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校背后有个小篮球场,美术班李老师到处找逃课的学生时,把躲在这里打球酣畅的陈乐阮逮了个正着。
去美术室上课要经过教学楼,抬头就可以看见站在班级窗户旁的林满音,被揪住的男生恶狠狠看过去,果不其然对方冲他做个鬼脸,背着手转身离开了窗户。
等林满音慢悠悠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学校时,下课回来的陈乐阮跑过来扯住她的短发:“臭丫头!是不是你跟李老师说我在那打球的!”
林满音溜出来解救自己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是我说的?不要冤枉好人!”
陈乐阮气得无语“除了你还有谁对小爷这么了解?”
“是啊,我们都这么熟,你就别跟我计较啦,李老师直接过来逮着我问你在哪儿,谁知道我就猜中了,没办法呀。”林满音被他说得顺毛,笑眯眯对着男生耍赖,顺手把自己十几斤的书包丢给他。
“阿阮,送我回家吧!”
十七岁的女孩子笑的乖顺,像他养过的那只猫。
陈乐阮语塞,瞪着这个害自己被抓回去的罪魁祸首,最终还是被她亮晶晶的眼神打败,拎起书包跟在她身后。
“林满音,下次李老师再来找我,就说不知道我在哪儿啊。”
“唉,大家总是来问我,我有什么办法呀,阮(ruan)阮。”
男生跳脚:“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叫我阮(ruan)阮!”
手探向林满音的头想收拾她,最后却摸了把对方满头短发的脑袋,捧着她的头狠狠晃晃,看她笑出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那年他们刚上高一,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皎皎春色里是灿烂热烈的年少,骄矜肆意的女孩用最耐心的谋划走进了陈乐阮的生活,成为他多年之后才发现不能割舍的习惯。
2
林满音在昏暗的音乐厅里睡醒后,触上身边男生的脸,恍惚着开口:“阿阮。”
“满满。”他笑,弯起了一双桃花眼。
在大四年度交换生名单上看到陈乐阮三字时,林满音才恍悟昨天不是梦,那人确实就是他。沉默半响决定这学期尽量少出门,反正她早说过,这辈子都别见他最好。
高一军训时,听说隔壁连有个男生长得跟初中校花一模一样,她和好朋友装模作样走过去上厕所,把那男孩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白皮肤桃花眼,身姿修长笔挺,在一群傻不愣登的男生中难得的好看,显眼非常,何况他跟周边人笑闹时有漂亮的笑容,摄人心魄。
而且果然和那个校花女孩长得很像,林满音写得一手好文章,当晚放飞自我写了个长篇,讲失散多年双胞胎兄妹间爱恨情仇。
小说在高中校园正火时,他们分了班,同桌是陈乐阮。林满音走进班级看见他吓得瞪大了眼睛,转身就想去办公室换位置,被人家手长脚快的拽住了书包。
最后的结局是她讨好陈乐阮,答应包他一个月的早餐,这事儿才过去。
只是最后被照顾的那一方还是林满音,她打电话冲陈乐阮抱怨没有卖想吃的小笼包,其实街角拐弯处就有,可惜路痴的她找不到路,最后每天带来早餐的都是陈乐阮。她帮陈乐阮打水又搞的两个人桌子上洒满水,最后还是陈乐阮帮她打水。
凑上去喝阿阮帮自己倒好的水,对方嘴贱说我好像养了一只小狗啊,气得她恼羞成怒去锤人,结果两个人一起稀里哗啦翻倒在地上,被物理老师喊出去罚站。
林满音委屈的红眼睛,陈乐阮最怕女孩子哭,只好弯下腰哄她,最终哄得人破涕为笑,两个傻子在教室门口笑出声,路过的老师狠狠瞪着他们,瞪得他们收敛了笑容。
3
高考结束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陈乐阮也从未想过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有这样决绝的魄力,一口气从最北方来到最南方上大学,断了所有朋友的联系。
说了不见他,就真的走了万水千山也不肯见他。
费了多少功夫才终于打听出她上了哪所大学,又花了多少功夫才以交换生的名义来他们大学,想好无数种见面方式,她哭也好,闹也好,像当年一样跟他作天作地也好,唯独没想过林满音竟然视他为无物,让人猝不及防。
南方刚入秋的早晨,带着些寒意,早早出来跑步的人没几个,林满音绕着学校跑了两圈发现前面拐角处有人在等她,大约太冷所以偶尔动一下,发现自己要等的人已经来了,站在原地向她看过来。
林满音皱眉转身跑了另外一条路线,无视了跟在身旁气喘吁吁讲话的人。
“满……满满,不要跑这么快,我……我跟不上……”
林满音掏出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
陈乐阮伸手拉住她,把耳机拿下来,认真的注视被迫停下来的林满音:“不要把声音调那么高,对耳朵不好。”
林满音冷冷看了他一眼,拿回自己的耳机,心平气和往宿舍楼走,耳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林满音!不要把耳机调那么高!我要聋掉了!”这是和她分享同一副耳机的陈乐阮。
“林!满!音!戴美瞳眼睛会瞎的!不要再戴了!”这是在她臭美时絮絮叨叨的陈乐阮。
“满满同学,没有人教过你低着头写字会得颈椎病吗?”
