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殿上的气氛又一次的低到了极点,原因是外匈来犯,以魏将军一派的人主张求和。
可是这边丞相一派却不依不饶了,似是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说什么以死进谏,说着还把头往柱子上撞,我看着也烦了,甩了句容后再议便带着沈裴卿离开了,大家习以为常的离开了大殿,谁都知道沈太傅是我的宠臣,临走的时候还依稀听见丞相那句撕心裂肺的皇上三思。
我边走边冷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景丞相是有多忧国忧民,体恤百姓。
每天要装一个明德圣贤的好皇帝,每天还要装一个……男人,身为天下最尊贵的九五之尊,我确实心很累。
说起装男人,这还要得益于我那已逝去的母亲云贵妃,出身在景家的她本就是巩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后来的她竟意外的怀上了龙胎,好巧不巧,皇后这时也有了身孕,在梁国,太子立庶不立嫡的事大有先例。
于是被政治牺牲的我,从一开始就成了皇上的长子,虽不是嫡出,但我好歹也比较伶俐,自幼讨父皇欢喜,再后来,皇上终于驾崩了,我这个太子顺理成章的成了皇上。
虽然当了许久的男人,可我本质其实还是个女人,再之,咳……比较好色…呸,欣赏美人,素有梁国第一公子称号的沈裴卿自然就成了我的宠臣,实在是我比较惜才。
御书房里,我就这么端着每日一喝的药盯着沈裴卿,他便给我念那些枯燥的折子,阳光自窗射进来,落在他发梢上,我再次感慨,梁国第一公子的称号,果然不是吹得,我觉得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刻还是不要被人打扰的好,可偏偏,就有人打扰……
小付子小跑了进来,我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步子,若不是魏晟魏将军,那就是我的好舅舅景德来了,果然,小付子一脸难色的低头须眉道:“皇上,景丞相在外面等候呢!”
沈裴卿动了动眉眼,随即说到:“微臣告退。”我也不急着宣我那舅舅进来,不紧不慢的交代了沈裴卿几件无关痛痒的事,便拜拜手示意他离开。
这时小付子才微微凑了过来,“皇上,这景丞相还在外面候着呢。”我喝了口茶,面带怒意的呵斥了小付子,“快宣,这艳阳高照的,怎的能让舅舅在外面站着的。”小付子连忙跑了出去。
景德进来的时候,脸色已然不好,但又碍着我也不带笑意的脸,便没有发作,我依旧喝着茶,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演戏,果然,这茶还没送到嘴里,就听见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情并茂的说:“皇上,老臣请愿我大梁派兵出战,若此时求和,这叫天下人怎么看待皇上您,以后如何服众啊,皇上登基不足三年,根基未稳,景德恐有小人乘虚而入,陷皇上于不仁之地啊。”
“不仁?景丞相是不是还想说一句,朕无能,要准备准备退位让贤了?”“微臣不敢。”景德说着把头低的更低,好似他确确实实是那个公正爱民的丞相。
“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发兵打仗,打哪儿,该不该打左右也有个魏晟,你是个文臣,关心的事也不该在此,行了,朕乏了,退下吧。”不愿意打是因为如今的大梁国库已然承受不起一次打仗,于情于理,理应求和。
“……微臣告退”
贰
一场唇枪之战就这样结束了,看似是我占了上风,但我也清楚,景德今天的退让只为了以后血雨腥风……
果然,第二天朝堂上没有了匈奴之争,也没有别的事,以丞相为首的党羽几乎全部谏言让我纳后。从我继位十岁有七。到现在二十有余,短短三年后宫无一人,而我也早早的向丞相他们表明我无意开设后宫,而我那好舅舅出奇的好说话,没想到在这儿等我呢。
事关纳后,朝堂上原本争锋相对的几派出奇的一致,就连一向看不上景德的魏晟也跟着符合,其他的人的决定如何我从来不甚在意,我将目光飘香沈裴卿,不动声色的问道:“沈太傅呢,意见如何?”
