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你是一只鬼，那么重新回到人间的生活，你估计不太适应。
就比如现在这样，我掏出一百万冥币，购买老板娘口中打耳光也不肯放的“鸭（椰）丝双酿团”。老板娘是上海人，普通话不太标准。
“小赤佬，你要死啊，给我死人钞票做什么？”老板娘用握着双酿团塑料袋的手来打我，她的指甲很长，打得我有点疼。
我看了眼她桌上摆着的那个mp4（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iphone手机），看见上面的日期是2019年8月15日，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沉睡了十年。至于为什么让我重返人间，我也不知道。
十年，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那时，从十五岁就开始做鬼的我还并不明白。
2
我沿着五原路的街道一直朝前走。这条街我很熟悉，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但街道的样子已经大为不同。那家街角的五原路幼儿园，现在已经变成了“维多利亚幼儿园”，专门叫迷信外教的父母买单；街边开着十七八个“网红店”，专门卖火锅和牛蛙。
网红店？这个词着实让我困惑。仔细一想倒也合理：一定是因为那些火锅只有在网上，看起来才是红通通的，等到你真的走进店门，会发现那汤发灰，不知是用什么油做的。
不过，最让我困惑不解的是那些广告牌，每一块上面都印着面目相同的男人。脸色惨白，眼眶发灰。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同，一个叫“亦凡”，一个叫“徐坤”。
他们的长相我熟悉极了，每年初夏，我们地府都会来一批这样的人。哦不对，是鬼。落水鬼。来的时候都似这样的面色苍白。等过个两三年才好一些。因为学会了化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阳间的货币，于是决定去一户人家碰碰运气。
3
在街角，有一家“翡翠别墅”，看起来十分气派。从那里面走出一个女子，烫着精致的卷发，手里提着三个垃圾袋。我即刻决定，就从她入手。
“你好，请问你有零钱吗？”我上前问。
“妈呀，真是见鬼了。”她说道，“大白天居然遇到个诈骗的。”
我笑了，决定逗逗她：“没错，我确实是鬼。想问你要点阳间的货币。”
没想到，她一点也不怕：“那我倒要问问，你们地府的垃圾，到底分不分类？”
这就是我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4
这个女孩叫“风初见”，是一个00后网红博主。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姓“风”的，所以，她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正因为此，她几乎立马就相信了我是鬼这个设定。
“这么多包？都是你买的？”我看着她梳妆台上包包的“海洋”，吃惊问。
“也就十来万吧，最贵的一万九。”她说，“这有什么稀奇，你们地府的人，一出手就是一千万吧。”
我摇摇头：“你们2019的人，我还是不太适应。你赚钱很容易？”
她点燃一支万宝路，然后道：“今年，公司刚过a轮，他们很喜欢女权这套，所以，钱暂时还够花。这么说吧，花钱如流水，挣钱如吃屎。你要不要来一根？”
我接过烟：“抽烟让人精神。”
她叹了口气：“我倒觉得，烟越抽越困，还是听听陈雪凝比较精神。”
“谁是陈雪凝？你的偶像？”我问她。
“一个写歌的，算不上我的偶像。”她吸了一口烟道，“我的偶像是香奈儿，对于我这样的暴富女孩，难过的时候，就应该在香奈儿5号的香水雨里洗澡。”
5
“你知道周杰伦吗？”我忽然问。
“你们这些90后真没礼貌，老是打断别人说话。不过，香奈儿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一辈子也没有结婚，如果我有钱，那就包养十个小奶狗。”
“你知道吗？”我说，“其实香奈儿结婚了，在地府里，和希区柯克。”
“和他？不过也不错，他们俩都是狮子座。应该合得来。”
她的逻辑总能让我叹服。
6
我们在一起了。她说喜欢我苍白的面容，比小鲜肉好看多了。
我们还一起筹划了一档直播节目，叫“无头鬼”，她在节目里说我是穿越回来的鬼，不过没人相信。我们还一起去鬼屋直播，获得了十万播放量。
上海的夏天一直下雨。那些湿漉漉的日子里，我们就夜以继日地在五原路的旅馆里做爱。她喜欢和我去老上海甜品铺里卖双酿团。每次，老板娘说：“鸭（椰）丝双酿团，打耳光都不肯放。”她都会笑得前仰后合。
“为什么叫无头鬼呢？我明明有头啊。”有一回，我问她。
“冤有头，债有主。不过，感情要没有头才好呢。没有头的感情，是前世注定的，像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莫比乌斯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我笑了，拼命地吸杯子里甜到发腻的莫吉托女孩。
7
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
也许是因为，受不了她一次次对员工说出的那句“你去吃屎吧。”
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周杰伦。
分手的那天，她拿了一把小刀，想在手臂上划一道口子，不过忍住了，因为她看了眼手机外卖app，她要的彩虹小马创可贴超出了配送范围。
8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在新闻里：“17岁奇迹少女售卖化妆品的公号因为涉嫌欺诈而被封号”。
那位记者在报道里绘声绘色地说：“这个世界早已变了。中国的互联网创业已经脱离了狂热，从去年开始，商业开始回归到它的本质：经验和专业，远比年龄重要。”
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我正在街上漫步，捧着我新买的iphone。广告牌上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落水鬼”照片。不知道，此刻，她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在香奈儿5号的雨中洗澡？
十年了。这个时代，究竟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路边的商店开始播放劲曲，是一首我从没听到过的歌：
“我溢出的爱，像是无头鬼，
跌跌撞不到，心中那个谁。
我曾经祈祷，世界仁慈一回，
有个人爱我，不再沉睡。”
不过，我没有听得太仔细，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家网红牛蛙店，今天八折。