“林满音,你昨天睡得也太晚了吧。”
林满音抱紧自己,走上宿舍楼,从楼道窗户看出去,那个男孩子低着头往回走,时不时踢踢路边的石子,看起来仍然像少年时般天真。
每个人都曾经十分天真,每个人都不能一直天真。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林满音,陈乐阮却还在曾经。
林满音靠在墙边满脸迷茫,她并不悲伤,只是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4
今年他们就要开始准备毕业事宜,可惜大学四年林满音都过得十分不合群,连团体活动都没有参加过几次,更别提修满社会实践的学分,为了顺利毕业只能听学校安排去做运动会志愿者。
可能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吧,她居然正好跟陈乐阮分到了同个区域。
没有人相信十月份的南方温度可以飙到38度,第一次来南方的陈乐阮也没有想到,所以穿着大卫衣的他在午时烈日的暴晒后中暑了。
被抬到学院的大本营后,他好像看到林满音在跑前跑后,恢复意识时,林满音正在冷着脸喂他喝水,稍微分心的瞬间,本来应该喂下去的水洒了满身。
“林满音,你怎么这么笨啊。”
话出口,两个人都愣了,这么多天来陈乐阮尽力装作无事发生,尽量平常的试图和她攀谈,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心虚而来的小心翼翼。
这样与过往相似的语气,带着熟稔的责备和无奈的宠溺,是她每一次做坏事后来自陈乐阮的抱怨。
林满音垂下眼睛,把水递到他手里,转身回到了自己岗位上。
其实陈乐阮也就是晕了那么几秒钟,清醒后甩甩头,又是精力充沛的大男孩。
听到林满音在细声细气的问别的志愿者还有没有水,得到否定回复后安安静静又站了回去,他听不得林满音这种卑微的态度,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又娇气又受宠爱的小姑娘,朋友那么多,撒撒娇就好多人对她好,于是想也没想的把自己手里的半瓶水还回给了她。
再转头时,就看到林满音蹲下来,默不作声的把那瓶矿泉水全数倒进了脚下的排水道里。
“嗳?不要浪费啊。”陈乐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此举的意思,连忙想拦下她。
“是啊。”林满音蹲在原地,突然开腔:“应该倒在头上的。”
头上,倒在谁的头上?
