来,我心急如焚。

冬雪跪在地上。一个小内侍冲上去抽了她一巴掌:“贱人!敢害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冬雪跪在地上,大呼冤枉,不是她,她只是经过而已。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个打人的小内侍已经趁乱消失了。

一阵风吹过,我冷静下来。

“贱人!敢害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这句话,虽然表面听起来,是在帮我,实则在混淆视听。声音那么响亮,大伙儿都听见了。必会让人以为,事实还没搞清楚,我就迫不及待地针对清宁馆的人、想治清宁馆的人罪了……

换一个角度看,似乎是我早有准备似的……

我感到暗中有一张大网在扑向我。

扑朔迷离。

好几个会水的侍卫跳进御湖,帮着沈昼一起救南飞。

可南飞的声音还是渐渐地微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