沈裴卿也连忙跪下,一连串的动作熟练的丝毫没有犹豫,“臣认为兹事体大,事关皇家子嗣,皇上是该纳后,但这人选,还良以故之。”
“哦?那朕的太傅以为我当娶谁?”自沈裴卿开口的第一句话开始,我的心到底是跌入谷底,我继续微笑的捏了捏眉心,到底还是养了条白眼狼啊。
“……臣人为,丞相府二千金才貌淑德皆为上乘,与皇上实属良配。”我不纳后,着实是不想祸害人家,独守空房而且还是一辈子,我实在良心不安。
“还未见面呢,我怎知我那好‘妹妹’便是我的良配。”“这……”看到他眉目微皱,心里也生起了不忍,自知失态便不再言说,“罢了,此事容后再议,魏晟你随我来。”
后堂上,魏晟立于大殿之中,眉宇间透着几分戾气,“有大将军在,我大梁可百年太平。”“……”依旧是无言,我记得以前成为太子之时,这个还不是大将军的他教习过我的武数,关系还算维持着表面上的融洽,如今当上了这九五至尊,却越发的僵了。
我叹了口气,“魏将军可还是无法释怀我处理我那些弟弟们的事?”“……那皇上认为此事可对?”“罢了,跟你也解释不清,若是我不先下手,死的就是我,身为上位者,你见过有几个兄谦弟恭的?”并非是我愿意,而是帝王之家本就是如此。
“魏晟”“臣在,这大梁就给你我就放心了,左右还有个景儿。”顾景,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上位以来,我的那些弟弟们入狱的入狱,被贬的贬,仅有的几个几个公主也被送去和亲,却只留了一个弟弟。
有人猜疑,说是皇上杀光了所有的亲人,到头来发现自己却成了孤寡老人,便留下了年仅八岁的景王爷,小道消息却传的极快。很快便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至于孤家寡人,自我生下来便已经是了。
“魏晟,你是个忠臣,却也愚钝,过于耿直,容易招惹祸事,所以以后朝堂之上必须留一人扶持你,景儿就不错,他自小在你府上长大,自是和你亲近,咳咳……”
魏晟这时却直起了身子有些担忧看着我,“皇上,这病……终究是臣无能,皇上必定鸿福齐天。”
是的,我中了毒,一种连我都不曾察觉的毒,魏晟以为我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毒,但我却是知道的,“都三年了呢,怕是已经无可救药了,左右你寻来的药可以拖延些日子,足够我做完所有的事。”
“魏晟,我中毒的事只有你和小付子两个人知道,我对你,足够信任。”“臣,定当进微薄之力,替顾家分忧。”“不,你要对任何上位者分忧。”我沉声说到,也不顾不上看魏晟略带疑惑的眼神。
叁
沈裴卿来的时候,我正在京郊城内最大的怡红院的二楼厢房里听曲儿,那个叫莺莺还是燕燕的正谈着琵琶,门被猛得推开,随即进来的是这儿的嬷嬷,显然她认识沈裴卿却不认识我,“哎呦,沈大人,你看这,我不知道是您府上的小娘子跑到这里来,不过……”
我听的心惊,没想到靠药维持了二十年的性别被这厮给一眼看穿了,连忙拿出银子丢给她,“行了,今天小爷我高兴,剩下的就是我和沈大人的事,带着你的人离开吧。”“好好好,我给给位爷腾出地儿来,慢慢聊啊。”
一时四下安静,显然沈裴卿也听进去那嬷嬷的话,“小娘子?还别说,顾欢你还挺像的。”沈裴卿一副流氓派头的看着我,“放,放肆,朕的名讳岂是你叫的!”我用底气不足的声音掩盖着自己的心虚。
“心虚了,嗯?”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我退无可退,最后停在了柜子前,沈裴卿盯了一会儿,似是没发现什么,又像是自觉无趣,便移开了身子,自顾自的坐下来喝起了茶。
过了良久,沈裴卿才抬眼看了看我,“皇上是九五至尊,此等烟花之地配不上皇上的身份,而皇上身边的人,也不该是这种风尘女子,得是丞相府家的……”“丞相府家的千金,我的表妹是吗,不用太傅提醒,我知道,再者,什么样的女子,沈裴卿你又怎知是不是我的良配呢。”
沈裴卿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生气,皱了皱眉,“皇上?”“罢了,这次是朕任性了,回宫吧,沈爱卿。”
肆
距上次众人进谏纳后的事过了良久,朝堂又一次陷入了异常安静的局面,安静的很不习惯,起码是我很不习惯,喝着沈裴卿叫人送来的药,小付子连忙送到我口中一颗蜜饯,这才稍微搬回了一点我那颗已经苦透了的心尖。
