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扣押

到天亮的时候,沈昼仍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慌。沈昼在我身边做事十余载,每回办事,只要事情有些许的进展,他都会及时回来回禀我知,让我安心。然而这次,他去红衣派,竟一去不返。这是前所未有的。

那红凤凰究竟是何等样的人?那红衣派是什么样的虎狼所在?

我心不在焉,明宇落了子,唤我:“姐姐,你输了。”我笑笑:“嗯,输了。”明宇收了棋盘上的子:“姐姐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去做些吃的来。”“你还会做饭吗?”我看着他。明宇咧嘴:“野外行军打仗,动辄被困数天,生火,打猎,做饭,有什么是不会的。”

过了会子,他端上来两碗疙瘩一样的东西,好像是面做的,又好像不是,尝了一口,带着酸味。宫中御膳房九州御厨皆有,可我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我举箸问道:“明宇,这似乎不是中原吃食,你是在哪里学的?”

他面色稍微僵了一下,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怎么回答我。

我笑道:“瞧我,竟忘了,你在关外打了几年仗,自然是在大漠学的。”“嗯。”明宇将头埋进碗里,专心致志地吃疙瘩。

他甚少有这样含糊其词的时刻。我兀地想起从前明宇对我说起大漠诈降一事时,曾吞吞吐吐说过“在漠北,臣弟还有一个麻烦”,但他到底也没有说出这麻烦到底是什么,只诚挚地握着我的手,让我无论什么时候,务必要相信他。

我信明宇的那份诚挚。我不会勉强他,那时候没有勉强,此时亦不会。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此时,我无暇再想明宇的事,只忧心着沈昼出门办差是否凶险。倦意袭上来,一夜未合眼的我,想睡一觉。云归扶我上榻,给我点了安息香。朦朦胧胧中,明宇给我掖被角。他身上有一股天然的草青气,从幼时到现在,没变过。他似乎一直坐在我的榻边。梦里梦外一直萦绕着这股草青气。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云归给我用温水绞了帕子,我擦了把脸。

“沈卿去了一天一夜了,还没回来吗?”

如雪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见我醒来,她跑到我身边,伏在我的膝盖上:“没,夫人,沈大哥还没回来,您说,他不会……”她赶紧摇摇头:“不不不,不会的,这世上谁人的武功能高过沈大哥?他一定会平安的。”见如雪如此慌乱,我心头不忍,拍拍她的手,道:“别慌。”明宇道:“红衣派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若逼到极处,本将军持兵符带我圣朝军队剿杀之。”

这话,自然只是宽慰如雪的。昨晚行刺之事,究竟是不是红衣派做的,现在还未可知。他们也并未做什么枉法之举。无故派兵剿杀,暴露了皇家的行踪不说,还会引起百姓妄论。

太平年间,怎可随意动用军队?

只是沈昼的行踪实在让人费解。他在红衣派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们这一行人心里皆惴惴不安。

晚上,一个黑衣身影从外间进来。如雪身子一凛,奔过去,原来进来的并非沈昼,而是沈昼手下的一个小兄弟。

那名玄衣郎见了我,跪在地上道:“夫人,沈大人被红凤凰扣在了红衣岛上……”如雪气怔了,片刻,拔出剑来,欲往外冲:“这红凤凰是什么东西!狗胆包天至此!我要跟她拼了!”

我忙让明宇拉住她。“别冲动,听听是怎么回事。”

那玄衣郎继续说:“沈大人带着那贼人尸首找到红衣岛。那海岛约莫离此地五十里,四周皆是汪洋大海,岛上看起来寻常,鲜花烂漫,树木郁郁葱葱,实则里头机关甚多。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不知他们正在举行一个什么盛会。燃着篝火,女人们又唱又跳的,男人们似乎在比试着什么。篝火当中竖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挂着一只羊头。他们见我们闯入,便二话不说,开打起来……”

如雪问:“沈大人没打过?”玄衣郎摇头:“不,沈大人打赢了,打斗间,那柱子上挂着的羊头掉落在了沈大人的身上。一个穿大红衣裳的婆娘便从竹楼上飞落下来,说,说,说,说……”“说什么!”如雪催促道。

