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我紧紧地搂着两个孩子,看着湖面,期待着南飞赶紧被救上来。

成筠河和常攸宁都已赶来了,站在我身边。

良久,沈昼起来了,由于在水底待的时间太长,他面色苍白而疲惫。

南飞也救起来了,处于昏迷状态,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掰也掰不开。她纵便是失去了意识,心里还是有坚定的信念,护着我的孩子。她记得我的嘱托,一刻也不撒开。

我看着她,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我的南飞啊,陪我走过偌多岁月的南飞,陪我度过合心殿起起落落的南飞,永远安静地站在我身边的南飞。

这时候,冬雪爬到我面前,磕头如捣蒜:“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真的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奴婢冤枉……”

我两手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冷冷地看着她:“本宫并没有要你的命,你求饶求的是不是早了些?”

常攸宁听了这话,马上哭了起来,跪在成筠河面前:“陛下,刚刚姐姐宫里的人打骂冬雪,那么大声,咱们隔着老远都听到了。冬雪是清宁馆的掌事宫女,打她,不就是等同于打臣妾的脸吗?让臣妾日后在这宫中颜面何存?满宫里的人都会以为是臣妾宫里的人向贵妃姐姐宫里的人动手了!还带累二皇子险些……”

她说着用手帕擦着眼泪,一只手捂着胸口:“臣妾真是不敢想……”

我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就忍不住作呕。好一个君子攸宁,从第一次假装小丫鬟进宫,平西老王妃套我的话开始,她们就野心勃勃,设下圈套让我钻。

“刚才打冬雪的那个小内侍,不是合心殿的人。”我眼前闪过刚刚趁乱消失的那个小内侍的脸。

冬雪道:“奴婢看得真真儿的,是合心殿的小亥……”

每个宫里都有一个掌事宫女和掌事内监。小亥是合心殿的掌事内监,本应配合着南飞,料理合心殿的事宜。但由于南飞太能干,将合心殿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帖帖。另一方面,她比较谨慎,对外人难以交心。所以,小亥自拨到合心殿以来,在我跟前儿露脸的机会比较少。一直以来,在二门外伺候。

我心里打着鼓。

片刻的工夫,小亥从人群里挤出来,上去就要抓冬雪的脸:“打死你这个贱人,怎么?把南飞和二皇子推下水,是想让陛下觉得我们贵妃娘娘照顾不好二皇子,把二皇子送去清宁馆?想瞎了你的心!”

我一看他说话的苗头不对,连忙喊了一声:“住口!”常攸宁好像被雷击了一样,她哀号道:“陛下,您听听,贵妃姐姐这是在诛心!臣妾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此时,我已确定了,小亥被常攸宁收买了。他的一切都是装腔作势,配合着常攸宁的节奏在演戏。

成筠河厉声说道:“攸宁,你果真有如此念头?孤记得,你想抚养灼儿不是一日两日了!”常攸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成筠河:“陛下,臣妾虽喜爱灼儿,想抚养灼儿,但万万不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怕就怕有人……”她吞吞吐吐地,用眼角胆怯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很害怕我似的。

成筠河说:“有话你就说!”

“怕只怕有人利用臣妾想抚养灼儿这个心思,栽赃嫁祸于臣妾,让臣妾在宫中无法立足……”

虽是三月天,我的声音却透着森森的严寒:“妹妹,你口中的‘有人’,到底是何人哪?”

成筠河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肩膀:“星儿,你带孩子们回合心殿歇息,烯儿还小,莫吹了风。灼儿落水虽被救,到底年纪小,得细心呵护,喂些姜汤,以免着了风寒。”他细心地吩咐着,一派慈父的模样。

我点点头,吩咐人将南飞抬回去,一面赶紧传医官去合心殿救治南飞。

成筠河当着我的面,发落了常攸宁。“自你进宫以来,贵妃视你如妹,对你百般照拂。你的兄长,当初亦是贵妃举荐,得以出山。现时,你怎么能害贵妃宫里的人?你可知南飞是贵妃心坎儿要紧的人,如今生死未知,你有何颜出现在贵妃的眼前?”说着,他吩咐小申:“即日起,常贵嫔幽禁于清宁馆,无诏不得出。”

常攸宁高喊着冤枉。

成筠河说:“星儿,孤信你。”我摇摇头。他根本没看到事情的本质。他这个时候说的“信”,就如同漂浮于水面的浮萍,是没有根的。甚至,他这个时候的“信我”,也是合乎常攸宁的设计的。