“唉,皇上,你又何必这么作贱自个儿呢,这药魏将军早说了对你身体不好,可你偏偏不听。每次那沈裴卿端来,你愣是要喝。”小付子略带责备的话又一次传入我的耳朵中,若说在朝堂上我最信任的人是谁,我会毫不犹豫的选魏晟,但要说我身边的人,那便是小付子了,这个自小与我一块儿长大,知道我是女儿身,甚至知道……我心仪的人,上天入地独此一人。
“可我也没想到,这药会要了我的命啊。”我以为只是什么控制的药,我以为他会对我留一份情,我以为可全都是我以为。
“皇上,微臣有本启奏”
我勾了勾嘴角,来了,“哦?柳爱卿何事?”柳德全颤颤巍巍的自官袖里掏出奏折,“臣要弹劾景德景丞相,这是臣与各地的百官整理出来景相通敌卖国的所有证据。”此话一出,朝堂上一阵骚动,却没人站出来说话的,也没人管几乎虚脱跪在地上的景德。毕竟通敌之罪,株连九族。
这时沈裴卿却站了出来,“皇上,景丞相一直为国为民,一颗赤胆忠心,还请皇上明查。”“明查?都已经证据确凿了,还怎么明查?”呈上来的奏折我只是粗略翻了几页,便合上了,因为没有人别更熟悉这本奏折,这是我三年来亲自找的。
伍
京城入了秋,渐渐有几分凉意,景相一家百口余人锒铛入狱,随即不久便斩了首,其余人杀的杀,贬谪的贬谪,连带着求情的沈太傅也被迁怒,关进了大牢,这京城,要变天了。
我斜椅在软榻上,指使小付子拿出暗匣内早已拟好的诏书,交给魏晟,“一份是传位诏书,传位于沈裴卿,你没听错,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另一份是信,关于沈裴卿的,交给他。可保景儿一世无忧,替我转告景儿,权贵皆云烟,千万要活的自在。”
魏晟双膝跪在地上,声音嘶哑道,“皇上为何?”“为何传位于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人?因为这是我顾家欠他的。”魏晟垂眸不言。
“魏晟啊,咳,咳咳……你以前答应过我,要对任何上位者分忧,此事可作数啊。”这毒大约已经病入膏肓,稍微说几句便觉得刺心难忍,疼得厉害。
我时常眯着眼睛想,到底是从哪儿中的呢,是每次沈裴卿端来一碗能苦死人的药汤,温言细语的叮嘱我服下,还是他自南地寻来的安神熏香呢。左右也想不到,索性不想了。
“臣,定当誓死孝忠于皇上。”我终于笑了,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沈太傅,你教我的君臣之道,我还没……还没学会呢……”
沈裴卿在狱中便已经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起初他是不信的,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明明分别没有一月。
可一路走来,路上挂满的白绫,随处可见宫女太监们的神色,以及大殿上那冰冷的尸体,都告诉他顾欢已经走了的消息。
他依稀听见有人叫他皇上,有人掰开他跪在地上握着顾欢的手,魏晟沉声说到的不合礼数,礼数……
陆
永康三年,明贤皇崩,同年九月新皇沈裴卿继位,自封代皇帝,初登大基,新皇拒不上朝,时经数月。
岐山皇陵,先皇顾欢的墓坐落于南面,沈裴卿素衣而跪,只有他知道,墓碑有一处很小很小的字眼“吾妻顾欢”,就像他对她的情一样,小到无人察觉,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是那些人口中的前朝余孽,是景德自小收养他,长大后的他虽然看不上景德的为人,但心里仍是充满感激,于是景德让他进宫当太子的老师时,他答应了,让他试探她的性别的时候,让他试探她对他的心迹的时候,他也答应了。
景德拿着那些能置她于死地的药,嘴边却说只是一些导致体虚的药时,他也答应了,他自知若是不答应,景德身边绝对会有很多要她性命的人。
于是他到处寻找解药,终是无果……
若是他没有那么多报恩的执念,若是一切都来的及,他定会对他喜欢的姑娘说声“爱”。
还记得那年皎皎明月,她刚登基那年,她喝的满醉的倒在他怀里,一声声的唤着他沈哥哥……
永康九年,代皇帝退位,扶先皇胞弟顾景为新帝,该国号天明,自此年仅十六岁的顾景成就了天明太平,史称天明盛世。
同年,代皇帝驾崩,应了他的要求,葬在岐山陵外的一处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