当然是我的头上,他想。
这才是以前的林满音会干的事情,影影绰绰的,他似乎从面前这个表情安静的女孩脸上看到了某些过往,居然反而还有些失而复得的开心。
他来这个学校以后,仗着自己外向的性格,很快打听出了林满音在学校的状况。
性格安静,喜欢参加集体活动,没什么朋友,因为在宿舍失眠,经常去音乐厅里坐着发呆,发着呆就会睡着,喜欢拍照,专业不怎么好。
如果不是确认林满音确确实实是林满音,他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现在的林满音已不是以前的林满音,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林满音。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吗?陈乐阮摇摇头,自己都不肯相信。
他算什么呢,吵架以后她甚至懒得挽回的人。
运动会以后,学校正式开始了秋招,林满音再宅也开始被迫外出走动,投简历,可惜她专业不好又没什么社会实践经历,面试时总是受挫,时间长了,她也懒得再去尝试,只等毕业以后再说。
反正现在她拍的一些照片仍然有杂志社需要,还算能支撑生活。
突然接到某间大公司的面试电话时,她还有些莫名。
那不是学校附近的公司,那间公司在北方,她的故乡。
那间公司不仅规模挺大,对面试者也十分和善,同意她晚几天再过去面试,为她留着岗位。
设计师,大部分学美术的同学都觉得这个岗位正正好。
林满音最终决定去那家公司面试看看,或许,她也十分想念那个地方,上大学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地方,连同许多她不愿再记起的回忆。
满手湿意坐在面试的办公室里时,她并没想到来面试的人会如此熟悉。
他们坐在她的对面对她笑,眼里闪着泪光,有两个高中时发誓要永远一起的闺蜜,还有几个和她关系很好的异性朋友,都是曾经非常非常宠她的朋友,哪怕她发脾气也很快会跟她和好的朋友。
被她单方面断绝关系的朋友们。
陈乐阮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家里人投钱给他创业,他就拉起一票以前关系好又专业对口的朋友们,跌跌撞撞的,居然也做出了一番事业。
林满音坐在觥筹交错的饭局里,恍然明白大家都早已错过了彼此成长的时光,无可挽回,也没必要再挽回。
对她最好最包容的郭檀抱着她哭,跟她说他们当时多担心她,发现他们家人去楼空时多吃惊,被她单方面断了联络方式后又多生气,林满音反手拍拍她的肩膀,却没有更多表示。
高中时的她,面对一个寒假没见的朋友还能尖叫着扑上去给对方一个拥抱,坦坦荡荡又不在乎别人眼光,悲与喜都要大声表达出来,与现在情绪内敛的林满音,判若两人。
后来大家都喝的烂醉,陈乐阮才现身,大约怕太早现身林满音当场翻脸。林满音迷迷糊糊的,被他背在背上往附近的酒店送去。
太久没回北方,对温度预估失败的林满音被冻的打了几个喷嚏后,陈乐阮把自己羽绒服套在她身上,认真帮她穿好,又把她背起来。
过年就24岁的青年,穿着毛衣走在大街上,林满音靠在他肩膀上,脸蛋红彤彤的,神智已经不再清醒。
她借着这点酒意,紧紧抱住了陈乐阮的脖子。
5
高三的下半学期,艺术生统一外出集训,她和陈乐阮并不在同一个地方,而在相邻的两个市里,坐动车需要四个小时。
对于高中生来说,四个小时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距离。
两个人都不是学霸,在集训的那段日子里生不如死,都过得十分煎熬。
向来娇气的林满音几乎每天都要跟陈乐阮抱怨自己今天又遇到了什么挫折,餐厅的饭如何难以入口,她因为没有画完作业又是凌晨四点钟才上床。
陈乐阮一一安慰,那个时候,忙于工作的父母远远没有同样备受煎熬的同龄人来得善解人意。
某个深夜,林满音忽然收到了来自陈乐阮大段的剖白,说集训的他压力是怎样的大,作为独生子又是怎样渴望前途光明。
她握着手机睡到天明,除了心疼还有些难以说明的甜蜜。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相濡以沫,我们两个人会互相扶持着度过最艰难的时光,对不对。
有段时间外公去世,她的作业又连连被老师批评,心情灰暗到哭都没有了力气,给陈乐阮发过去一句阿阮我真的好累以后,就没有心情再上网。那天上课的地下室停电,大家点起蜡烛等来电,因为怕着火所以没有敢乱动作业,都坐在昏暗的光线中聊天。
等她收到陈乐阮消息从地下室出来时,刚好呼吸到秋末微凉的空气,傍晚的世界晦暗模糊,细细的雨丝飘下来,有个人影隐隐约约站在大门边。林满音的手不自觉摁上胸口,那人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带了清冽的雾气,含着微微的笑意看向她,眼神极明亮,像一束光。
她瞬间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手指微微发麻,像是胸中喷涌着某种情感无处可去。脑子里只能想到自己读过的一句诗:“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然而她实在太小,关于爱情的诗句只看到最美的那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也会有被无情弃的那一天。
往事不可追回,林满音趴在陈乐阮的肩膀上,觉得自己似乎哭了,可脸上干巴巴的,没有丝毫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