“陛下……”我想说什么,却因内里过于复杂,不知从何说起。

这厢惦记着南飞,我便匆匆回了合心殿。

御花园里,一场其乐融融的君臣宴就这样潦草结束。

装虎崽的笼子,被宫中专门负责饲养牲畜的小太监们抬走了。

这场混乱,表面上,是我占了上风。成筠河站在我这一边,幽禁了常攸宁。可我却知道,炸雷已埋下了。背后设计这场戏的,是个高手。她知道寻常的手段治不住我。这一次,步步都是杀招。以退为进,还伴随着烟幕弹。让外人看不清真假。

合心殿内。我命人绑了小亥,却死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说什么,他都叩头言称“一心为了贵妃娘娘”。

“把他关在密室,好好儿折磨,直到他说出他背后真正的主子。”我肃然说道。

“是。”

内室,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张医官给南飞医治着。

“南飞姑娘,有换季咳嗽的痼疾。现在是三月底,春夏交接。这次在水底的时间又太长,风寒加之咳疾,恐会引起重度的肺症……”

张医官看着我:“娘娘,你心底要有个数,南飞姑娘多半……”

我伸出手一拦,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几许残春夜,飞花落宫闱。合心殿的夜,静谧悠长。我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南飞口中。

庭院中一阵凌厉的风吹过叶子的声音,我知道,菜头来了。他坐在窗棂边,遥遥看了看**的南飞,又看了看我,半晌,艰难地开口道:“大小姐,你这回,连南飞都舍下了。好一个弃卒保车的贵妃娘娘。”

我猛地抬头:“菜头,你在说什么?!”

菜头的声音轻得如云雾一般:“大小姐,还记得在禹杭街头,我和小发他们在路边等着你,你背过身去,一步步地走向宣王的马车。从五云山上下来,你明明没有受伤,可你为了得到陆家夫妇的信任,你自己用刀将手臂划出鲜血。还有,上次,我带你离宫,你宁肯纵身从墙头往下跳,也要回去……大小姐,我一直都知道,你有超乎常人的冷静。可我也知道,你心很硬。为达目的,你连自己都能舍得下去。”

“菜头……”

“这回,你为了干掉清宁馆,连南飞都舍下去了。大小姐,是不是朝堂上常正则的步步紧逼让你慌了阵脚,才出此下策?南飞一心为了你,你这么做,于心何忍?至高无上的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因为水家的变故,让你变得只信赖权力?”“菜头,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懂我的,没想到你……”我心酸难耐。

“我懂你。大小姐。我最懂你。我对你忠诚,对水家忠诚。可你真的慢慢地变了,不是从前我认识的大小姐了。一步步的,你真的让人陌生。”

南飞慢慢地睁开眼,她似乎是听到了菜头的这段话。她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用尽全身力气摇摇头:“菜头大侠,您冤枉娘娘了。今天宴席上,我本是站在娘娘身边,可,可小亥给我传话,说有个黑衣男子在御湖边等我,我,我,我以为是你,便去了。娘娘曾说,抱着二皇子,一刻也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我抱着二皇子一起去了……”

菜头苦笑道:“南飞,你跟我一样,是忠仆的宿命。忠仆是永远都护着主子的。我明白。”菜头已经笃定了他的猜想。

我不由得害怕起来,若南飞就此离世了,菜头会不会恨我?

这时,有小内侍通传,圣上驾到。

菜头飞身离去。我迎了成筠河进门。

成筠河看了看两个孩子,在烯儿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遂坐在我身边,问:“南飞如何了?”我摇摇头:“不太好。”

“攸宁这回是过分了,怎么能把南飞和孩子推下河。”

“筠河……”我将脸靠在他肩膀上,“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从前,先帝告诉我,这世上最复杂、最苦的,便是人心。我希望你将来不管看到什么,都能相信我。筠河,我在你身边这么久,深觉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信任。”成筠河揽住我:“星儿,别想太多。你素日里不开心,皆是心重的缘故。”

沈昼告诉我,他秘密去天牢探过宋垚。原来,宋垚正在着手查平西王府圈地一事,还未查出眉目,倒被常正则反咬一口。常正则先一步下手了。

“沈卿,你按照宋垚的思路,继续去查平西王府圈地的事。”

“是。”

“对了,据宋垚辩解,他当初是在礼盒中发现那5万两银票,又混在礼盒中送回去了。你问问他,是什么样的礼盒?礼盒中装的是什么?”

“是。”沈昼沉吟片刻,方说:“对了,有一事告知娘娘,昨日,微臣正在饮酒,有一个小内侍来传话说,御湖边出了事,我才赶紧跑过去,及时救出了二皇子。可我回去一想,那小内侍之前从未见过,面生得很。”

我点点头。

每一个时间点都是掐算好的,缜密极了。

我左眼皮不停地跳。

晌午,听见小宫女跑着过来禀道:“关在密室里的小亥跑了……”

不出一个时辰,乾坤殿传来消息,合心殿的掌事内监小亥递上血书,以死告发贵妃娘娘。刚递上血书,便咬舌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