“说沈大人成了她命中的相公,要跟她成亲。”

“呸!好生不要脸面!胡扯!”如雪听了“相公”二字,红了脸,又急又气。

我沉吟道:“东南一带的海岛上有许多遥远地域为了避世,千里迢迢迁徙来的异族人,风俗各异,信仰各异,或许那羊头真的象征着什么,意外落入沈昼之手,是而,那女子不依不饶。”

玄衣郎禀道:“沈大人一头雾水,执意不肯,红衣女子便跟他打了一架。两人势均力敌,打了数个时辰,最后,那女子的手下施了个圈套,用红带子缚住了沈大人的手脚,把沈大人捉住了。那红衣女子让我等回来带话,说,不管沈大人是什么来历,是官是匪,既打落了她的羊头,便是天神为她选的人,她留定了。”

没想到沈昼这趟办差,竟惹了这样离奇的红粉债。如雪看向我:“夫人,这下该怎么办,得救救沈大哥啊。不能让那异族女子真的扣住了他啊。”

我问道:“那红凤凰年方几何?”玄衣郎答道:“瞧着挺年轻,左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确实有一道疤,状如凤凰。”“这么年轻,能执掌传闻中那么厉害的门派,想来是不简单。”我思索着。

旋即,我又问道:“她有没有说,那尸首是不是红衣派的人?”玄衣郎答道:“她说不是。她还说,天神在上,若是他们做的,他们会认,不是他们做的,他们也如实说,绝不撒这样低劣的谎。”

我心口那疑惑的河流,在听了这话后,又决了堤。昨晚那群人果然是假借着红衣派的旗号,想把这场谋杀打上江湖门派的幌子,掩人耳目。

明宇扶我坐了下来。我眉头紧锁。明宇道:“姐姐担心是渭王吗?”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我无奈地点点头:“昨晚我听到那几个人虽极力掩饰,但依稀带着陇西口音。前些年,朝中有个吏部的老臣,是陇西籍贯,说话便是那样的调调。我,我原是不肯往渭王身上联想。”

明宇道:“姐姐,你当初允他就藩之时,我就说过,不若杀之。可你惦记着先帝嘱托,心有不忍。留着他,终是祸患啊。他在藩地这几年,人大心大,想是比原来更危险了。”

“前些日子我还收到他的信……”我喃喃道。那信上的话,听起来感人至深。“阿娘,西北山高,河流壮阔,儿臣在此,潜心读书,饥食粗粝米,渴饮黄河水。一切甚好,唯念阿娘。弟妹们可好?时值春日,阿娘咳疾是否无恙?朝政繁杂,阿娘保重。不孝儿臣拜上。”

云归道:“夫人,您细细想想,未必是渭王,您自个儿养大的孩子,您最是清楚,他纵是有这个心,能做得这般周密吗?这不像是他的手笔。”明宇道:“那是从前他没有这般周密,如今离了上京这么久,未必还跟从前一样。人总是长进的。”

“可是,您一早就跟当地的官员通过气,好生看着渭王府。所有进出人员,一律记录在册。每隔半月,便着人送名册到上京呈览。这一向里,渭王府是没有问题的。若他真的做什么动作,官员们能发现不了吗?难道当地的官员全都背叛您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云归的话,不无道理。可种种细微的苗头皆指向渭王。那些蛛丝马迹,好像是不小心泄露,又似有意为之。若不是渭王,那么,这个真正的凶手便是心细如发了。若一开始便暴露出渭王,有些假。对方定是知道,以我之心智,不难看出栽赃。但,一层一层,这样无意中暴露出渭王,便使我不得不怀疑了。

这似乎是一个揭开面具的过程。第一层,是红衣派。第二层,是渭王。揭开,俱不是。第三层面具,暂不可得知。如铜镜掩于水下,如云雾披于青天。

我看着如雪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决定先解决当务之急——救出沈昼。

“我想亲自去趟红衣岛。”

明宇道:“那等荒蛮之地,姐姐去做甚?”我站起身来,看向黑夜,道:“听玄衣郎的描述,那些异族人并非奸诈之人,也不惧武力,直来直去。若拼个鱼死网破,无甚意义。倒不如用些计谋,把人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